眉睫想坐到天亮,但为了腹中的胎儿,还是上床躺着,又哪睡得着。
天还没有亮,院子里就有了摩托车托着牛奶桶晃荡出的声音,这是最早的牛奶,便拿着打牛奶的搪瓷大盅盅下楼。她还不是打牛奶的第一个人,前面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一个是爱孙儿的奶奶,一个爱外孙的爷爷。老人们瞌睡少,起得就特别早。
把牛奶端回楼上后,用小奶锅烧开了,又把不锈钢小奶锅放在水盆里冷着。在怀孕以前,她从来是喝生牛奶的,在下面打了牛奶就喝。她不会拉肚子,但老人们提醒她,牛奶里是有各种菌的,最好还是烧开后再吃。这样,怀孕后,她便为了腹中的胎儿,养成了把牛奶烧开后再冷下来喝的习惯。
平时,她觉得烧牛奶又冷牛奶实在是耗时间,今早,她到是慢腾腾的,还巴不得牛奶慢慢冷。可昨晚吃的都吐了出去,肚子里又实在是空得很,牛奶温温热了,她在厨房就喝了几口。又把小奶锅端到黑漆小圆桌上,抠开就放在桌面上的方体大饼干桶,毫无感觉地吃着,喝着。这样,牛奶刚喝完,也就坐着睡着了。
“打牛奶!”“打牛奶啰!”有人尖着声音喊,她被喊醒。这个时候,天已大亮,她赶紧到厨房拿起打牛奶的搪瓷大盅盅下楼。把牛奶打上来后,厨房里的小奶锅却不见了,也才想起早就打了牛奶,一看手腕上的表,八点半都过了。
她穿上了牛字裤,这是她初来三星都时穿的。她是穷孩子出生,从来节俭,没有不穿了就扔了的新时代女性的习惯。她也没有东些可扔,这条牛仔裤又还没有磨破,只是上身后就紧得很。她也就为了胎儿,干脆不拉上拉链,反正外面有长毛衣罩着,这毛衣就是那件粉红色的海马毛毛衣。最外面,她没有穿她天天穿的天青色的羽绒服,她穿了猩红色的长皮夹克,就是她和丹荷在蜀都大厦诀别时穿的那件皮夹克。
她把黑漆翻板木椅子提到卧室,预等着宣布她的生死的电话的到来。她坐下后镇定着自己的情绪,眼睛一直看着钢丝床上的电话,虽然完全用不着这样,电话来了是会发出电话铃声的。
她眨着眼睛,睫毛闪动,但没有再看手表,这样不利于控制情绪。
“叮!叮!叮!”电话响了,伸手站起来接电话。
这屋里没有大镜子,不然的话,眉睫就会看见这大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眉毛开了
电话还没有放下,眉睫的眼泪也就珍珠般地一串串流着。她松弛得手上已经无力,连电话筒都是放了两次才放好。接着,她按照电话要求,再次换衣服裤子。
电话要求她尽量穿得整洁大方,她要去的是双流国际机场。她的天青色的长羽绒服是新崭崭的,同色调的宽松的西裤也是新买的,都是那天在锦江宾馆重逢小布时穿的。她走到小客厅的小电视柜前,她在这个位置的墙上打了水泥钉,挂了一框中等大的镜子。
镜子里,她还是她自己,只是两个眼圈黑得像大熊猫。她想美化一下眼部,但她没有眼膏什么的,她就没有任何化妆品。
她又看了下表,只有十分多钟了,她不能让国安的车等自己,也就赶紧下楼。出院门口后就在街边等待。
这不是周末,人们各自都在忙各自的,只有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贼眉贼眼地出来看了几眼。又回到自行车棚子里,也才咕哝:“我还以为要被手铐烤起走,看样子,有点不像了,咋个搞起的呐?”
“我说嘛,”她老汉啃着白面锅盔,脏兮兮的矮方桌上放着稀饭。“闭嘴!”老女人崴得很,她老汉也没有闭嘴,是端起稀饭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人家好心好意把电话号码给你,”又不敢继续说下去,害怕被老女人骂。
眉睫只让老女人打了一个免费长途电话,但为了使老女人接在外打工的儿子的电话方便,她也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好交给了老女人。后来,老女人儿子打来了两次电话,都是眉睫下楼来喊人。有一次老女人不在,是她老汉上楼去接的电话,她老汉也就记着这个情。
再后来,二楼,一楼都有人家安装电话了,老女人这才不到眉睫的三楼接电话。
“哎呀!男人家家的,还说这些小家八士的话。我就打了她一个电话,接了一个电话。”老女人记这些是清楚得很的,又想起一点,“你就帮我接了一个电话。又说回来,我还不是好心好意地为她好,我不给电话,人家就等着,昨天晚上她就被抓走了。”她说到这里,也才想起什么,提醒自己说:“莫不是她晚上打电话通了啥子关系,那么大的事情都梭脱了,呃,我再去看看呐。”
老女人又阴区区地从棚子里出来,鬼眉鬼眼地在背后看着眉睫。这个时候,一辆白色捷达到了,眉睫拉开后车门上了车。老女人赶紧走到街边,站到眉睫方才站着的位置一边打望,一边嘀咕:“死女娃子,惹不起你了,国安都成了你的后台。”
老女人终于不说公安说国安了,那白色捷达上醒目的“国安”两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眉睫是听不到老女人的咕哝的,这捷达后排座上也就她一人。开车的全身国安制服,端正地开着车,这也是她坐过的最平稳的车。她尽量使自己显得端庄,但心里却是滔天巨浪,她是到双流国际机场见就要被驱逐的人的,这人就是小布,他已被抓获。国安方面考虑到他是眉睫怀着的胎儿的父亲,也就极为人性化地安排了这次见面。
眉睫心潮起伏,根本无心它顾,但她知道这是开通不久的机场高速路,两边拔地而起的一幢接一幢的几十层的高楼使她感觉到了城南比城里更快的高速发展。
白色捷达到了候机楼,开到的并不是出租车和私家车送出港人的浩大的停靠台,是下面。也不是迎客的公众地点,而是一个显然只有特种车辆、特殊任务才可以进出的地点。
“你进门后直走,到观景玻窗时,从右边的门进去。”青年国安依然把着方向盘。眉睫下车后,这白色捷达像是一只白鹰,又像是一只白色和平鸽一样地离开了。
眉睫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拿出小镜子,心喜了一下,她两眼的黑圈不明显了。她二十九岁了,也才二十九岁,她的生命力从来就是旺盛的,她的鲜活的血带走了淤青。
她进大楼后尽量平稳地走着,但不容易,尽管她穿的不是高跟鞋,也不是半高跟鞋。她的无根软皮鞋就像运动鞋一样地沾地,可她走得是越来越不正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也可以反过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眉睫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地推门进去。
这透亮的漂亮整洁的会客室不大,就两个简易沙发一个茶几。一个沙发上坐着的不是空姐,是女地勤,反正,这一身女正装领带的人似乎就是这国际机场的女地勤。她稳重地站了起来,比空姐都高得多。
“钢姬!”眉睫反应过来后,也不知该立刻退出,还是冲上去和她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