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以非常手段,帮陈文惠完成了去年的年终特工任务。之后,陈文惠依然是勤勤恳恳地在跑腿,但少资金、没渠道、没天赋,也就总是英雄白跑路。今年春季、夏季的任务都是眉睫协助她完成的,用的还是去年的套路,到报社、电台以亚非拉朋友的身份去求情叫苦,套提前几个小时的时事消息。
眉睫还把每个季度的这一个月定为陈文惠月。她在这个月是不会剪掉剩下的几根眼睫毛的,这样,她眨眨剩下的几根眼睫毛,也就楚楚可怜了。新闻人又多是有同情心的,尤其是对楚楚可怜的亚非拉朋友,只要是不违规,又是就要登出或播出的新闻消息,都让陈文惠这个亚非拉穷朋友“咔嚓”。
秋天刚到,初夜依然没有退凉。眉睫用蒲扇一会儿扇耳边风,一会儿扇蚊子。她汗多,又血气满满,蚊子也就只咬她。小方桌对面的陈文惠恰恰相反,蚊子也看不起她。
“我们等这一对过了再说。”陈文惠看着河堤的一个方向。
她们是在小酒馆晚饭后再到河边喝茶的,在河边喝茶的也都怕别人干扰似的,桌子都拉得很开。有一桌坐了四个人,也不怕眼睛瞎,就借着河堤的路灯,用纸牌斗起了地主。
这桌斗地主的人是在眉睫视线的这边,陈文惠看到的那一边有一对情侣挽着手走来。西郊河河堤的这一段很巴适,又恰恰好,挽手的情侣无需放手也就从此过去了。
“我们还只剩一家报社,也就这个秋季用。年终和明年又咋办呢?又去第一家吃回锅肉?就是吃到了,这回锅肉的味道你们那边不腻味吗?”眉睫用蒲扇打了一下光脚干上的麦麦蚊。
“你信不信,我可以吃三份回锅肉。”陈文惠最喜欢吃回锅肉,觉得是又香又下饭。
“那下次就是你的回锅肉表演了。”眉睫开心得用蒲扇打了一下陈文惠的肩膀。
眉睫没有给陈文惠说过她们这套路是谁支的招,陈文惠也就不知道眉睫为此胆大包天地拦截了谁。但她知道这来之不易,眉睫是为她赴汤踏火了。陈文惠虽穷,却不自私自利,她听明白了眉睫的意思,但又真心地怕眉睫为她再担当些什么。
“你文笔咋样?”眉睫认真地问。
陈文惠苦脸做了个丑相,又明白地说:“你信不信,我每年都做这里的理科高考题,不是说大话,数学、理综加起来我不会掉五分,英语不会拖分,语文,这样说吧,没有语文我有把握考上这里的清华、北大,非得考语文,我就只敢报考电子科大了。”
眉睫抠了下脑袋,她的脑袋似乎还又长大了些儿,头骨哪能变,多出的是皮肉。
“我的优势就是这身肉嘎嘎了。”眉睫说这话时颇为自得,在这身肉嘎嘎之前,她的身材也是火爆的。
“我是不敢参加那边的高考,也才跟了姑父的,姑父是剑桥生,文笔好。”眉睫没有说透姑父是做什么的,但对陈文惠第一次说出姑父是剑桥生。
“哟。”陈文惠不得不服,以示对眉睫的姑父的高山仰止;对剑桥,她其实也还没到被惊吓的地步。
“秋末,你会给你上级送上第四份回锅肉,但愿你的上级比你更爱回锅肉;可年终的那份,得换菜才是。”眉睫把蒲扇放到桌子上,这个时候,起夜风了。
“那就上腊肉。”
“腊肉和回锅肉都是浓香型,我们得上清香型的。”
“那就凉拌白肉。”
“形势分析算不算凉拌白肉?”
“眉睫,你可文武双全了!”
陈文惠把跑情报比喻为武,把坐着写形势分析比喻为文,也还马马虎虎地说得过去。
“我姑父也有实干型学者的一面。”眉睫为姑父做了还算恰当的职业置换。
陈文惠是知道眉睫的财产是来自她姑父的遗赠的,这说明眉睫姑父在经济上是富足的。此刻,眉睫又说到她姑父也有实干型学者的一面,这表明,她姑父在知识上也是富足的。这样的人可以指点眉睫写形势分析,问题是,眉睫的姑父已经亡故。
“姑父就是我的教父,他的很多的闪光的观点我依然记忆犹新。”眉睫把自己和姑父的关系说得更进一步,也是要坚固陈文惠对她俩就要开始的形势分析的信心。“那你说几点给我听听。”陈文惠就是一个不含糊的人,较真时,谁也不怕得罪。
“我不能保证每句话都是姑父的原话,有的话也是我在姑父思想指导下这十一年的个人体会,又都是针对你和你的国家而形势分析的。我知道你从不带纸笔,下一次,你得带上纸笔,这样,更有利于形成你的形势分析报告。”眉睫也不含糊。
“我下次一定带来。”陈文惠保证。
“世界上有不同的大国,有的大国领土多得消化不了了,依然要争夺土地,若是和这样的国家做邻居,你坐无宁日。但是,可以肯定,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家不是这样的国家,无论历史还是现在,这个国家做事都是中规中矩的。”眉睫个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解释一下。”陈文惠听进去了。
“那就举个例子,说个‘中’字,‘中’就是不偏,‘中’就是中正,这个国家的确如此。”眉睫用举例作解释。
“这字的解释出自哪里?”陈文惠想着问。
“在中文古典里。这几年,我最大的努力就是把《大学》《中庸》《论语》和《孔子家语》读了三遍。”眉睫是信心满满的。
她根据姑父送中文《辞海》的举动,也就揣摩到姑父要求她对这个国家博大精深的文化下功夫的期求。她系统地读书,读好书,也是受到在新华书店碰见的那个老学者的教诲。后来,她在新华书店买书时,又偶遇到了这个老学者。
“佩服!”陈文惠竖起大拇指,又个性地说:“我宁肯去登珠峰,也不会看古典。”
“你别打岔!”眉睫也是可以严肃的。
“那言归正传。”陈文惠没意见。
“不是,我得从反面来说。”眉睫毫不客气。
“说!”陈文惠敢听。
“这个国家的伟大祖先给后人留下了又大又好的领土,这些后人又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他们擅于学习,他们可以在兼收并蓄中融会贯通。现在,这个国家追求的是综合实力,是卓越,是对人类的贡献。我刚买了这个国家的历史地图,也买了一套二十二册的这个国家的通史。”
眉睫说到这,陈文惠又感兴趣和关心地问:“这二十二册的通史有几百万字吧?你的阅读有些恐怖了。”
“一千二百万字,我会把它读完的。我先要说的是这个国家的历史地图。这历史地图中包括对其南部边界的划定和标识,都极其客观。”眉睫得喝一口茶了。
“你能把这套图借我看吗?”陈文惠请求。
“不能!我看通史时都要对照历史地图,我不可能把我的工具书借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从你们有国家的雏形开始,这个国家的历史地图就有边界划分。元明清的总图和分图里更是做了明确的划分和标定,你们也是不吃亏的。”眉睫看着对方。
“继续!”陈文惠专注地在听。
“在保卫自己的领土上,这个国家是寸土必争。但对邻国的领土,这个国家没有野心,有争议的边界地区也明确标示。就是对这些争议地区,这个国家都保持了足够的克制,你的国家又没有和这个国家有争议领土,在这边的边界几乎可以高枕无忧。”眉睫这话多是自己的发挥。
“我们不敢!”陈文惠直说。
“那你们会不会有不该敢又敢的愿望呢?”眉睫厉害地发出诘问。
“我不懂你的话的意思。”陈文惠少有的不懂了。
她没有特工天赋,在特工领域又没有高人带过她,她的特工智慧没有开发出来,也开发不出来。眉睫不聪明,但受过姑父点拨,特工思维显然更高一层。
既然陈文惠不懂,眉睫也就合盘托出自己的反方向思维:
“若这个大国按照其历史最大版图要求领土,甚或者按照曾经有过的陆地领土的最远东、西、南、北要求领土,这世界陆地领土的一半都是这个大国的了。这个大国不做如是想,但有的国家却总是如是想,不切实际地梦想回到自己的历史领土巅峰。比如你的国家,它的最大的领土状况也有更宽阔的时候,总面积有更多的时候,若有强人信心爆满,或白日做梦,要想对邻国的领土有想法,又没有巧取豪夺的实力,也就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对此大国趁火打劫。实在地讲,有此想法,也就是不想过日子了。”眉睫的口气如同是这个大国的人了。
她最后一句话是她姑父说的,指的还不是小国,而是姑父的那个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