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都稍大一点儿的孩子都会骑自行车,中学生上下学,成年人上下班,几乎都是骑自行车。会骑自行车在三星都做什么都便捷得多,巴适得多。
眉睫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辆破自行车,铃铛只有上盖,链条松垮垮的,时不时就要掉。好在这老自行车的链条盒不是全链条盒,是半链条盒;不好的是,卖家在生锈的链条上打了太多的废弃黑机油,稍不注意,这些黑腻腻的机油就会划到身上。
她从别扭地推自行车开始,到滑行自行车,还没有摔伤。她总是在就要失去重心,在把控不住自行车前的一刹那便放下了自行车龙头。这一次也是,她的膝盖没有被摔得紫一块青一块的,但老旧的自行车严重摔伤了,龙头歪了,链条掉了。她在路边边找了一根小棍子想把链条挑到齿轮上,试了几次,都没成。
“会府买的嗦?”说话的是女声,平时,这样子找个借口和她搭讪的声音都是吊儿郎当的男声,不是美妙的女声,更别说令她也心动的模样了。
她没有嫉妒心,不然,她会嫉妒得把这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玉人撕了,或是吞了。
“就是,三十块钱,没买贵嘛?”她说。
“差不多,我也搞不懂,反正会府卖车的那些人都会烧人。不过,三十块钱,也烧不到你啥子。”玉人般的女子走到自行车边,身子一弯,抓起自行车龙头,把自行车推到街边边,借助街沿的梯坎,扭正了龙头。“你掌到下。”她叫眉睫扶住自行车,又把粉白的纱裙子提起来,蹲下身子,毫不在乎地伸出葱芽样的指头,把链条复位到了齿轮上,另一只手抓住脚踏板绞了几圈,“可以了!”
眉睫二话没说,抓起地上的大梧桐叶就递上去,那是给人家擦手。在喜马拉雅山那边,她就习惯了用落叶擦手,有时还抓到了带刺的叶片。对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梧桐叶擦了手。
“你都快骑会了,这样子,我给你搭个帮手。你大胆地骑上去,我在后面给你掌到,你骑几下就有感觉了。”荷花样好看的人转身到了自行车后,把住自行车的货架。
眉睫上了自行车,后面有人稳着,也就小心翼翼地往前骑。先是双脚把细地踩住两边滚动的脚踏,蹬半圈就回过链条来再蹬半圈。几个来回后,便麻起胆子蹬了一整圈,又一个整圈。一阵子后,她的身体和自行车平衡了,便越骑越快。
她还担心人家跟不上,没想到,人家已经老练地放了手。
“你好坏!”眉睫回头后才察觉真相,又不是抱怨,是太高兴。前面就是这小街的街口子了,她放慢车速,靠向街边,借助街沿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我们川剧团不会骑自行车的都是我教会的。”满足又满意的声音跟了上来。
“你是川剧团的?”眉睫惊讶得。
那天早晨,在锦江边的拉索吊桥下,看到下岗川剧人那形神,她的感觉是满可以的。但是,那又哪能与眼前荷梗样娉婷、荷花样好看的这川剧新人相比呢。
“你还喜欢川戏?”人家也惊讶了。
“川戏热闹,我就欠热闹。”眉睫掏出心闷的话。
她屋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是房东老夫妇留下的,深圳那边已经看彩电了。反正是,她在黑白电视机上看过川剧,川剧虽不是巡游着的载歌载舞,可也敲锣打鼓得欢天喜地。
“我也爱热闹,我们约到耍嘛,你就叫我丹荷,我咋个叫你呢?”
“眉睫。”
丹荷又主动,又热情,还要带眉睫到自己家。这次是丹荷骑车,眉睫坐在后面的车架上。自行车出了这个街口,又拐进另一个街口,再拐进去,也就到了。
原来,她们住得是挨着的,只是这还不是丹荷的家,是丹荷父母亲和兄弟姐妹的家。这幢楼的结构也和眉睫住的老单位宿舍不同,上楼的水泥楼梯要宽些,上到二楼后,又有十几步过道,接着,才是丹荷父母家的家门。
进门后,又是和眉睫的寓居不同,大得多,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客厅就有二十几个平方,摆了沙发,铺了乳黄色大方格子的地胶板,散乱在地胶板上的是玩具。丹荷的姐姐和哥哥嫂嫂都上班去了,父母亲也带丹荷的小侄儿到外面的柿子巷玩儿去了。
“小卧室是我和姐姐住的。”眉睫洗手快,麻利地擦干净了手,丹荷在用肥皂洗后,又用香皂反反复复仔细洗手,也就对眉睫说。
丹荷是川剧女演员,像外科医生一样爱惜着自己的双手,尤其是手指。川剧女演员的手指必须美洁,这手指是她们自己的,也是给观众看的。
丹荷的小卧室的门是用桦树白皮包了的,里面虽没有铺地胶板,但有一块厚绒绒的黑色毛地毯。这已是夏天了,丹荷却没有把她床边的地毯卷起来。
这小卧室里放了两张床,眉睫能够断定这边就是丹荷的,她坐在自行车货架上时就感觉到了骑着自行车的丹荷的肌肤,嗅觉了丹荷身体气息。这张床和床前踏脚的毛地毯上,都是丹荷的气味,眉睫的鼻孔也为之大了些。
“你拿的是变脸的脸谱。”丹荷走进来。
“我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变脸。”眉睫更仔细地看着手中的脸谱,这彩色的脸谱要好看得多,她在黑白电视上看见的变脸是没有色彩的。
丹荷便拿过这脸谱,欢快地罩在眉睫脸上,又把书桌上的座镜端来。
眉睫看着镜子里只露出眼睛的自己,左侧脸,右侧脸,摇头晃脑得得情不自禁,“我都不想取下了,我整天都想带着这个面具。”这是她不该说出的话。
“那我就在你脸上画一个!”丹荷心血来潮,她就这艺术质的性格。她的书桌也是她的简易化妆台,这眉睫也看出来了,问:“你要在我脸上画啥子?”
“蝴蝶,我给你画张蝴蝶脸。”丹荷脱下碍事儿的连衣裙,只剩下短内裤和吊带。
眉睫的脸更加地鲜红了,这之前,在丹荷为了俯下身子提起眉睫倒下的自行车撩起白纱裙的下摆的时候,她就被丹荷的梨花白惊了一下。
“你这杏桃脸上还有胎毛。”丹荷一边用热帕子给眉睫擦干净脸上的汗迹,一边夸张着说。
眉睫的脸远看是光生生的,在丹荷的瞩目下,又看得见绒绒的一层桃粉般的稚嫩。眉睫刚满二十岁,丹荷要稍长些,眉睫还是处子,丹荷早已是女人。
丹荷开始在眉睫的脸上打底色,用手指,用手心,用小鱼际,用大鱼际在眉睫的脸上这一块,那一块涂抹着,咯吱咯吱地笑着,显然不是化戏妆的行家。
“我这是啥蝴蝶?”眉睫得问了。
“张飞!”丹荷端着座镜让眉睫看,自己又禁不住笑弯了腰。她为眉睫画的蝴蝶脸是张飞的蝴蝶脸,可又严重地走形了,眉睫也就变成了搞怪的张飞。
“哎呀呀,我这手艺,把你的脸都画破了。我赔你,我赔你,陪你一张表演票。”丹荷一边止不住笑地说,一边到化妆桌的小抽屉里的粉绿色的真皮皮包里拿出一张小票票,叮嘱眉睫:“你是我姐们儿了,明天晚上一定要来给我捧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