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饭店是气派的现代高层建筑,坐落在锦江边,几乎和锦江宾馆隔着人民南路正对着。一辆黑底白字的外交牌照的蓝色蓝鸟轿车平稳驶来,停在了玻钢门厅外。
这辆车便是从华西附二院把眉睫接来的专车。眉睫下车,很是清爽,她只穿了一条厚外裤,那两条血哇哇的棉裤扔进了医院的废弃桶,这处理比她预计的还要洁净。
进大厅,乘电梯,又到了会见室的门口。她整理了一下仪容,又用纸把黑色的单皮鞋也擦了一下。她又再次整理仪容后,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没有回应。她又看了一下门牌号,没有错,也就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门。
“Plerse”里面发出眉睫熟悉口音的英语。
她推门进去,首先看见的是大玻窗外的锦江宾馆,里面的三个中年人也没有立刻停止交谈。他们坐在椭圆桌的一边,眉睫也就礼貌地坐到了椭圆桌的另一边。
俩人分别表明了身份地位,他俩是眉睫派遣国的大使馆的人员和眉睫祖国大使馆的人员。另一人没有做自我介绍,眉睫自然明白他的身份,也就在礼节时对他更多地保持了几秒。正座的是眉睫派遣国的大使馆的人员,温文尔雅,条纹黑西装,深蓝衬衣,浅色领带上有领带夹。他右手边的也就是靠门方向的是眉睫祖国大使馆的人员,穿的是传统宽松服装,非常温和。不报身份的人在靠窗的一边,方才似乎是热情的,但对进来的眉睫没有丝毫表情,眉睫更不敢看向这个方向。
最先切入正题的却不是方才最先自我介绍的中间的正座,是他左手边的,靠窗的,眉睫不敢看的。“听着!”他看向眉睫,眉睫立刻正视。
“你完成了你姑父代表D机构交给你的任务,但你不是一个合格的D机构的特工。”这话不再是英语,是眉睫派遣国的语言。
为此,眉睫祖国大使馆的人员有些不适。他们的语言是互通的,且不说他们都是外交人员。他听得懂这些语言,又觉得用通用的英语表达更尊重他的在场一些。
眉睫没有辩驳。和小布邂逅后,她为爱痴狂,可也有内省。这些天,她更是在深刻反省,这也是她的自我评价。为此,她深深地点头,要不是顾及到正座和右座,她是要站起来按照D机构的要求行礼的,但她也是用面部表情表现了出来。
“不仅仅是这个结论,还有你马上就要得到新的消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已无需执行特殊任务,从此刻起,我们和你已无任何关系。”靠窗的人刻意地说得尽量缓和。
眉睫不能接受,这样,她就辜负了姑父,她得为姑父继续完成任务。就在此刻,中座平静地用眼光看了一下右座,“我们”他用的是英语,他的右座很满意,“我们是来执行你姑父的遗嘱的。”这话也是这个召见的主题。
眉睫的头如同断线的悬锤直接磕到了圆桌上,后来,她回忆这一刻,完全是在一个寂静的世界里,她死了,至少是她的精神死了。眉睫又用力坐直,她鼻孔里满是麝香和薄荷气,这应该是靠窗的用手段唤醒了她。这个时候,一个中等大的橘黄色的密码箱已经放到了椭圆桌的桌面上,就在正座的面前,正座正在打开密码箱。
眉睫却正眼看着左座疑问:“我姑父什么时候走的?”
靠窗的没有认为这是不恰当的要求,也就拿出记事本。为慎重起见,他还掏出笔,写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死亡原因,再撕下这新写的一页,然后,站起来,绕椭圆桌过来交给眉睫。
眉睫一看姑父离世的那时刻就惊呆了,再掐算时间,就是那一天,就是那一天的那一时刻。她的头如同被一股强制的力量扭着转向窗外,她的眼睛恐惧地看向窗外的锦江宾馆,还似乎是看到了那豪华套房间的内里。
她太清楚了,那个时间点,姑父心肌梗塞死亡的那一刻,她正和小布在那豪华套房内翻江倒海。
眉睫羞愧得捧住了脸。那一晚之后,姑父就突兀地消失了,她再也想不到也梦不到具体的姑父了。原来,姑父是走了,难怪,这两个月的经费就少了一半;这样,也就完全明白了,那一半一直是姑父自己贴补的。
眉睫是推断得到这两个月的经费减少是和姑父有关的,她是单线受姑父领导的,姑父要因她的行为克制她一些,她也完全接受,也是心甘情愿。
“这是你姑父对你的第一份遗赠。”中座举起一本英文书,又放下,这是一本英文版的《叶芝诗集》。
“这些文件里是你姑父遗赠给你的其它财产。”中座拿起一个厚实的文件大纸袋,又放下。
“这些金砖,是你姑父在不同的国际银行提现的,规格不同,一共是七十二块金砖。”中座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中座不可能拿起这七十二块金砖,但这些大小不一的金砖已经被他叠成了八层,每层九块,眉睫一目了然。她进来时是没有发现她熟悉的姑父的箱子的,这箱子在抬上桌面前一直在中座的身后。这会儿,她看到了一切,也得到了一切。
“你现在要做的是在这些一式三份的文件上工整地签字按手印。”中座把一叠文件推送到眉睫这边,钢笔和印泥盒放在这叠文件上面。
眉睫把文件收到自己面前,拿下钢笔和印泥盒,揭开印泥盒盖子放在一边。捏着钢笔一份一份地签字,然后,是盖手印,最后,是盖上钢笔帽,合上印泥盒,依然放在一叠文件上面,稳重地推送到对面。
中座把文件分为三份,先是带着礼节性的笑意给了右座一份,又带着释然的笑意给了左座一份,然后站起来带头离桌。右座也站了起来,但没有跟着离桌,等到中座和左座都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用眉睫祖国的语言大声地对眉睫承诺:“现在,你已经纯粹是我们王国的臣民了,我们大使馆会维护你的一切利益。”
这故意换了语言说话是说给有人听的,但眉睫听了,心里也是暖烘烘得不得了。身着她祖国的传统飘洒服装的大使馆人员离开了,她还是望着他离开的门,依依不舍。
眉睫心里是有三个国家的,从此刻起,姑父外,她心里就只有两个国家了。
她转过身,走到方才正座的位置,恭敬地捧起《叶芝诗集》,一页一页地轻轻翻动。
有一页,姑父故意折叠了,这首诗是叶芝写给他倾慕的女人的养女的。叶芝失去了倾慕的女人,也就深深地爱恋着这成长起来的她的养女。又抓不稳,失去了,也就为此写了:
“Has no one said those daring,Kind eyes should be more learnd?(没人说过吗,那些大胆而善意的眼睛藏着更多的学识?)”
“O you will take whatevers offered(可你,却会接受别人,)”
这更明白了,姑父显然是为眉睫走的,又做了如此慷概的赠与。
眉睫把一切都放进姑父的橘黄色的箱子里,再合上,又看着桌面上的派克钢笔和印泥盒。这不是姑父的遗赠,她也就把它们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