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早就不记自己的预产期了,但钢姬却大致地记着。初夏,眉睫的预产期到了,钢姬又没有收到大山里的姑婆的有关消息。社会的跨越式进步使大山也通电话了,钢姬为眉睫给姑婆打了电话后,便确信眉睫没有和姑婆有任何联系。
这样子,钢姬就有一些极不好的预感。这天,下班后,她回家换了身清雅的衣服,浅蓝色的短袖,浅蓝色的长裙子,平底休闲鞋。她就是以这个素雅形象走到古巷,又恬适走进民国小院,娴雅地出现在眉睫眼前。
这形象无损小院的雅致,还为小院增色了。但眉睫的浓眉却皱在了一起,钢姬是清清爽爽地进来的,可一见眉睫,细柳眉也掀了起来。
眉睫胖了些,该挺起的肚子却没有了。这个时候,前院依然坐满了品茶人,又还有三个掺茶的女娃子在。钢姬便给了眉睫一个眼神,这眼神温和又有力,示意眉睫到外面说话。
钢姬跨出门槛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见你的。”
眉睫只好闷声闷气地跟着,直到从西头出了这古巷又过了西郊河的石拱桥,到了西安北路。钢姬走入一家较大的饭店,眉睫想退缩,钢姬一把抓住她手腕。
眉睫拿手有反应,但慢了一秒。钢姬给了她一个眼神,那是告诉她,若要再来一次,还一定是你输。
“要一个能说话的包间。”钢姬告诉领班小姐。
领班小姐身着红旗袍黑高跟鞋在前面引路,上了二楼后,再道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包间,这包间叫“虎啸”。
钢姬进包间后,胡乱点了几个菜,先关上仿古窗子,又关上包间门,还锁死了。示意眉睫坐下,眉睫隔开两张椅子坐了,“孩子呢?”钢姬明知故问。
“我自己干的。”眉睫受了钳制,也上火了,开口就对怒气冲冲的钢姬火上浇油。“你还是女人呀!”钢姬火得站起来。
这个时候,系着围裙的女服务员敲门进来摆碗筷,又问:“要不要酒水?”钢姬手势拒绝了,又说:“菜不要一样一样地上,做好了一道端上来。”
系着蓝花围裙的女服务员离开包间后,钢姬又关上了门,锁死了门。
“你简直就是一个拮抗的心态,还让胎儿当炸药包。”钢姬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这话说得太透彻,眉睫自己都还没有这种明晰的认识,她惭愧得无地自容,也就想溜。
“我尿胀了。”
“这包间不是有卫生间吗!”
“我又想喝水了。”
“我点了汤菜的。”
这样,眉睫只好规规矩矩地坐着。
“眉睫,我以一个女人的名义训斥你。”钢姬动情地看着不敢看她的眉睫,又苦口婆心地诘问:“你为何不来找我?你恨我可以,但你为何不去找我大山里的姑婆,我不是给了你我姑婆的名字和地址吗?”
眉睫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说:“我不是人。”
这话总算出口,她一直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对自己骂,以此减轻无法克服的痛楚。
“你觉得我说的话是轻飘飘的?你因为被我压制了也就不接受我的爱心?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你看问题的眼光怎么如此狭窄?你怎么那样的自私自利?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中最可贵的就是生命,你不在乎的生命有别人会在乎。你又想没有想过,我对你的承诺在道义外又有我个人的需求吗?”钢姬数落着抱着头的眉睫。
眉睫是看不见钢姬的眼光的,但她女人的那股神经抖了一下,也就埋着头问:“你后面一句话太长,我不太明白。”
“眉睫,我们都是女人,你过来。”钢姬示意眉睫走进她的身边,又看了下包间的门,然后,拉开裙子的上面。“这是!”眉睫惊得目瞪口呆。
钢姬的肚脐下一寸的地方如同有一朵莲花,不是纹上去的,显然是一个穿透伤口留下的大疤痕。这伤也一定是穿透了子宫,不然,钢姬不会说出方才的话。
钢姬拉上裙子上边,这个时候有敲门声,钢姬打开门,整理了一下仪容,没再对眉睫说什么,直接走了。两个系着蓝花围裙的女服务员端上几个菜,摆上菜,说:“你们的菜上齐了!”
眉睫被打岔了,她有话还没说出来,她想问钢姬:“你真不可能了?”
她想起身追出去送钢姬,但沉重得起不了身,“要瓶酒!”只好沉闷地说。
“哪种酒?”
“最有劲儿的。”
“那就红星二锅头了,二两的,还是大瓶的?”
“来一大瓶的,酒杯也要大的。”
眉睫天生好吃,可面对几个菜就根本不想吃;岂止是吃,她什么都不想了。
“这瓶酒你得自己付钱,其它钱刚才那位女士已经付了。”这次只有一个系着蓝花围裙的女服务员上来,她拿来了一大瓶酒和一个大瓷酒杯。
眉睫旋开酒瓶就倒满一大杯,这酒度数高,太辣,她一口喝不完,但也没有歇气,三口就把这一大杯酒喝得干干净净。再掺上,也不吃菜,又喝,直到必须用菜压一压了,也才夹口菜吃。
酒瓶里的酒只剩下一小半的时候,眉睫终于酒糊涂得神志清醒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那莲花一样的大伤疤,这可能是枪伤,也可能是扑倒在尖锐物上穿透的。小布是被钢姬抓捕的,钢姬不会是为这次抓捕受伤吧?
眉睫在脑海里感觉着那大瘢痕,这疤痕颜色已不是愈合不久的粉红的肉色。这疤痕不是新疤痕了。这疤痕的颜色已经和周围的肌肤颜色几乎协调了,这伤肯定是陈旧伤。
这样,眉睫又想到钢姬雪白的肌肤,没想到如此肌肤的人会练出钢筋和钢板一样的身子骨。接着是眉毛,她自己眉毛是粗剑眉,也就在乎钢姬细柳叶一样的眉毛。在双流机场那个会客间,当钢姬亮出她的证件时,她就为了这眉毛而错过了看钢姬的正名。
这次,她还来不及问,钢姬就走了。她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觉得她那女性化的细声就是提得再高,也是美妙动听的。眉睫为这美妙的声音,又倒了一大杯。
方才,钢姬的碗筷并没有被服务员收走,这样,眉睫在喝最后一杯酒时,也就对着钢姬的碗筷敬酒后,自己再喝。如此一敬再敬后,眉睫对钢姬也就根本释然了。
人就这样,从第一次相碰开始,眉睫也就盼望着和钢姬较劲儿,且不说后面的事。
眉睫所不知道的是,在对小布事件的处置上,有关部门的意见也不是完全统一的。小布第一次犯案是在三星都,又是被钢姬抓获的,这二者也是关联的,这样,钢姬所在的国安厅也就是对小布事件的处置机关了。在驱逐小布的同时,有的人也提出了驱逐眉睫,但钢姬和多数人是另一种意见。钢姬力主严厉打击国际间谍,但对眉睫,她是两种定位。眉睫有其派遣国的国际间谍身份,也有其祖国也是其护照持有国臣民的身份。眉睫的祖国是这个大国最友好的国家,也是最需要呵护的国家。这也是这十年来,钢姬对眉睫的一贯态度,节制,容忍,呵护。
眉睫晕兮兮地下楼到柜台结账,给的只是一瓶二锅头的酒钱。按照钢姬的个性和身份,她又是绝对不可以回请的。眉睫有钱了,可也有花不出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