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把那包钱锁进了油红色的大保险柜,还是用那张报纸包着;这钱又不可能再送出去,也就在保险柜里暂时冻结了。在这油红色的大保险柜里,也经常放着眉睫的纸烟。那天傍晚,陈文惠又把这包钱带回来了,眉睫真是失望之至,气闷得向小酒馆老板要了杆烟抽。之后,只要是心情稍有不好,她都是要抽烟了。
眉睫从来不在自己的小院里抽烟,都在外面抽后,进门前就把烟灭了,到内院后,把剩下的烟锁进保险柜里。这保险柜严丝严缝,一丝丝烟气也跑不出来,女娃子们有时闻到了老板身上的烟味儿,但也抓不住把柄。
眉睫是要求员工不能抽烟的。过去,她轻而易举地以身作则了,现在,她得躲躲藏藏才是。有一次,她正在外面抽烟,一个请假回家的女娃子又刚好从古巷那头回来了。她灭烟头都来不及了,只好把燃着的烟握在手心里,手心也就烫起了一个血泡。
她这老板最受女娃子们喜爱的就是做粗活重活了。除非是特别粗重的活需要请人,日常的重活大多是她揽着做,勤快的女娃子想和她抢都不行。女娃子们谁也不知道老板做过特工,她的三星都的土话说得还不比女娃子们差啥子,没心眼的几个女娃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老外,都把她土生土了。
女娃子们又是知道老板过去是不简单的,这是因为眉睫寓居下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的多嘴多舌。这天,她又来打秋风了,眉睫每次都得放下其它事情理会她一阵子。这老女人是从来没有空手回去过,觉得眉睫是越来越好,也就后悔过去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逢人就要对那些恶毒的话消毒。
“我见人就说,”老女人看见眉睫走来便赶紧说。
“说啥子?”眉睫很是警惕。
这老女人过去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现在,又是反过来嚼那些话。
“你不是失足女青年。”
“哪个是失足女青年?”
“就是嘛,是我弄错了,我给人家说,你耍的还是省委的机关干部。”
前年下半年,老女人没有见过眉睫的男朋友,眉睫的肚子就大起来了,那时,她就散布舆论说眉睫是失足女青年。后来,她又看见国安的车来接眉睫,也就断定国安是眉睫的后台,是眉睫通了关系的。这样想来,为眉睫通关系的人那就一定是有本事通关系的了。老女人也就想到了省委机关干部,不然,那搞得定国安呢。
“莫尽去乱说!”眉睫无奈得。
“我只是说,是人家又变了挂。”老女人谄媚地察言观色。
“哎!我对你无语了!”眉睫转身就走。
“那我今后就说是人家没搞定家里的。”老女人非得讨好眉睫不可。
她要挽回自己散布的眉睫是失足女青年的流言,可又在片刻间制造了眉睫是第三者插足的蜚语。懂事的大女娃子赶紧给老板挡驾:“婆婆,你走累了,坐到起喝几口茶。”说着,就把烫金的三套件盖碗茶具放到老女人面前。
“我是喝不来好茶的,你们随便给我抓几颗毛毛茶就行了。”老女人假把意思地说。
女娃子给老女人泡上茶后,又给她端来蛋糕和香饼,还准备了一包点心放到了她的左手边。老女人几口就把茶喝了,又吃完蛋糕和香饼后就起身出门。刚走到高门槛,又转回来,拿起忘了拿的茶桌上的那包点心,厚着老脸说:“我得给我孙娃子带回去,我孙娃子明年就要来看我了。”
老女人隔三差五地就得来,按她的话说是和眉睫有缘分,这缘分是扯不断的。用三星都的话说,这老女人就是孱头,是巴倒烫。可是,这一天,老女人的闲话到是提醒了眉睫。她告诉眉睫,她听到了巷子那头进院门有鹦鹉那家,和巷子这头院坝里有十几只宠物猫在跑那家的闲话。眉睫知道那两个院落也是在做茶院,老女人说,那头说眉睫在做“翘脚生意”,这头说眉睫“堃起,钱爱挣不挣的。”
眉睫很是在乎,极其重视。这古巷里就几十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算是邻居了。她太介意这两家邻居的态度,也明白是她这里严禁打麻将。事实上,在国先生的举例里并没有麻将,眉睫觉得打麻将吵闹,影响小院的雅致,便禁止打麻将。
后院开春就打开了,春天的时候爆满,入夏就没那么子好了,庭院里到是坐得满满的,侧屋有时就坐不满。后院是在玉兰和西府海棠开花时开的,庭院比前院庭院更为雅致,从来就是坐满了人。最好的位置却是二楼的大露台,国先生的盆景也养育在这里。这里光线也好,有时候,眉睫看见有的客人在这么雅致的地方打纸牌斗地主,都觉得不太对劲儿。可这是客人的爱好,个别客人要抽烟,她也是不好干涉的。这样子,是否在这民国小院对麻将解禁,眉睫得慎重考虑了。
眉睫是有些想开禁了,可又是她三令五申了的,手下的人提都不敢提麻将二字。春天后,她这院落已经有九个女娃子和一个油烫帅哥了,平时,上班和下班时,她也是要说几句的,有时多说几句时,就有些像小会。这次,为了麻将,她决定正儿八经地开个会,人还是这些人,不能为此叫大会,也就叫重要会议。
会议地点就在后院二楼的养有盆景的大露台,加了几张藤椅,十一个人坐下也不拥挤。
眉睫没有提自己是顾忌到邻里关系,那要传出去又是不妥当。她只是说自己对麻将和这民国小院关系的认识有了一些变化。又说到,国先生的举例中没有麻将,只是自己觉得这过去弹钢琴的院落传出嘈杂的麻将声,或许有损这院落的雅致。
“眉姐,你不是有国先生在纽约的电话吗?这事问一声国先生,也就明白了。”眉睫右手的大女娃子说。
这大女娃子年龄最大,最勤快,最踏实,是眉睫最器重的。也只有她才可以叫老板为眉姐,也坐到了眉睫的右手边。但是,她这发言是极其没脑子的。
她把决定权交给了国先生,似乎旧主人国先生还有决策权,更显得新主人眉睫的无能。眉睫又可以推测得到,国先生的回答最大的可能是“最好不开”,这样子,这重要会议就等于是白开了。为这会,她还亲自到罗莎蛋糕买了点心。
油烫帅哥吃了个蛋挞,擦干净长手指,又用双手把抹了摩丝打了发胶的油光的头缕了一下。这是要引起眉睫注意,表明他要发表他的高见了。
眉睫有九个女娃子人手就足够了,但这油烫帅哥却不是可有可无的。这油烫帅哥还是眉睫的妙手回春,她又哪知道这些,是得到了她寓居下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的指点。这老女人真有先见之明,眉睫才有五个女娃子时,这老女人就说要不得,清一色的要出事。眉睫哪懂,又加了两个女娃子后,老女人又提醒眉睫,还叫眉睫去看看其它的茶铺院子,都是男女搭配。眉睫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干活不累,又觉得只要有几个勤快的,也还有自己顶到起,啥事情不能做呢。开春后,又多了两个女娃子。眉睫理不清事情的原由,现在也理不清,几个女娃子就从分堆堆开始,到吵架,到要花拳绣腿了。眉睫尝到了苦头后,也就在老女人来打秋风后追了出去,问是咋个回事?老女人告诉眉睫,女娃子在一起难免不嘴尖牙长,不起是非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是加个油烫帅哥。这类男子会哄女娃子开心,又不得被女娃子粘到。这样子,有了油烫帅哥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女娃子们就为这油烫帅哥的花花哨哨分了心,便没心思你长我短地整是非了。
“我看!”油烫帅哥说了又停下,为的是装模作样地缕下油光水滑的头发,“我看电视和看电影未必有你们女娃子们看得痴心。”他开口就洗刷女娃子们,也是在开会时都敢和女娃子们调情,“但我又是很专心地在看,比如说麻将,哪些人打麻将,哪些场合打麻将,我是有研究的。”
他坐在眉睫对面,眉睫示意他继续。他也就清了下嗓子,又清了下嗓子,再正正经经地说:
“我们是民国小院,民国小院就得继承民国传统。民国不但不禁止麻将,而且还倡导打麻将。你们回忆一下看过的有关民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你们算一算,再算一算,又有几个民国人不打麻将?他们的蒋委员长就是麻将高手。”
这话把眉睫的眼睛都说亮了,要是眉睫长长的眼睫毛还在,她都要眨巴眼睫毛了。
“眉姐。”有女娃子居然也敢喊眉姐了,大家一看,还是最后来的小女娃子,在左边和眉睫隔着一个位置,“麻将的嘈杂是打麻将的人声嘈杂,也是麻将声嘈杂。”
“要你说!”她右边靠着眉睫的女娃子不满地说。
“我们的客人都是雅士,人家不会嘈杂。麻将声嘈杂,那是因为麻将买得太便宜,低档次的麻将碰出来的声音只能是又闷又嘈杂。我们不一定买翡翠麻将,只要是麻将好得能碰出翡翠般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就不是嘈杂,这声音就是妙响。”小女娃子撅了下小嘴。
“小妖精!”眉睫喜欢得,也就情不自禁地伸腿过去点了她一下。这之后,这小女娃子就“小妖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