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院没有请一个专职勤杂工,谁都得做打扫清洁卫生等杂事。这天傍晚后,茶客们都散了,轮到小小妖精打扫清洁卫生。无用说,也还有眉睫,只要在小院里,眉睫就是最勤快的勤杂工。
“帮我揉下子膀子。”眉睫收拾完几十个玻璃茶杯后,先是小肚子有些不舒服,后来,就觉得全身这里不舒服,那里又不舒。这种现象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小小妖精不情愿地做了个鬼脸,走过来为眉睫揉捏着。可心不在焉儿极了,嘴里还有话:“这《大红灯笼高高挂》里,该侍候的也是老爷子呀。”
“我就是爷们儿。”眉睫洒脱地一翘大拇指。
“可你是眉姨,是女人呀!”小小妖精故意干呕一声。
“得,得,得,你下班好了,你这懒妖精,还想着和我断臂?”眉睫大气得很,也多少有些生气,收起粗得超越男性的大胳膊。
她嘴巴凶,骨子里还是惯适小小妖精的。把人放走了,她就得更打起精神,抹桌子,扫地,把里里外外的一切都收拾干净。休息时,都后半夜了。
第二天早上,眉睫起不来了,下午才撑着起来,脸色就明显不好。小小妖精后悔自己的偷奸耍滑也来不及了,更盼望着老板早日康复。
当一身古代医者打扮的小古跨过高门槛进入院门,又自称是名医女弟子时,小小妖精便欢天喜地地冲进内院报喜。她如此着急,也就没有听见小妖精和其她女娃子对这名医女弟子的指指夺夺和叽叽喳喳了。
几年前,小古来传法时,小小妖精还没有来,但其她女娃子都在场。这会儿,说来说去的也是那事儿,都是在笑话小古的。小妖精还故意大声地、甜甜地叫小古为古孃,气得自以为还年轻的小古是横眉毛瞪眼睛。
这次,眉睫怎么也得请小古到中庭的中堂坐了。小古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就把提着的小药箱往紫檀桌面一放。眉睫赶紧把摆在桌面上的书推开。小古觉得还不够施展,便把这些书又推开了些。
“你不要说话,我给你拿下脉。”小古从小药箱里拿出一个诊脉的小枕头,眉睫把右手腕翻过来放在小枕头上面。
小古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了眉睫手腕的寸、关、尺上,位置基本正确。只是小古的指甲虽剪得干净,但依然看得见指头尖的墨黑。
这墨黑就是小古一身的颜色,她不过是自己动手,把前几年同一件传法衣袍由灰色染成黑色了。
“左手!”小古命令眉睫,名医也不会有这名医女弟子霸气。
“摸出我的问题了吗?”眉睫收回手。
“你这人,还是不懂装懂。你知不知道,资格的中医是讲究望、闻、问、切的。摸一下脉就乱说,那不是中医高手,是医骗!”小古把声音提高了。
眉睫老老实实地配合,又巴心巴肠地询问,却被呛责,难受得,也就得问了:“小古,你是哪个名中医的弟子?”
三星都的名中医眉睫也是听说一些的,至于妇科名中医,她都看遍了。
“中医是传统医学,越老越好,我是远师扁鹊、华佗、张仲景。”小古正经回答,也还不是故作正经。
眉睫更明白了,小古是自学中医,她的行医和传法、练功、传销一样,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又想,这些年来,小古就颠三倒四的,不可能在川剧团做什么了,拿的也就是个基本工资,想经济宽松点,可又得保全面子。但是,这个判断又不全面,更不深入。小古不是来领情的,是来教训人的,是要表现她的不俗的。
“战国,三国,汉朝。”眉睫托儿般说出扁鹊、华佗、张仲景的朝代,这次,她绝不会和小古辩论是非,多少也想使小古开心些,也就顺着她的思路。
“早期癌症,中期癌症,晚期癌症。”小古的思路却跳跃了,用的又是西医而不是中医词汇,归结是:“我一副药、两副药、三副药就搞定!”
眉睫目瞪口呆了,只好问:“你得下多少砒霜?”
有个中医也说眉睫得的是癌症,也就按照癌症来治,还开了砒霜。
“下砒霜治癌症是庸医,真要得了癌症,没谁会只吃中药的,都是一边西医化疗一边吃中药碰运气。西药驱邪了,中药就不能驱邪,得扶正,得开野人参、野鹿角、野虫草才是。”小古这话又客观得思路清晰了。
“那你开这样昂贵的方子得收多少钱?”眉睫问的是处方费。
“上不封顶,九百九十九元起价,别以为出点毛毛钱就可以治疗顽疾。”小古的态度不像是出价,而像是戏谑,戏谑那些乘人之危的高价中医。
“我还不如吃人血馒头。”眉睫跟着嘲笑。
她引用了鲁迅的《药》,在《药》里,人血馒头也入药,是专门治痨病的。眉睫不过是借题,她的病也不是痨病,不是呕血,是下血。
“我是反对吃人血馒头的,不管是中医的人血馒头,还是文学的人血馒头;但原配蟋蟀入药,到是中医的精髓。”小古就拿眉睫的话较劲儿。
这也说明小古对鲁迅作品的熟悉,也暗示她认为鲁迅对中医中药的批判有偏见。可小古的话又是离奇古怪的,眉睫没法认同,也就说:“我站在鲁迅一边。”
“那是你不懂原配了,你哪知道原汁儿原味男欢女爱的滋味。”小古说得是面不改色,如同她是过来人似的。
她不知道眉睫才是过来人,也就把眉睫说得心绪万千。
“你就永远离开川戏了?”眉睫赶紧扭转话题。
“我怎么可能离开川剧?”小古气恼地站立了起来,又指着眉睫:“你简直是在污蔑我!”眉睫也站了起来,不是要和小古比高,是对她没有离开川戏的认可。“嗬,嗬嗬嗬!啊呀,呸!呸!呸!”小古误解了眉睫的举动,也就川剧唱腔了:“我从五岁开始,哪一天不练声不练形!你过去到好,现在,你照照镜子吧!”
小古说罢也就收了脉枕,提着药箱飘然离开了。
小古的声音清亮,身形依然好,这说明小古的确坚持了练声练形。咕咚一下,眉睫心中又像是落下了什么,那是曾经相识又是苦苦等待的。眉睫无需照镜子,她已经自觉惭愧,这些年,她只看到小古疯疯癫癫的一面,事实上,这也可以理解为小古的过分执着。
眉睫也得正视自己的下血了,小古的话更提醒了她。小古没有系统的中医药知识,说的也不完全是中医,可她对癌症治疗以西医为主以中医为辅的认识到是实际的。她多少有些畏惧手术,也怕失去些什么,这大半年来,便只看中医不看西医。这显然是偏颇的,更可能已经拖延了病情。这样,第二天,也就到省医院预约了妇科专家号,当然,她也做好了接受大手术的心理准备。
果然,一系列妇科专业检查后,女专家建议她最好是做子宫、输暖管、卵巢的全切手术。女专家也告诉她,这样的事得和丈夫商量。眉睫是单身,无需和谁商量,但她又还没有绝经,若是有个黄昏恋,也是存在孕育的可能的,女专家也就提醒她还是得认真考虑了再做大决定。
眉睫胖得出老相了,也才四十八岁。她不会再有恋爱,但又真得权衡才是:若是切掉了子宫、输暖管、卵巢,她从生殖的角度讲也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