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睫在楼下的街边店吃了稀饭馒头和一个咸鸭蛋,又多要了三个馒头打包。“咔哒”一声打开自行车锁,骑上崭新的猩红色女式自行车。她沿着干道西行,如同骑着红色的小母马,更欢快地扬鞭着。过一环路后,田畴开始从新新旧旧的建筑间摊显出来,清新的稻香沾在了她的发梢上。前面就是正在修建的二环路了,金桂的气息从右边的林荫道浸染出来。
她骑进了这正开着金桂、银桂的林荫道,又羞怯地不敢再深入。这林荫道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出厂林荫道,这个时代,电影制片厂是最令人神往的,更别说她就来自于离开了电影似乎就没有好生活的喜马拉雅山南面。在那边,稍微好看一点儿的女孩子都有电影梦,眉睫也是的,她左边鼻翼还天生有一颗明星痣。
她看到了电影厂大门,尽管还不敢进去,但也多多少少满足了一个女生的电影梦。她骑出林荫道后便下了车,把自行车推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正在修建的二环路在这里与西出的出城路交叉,她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二环路又明显比一环路宽阔,压路机、搅拌机等大型作业机械多得使她开了眼界。
过这里后也就是出城了,路两边多是农家竹林院落。她第一次展望肥沃的川西平原,方正的稻田,方圆的水塘,养眼外,更觉得富得流油。这里的农家最差的也是砖墙瓦房,好点的就是一楼一底的楼房,有的楼房外还停着摩托车,面包车。
天空响起了轰鸣声,她抬头望天,看见了一架试飞的银灰色的战斗机。
她不再为窃取军工情报激动,也绝不会再有企图,她不能越俎代庖,这是姑父的指令。为此,她到了三岔路口后,不是走右边斜道,而是沿直道继续骑行。右边斜道是通向这试飞战斗机机场的,也是这战斗机的生产基地的专用道。
姑父已经把“越俎代庖”解释得明明白白,她也在姑父的汉语《辞海》查阅了“越俎代庖”的出处,更深入地理解了姑父的指令。这样子,她是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琢磨着“越俎代庖”,为的是更精准地把控自己的特殊任务。
她的特殊任务是,在这边大国忍无可忍就要全面应战的时刻,立刻向姑父通报,使姑父这些捍卫和平的力量能够在最后时刻钳制那边的好战力量,在迫在眉睫的时刻叫停战争。二十八年前,这两个大国有过冲突,但并没有演变成全面战争,这之后,和平依然是两个大国间关系的主调,但战争也可能一触即发。因为,那边的强硬力量是不服气的,两国的边境摩擦从未间断,若这边的大国不克制容忍,新的冲突,乃至于全面战争都可能暴发。
桉树下的柏油马路在对过两辆大车的状况下依然有骑自行车的路面。这会儿刚好没车,前方还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这歌声是骑自行车进城卖菜的一个郊区女青年的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收音机放在她的自行车的前框里,后面车架边的两大竹筐的蔬菜装得满满的。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欢快的女声传来,眉睫身体触电了。
这歌声恰恰唱出了她表达不出的感觉,就是眼前的感觉。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小伙儿哟弹琴,姑娘歌唱。”这声音已在她身后了。
她心里冉冉升起了希望,觉着自己似乎也是这希望的田野上的一粒外来种子。这便是姑父送来汉语《辞海》的明与暗的提示,这汉语《辞海》是去年才出版的,出版日期就用绿色印在封面上的醒目处。姑父应是托人在这边买了再带过去的,也可能是跨国邮购的,反正是好不容易得到且爱不释手。不然,姑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注脚。
姑父可以用一张纸条就发出指令,却送来厚重的汉语《辞海》,明明白白是要她努力学习汉语。为了使她在看明白后就擦掉指令的字迹,不影响《辞海》的完整性,这重要的指令就是用铅笔写的。
这会儿,她看到了前面的“渣渣面”店,她看到好吃的肚子就饿了。
“二两渣渣面,来一小碟泡白菜。”她利索地告诉老板。
这老板又兼当厨子,这是郊外小店,眉睫外就一人埋头呼哧呼哧地吃面。这中年农人左手边放着新草帽,右手边放着山城牌啤酒,吃几口,喝几口。
喝啤酒吃喳喳面比喝面汤吃喳喳面爽得多,眉睫又被激发了,只是这消费对她来说奢侈了些。又起了兴致,就要了一瓶汽水。
吃完渣渣面后,她还留了半瓶汽水。骑着自行车,右手掌着自行车龙头,左手把汽水瓶举到唇边,喝得享受极了。尤其是在打了汽水嗝后,爽得是脚下直使劲。
她已能单手骑车了,但车速稍快还是得双手把住龙头,便把玻璃汽水瓶放到前面的车筐里。中午后,太阳渐渐斜照,路边的水塘也就金光闪耀起来。
这里的水塘多得几乎和稻田对半,又像是没啥用,直到她看见了前面的场景。七八个男人正在水里拉着大渔网,有的鱼从水面上飞了起来,又落在了大网里。
这些水塘原来是养殖鱼的鱼塘,眉睫欢喜得。她先是把自行车架在路边,不远不近地看着。接着,干脆把自行车从田埂上推了过去,童星闪耀般地守在鱼塘边看。
大渔网越来越小,网里的鱼密集得你挤我,我挤你,谁也飞不起来了。这大网鱼看起来至少有几百条,多是几斤重的鲤鱼,有一条,更大得怕有十来斤。
“这大鱼怎么这么大?”眉睫傻里傻气地问。
“是前年的,也不到二十斤。”收网的领头男子不在乎地说。
“这太值钱了!”眉睫禁不住感叹。
在三星都,猪肉两块多钱一斤,鲤鱼要卖到四块多。一般人的工资也就百来块,根本吃不起鲤鱼,这么大的鱼,真得万元户才买得起了。
“养鲤鱼不划算了。”收网人穿着黑色的不怕水的连身皮衣裤,说话很有经济头脑。这一大网鲤鱼就不止万元,收网人又显然已是万元户,“明年这塘子得养花鲢了。”
眉睫不懂,更不敢再问。她在长顺街市场见过,花鲢并不比鲤鱼贵,但却是头尾分开卖,买鱼头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她有一次想买一个花鲢鱼头做豆腐汤,又怕问了价又不买,丢了脸皮子。
天黑了好一阵子,她才骑回到同仁路。那三个馒头她黄昏前就吃光了,当她推着自行车进车棚的时候,饿得已经有些不行了。
守车棚的老汉和老女人都在,老汉正要对眉睫说什么,老女人卖乖样地抢上说话了:“今天你得感谢我了。”
眉睫立马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可老女人说的又牵扯到私开了眉睫东西的前几天的事,也就更晕了。“人家请你到热盆景吃深夜火锅,没想到人家还就住在这附近。你看我这眼睛,那么子漂亮一个美人我以前就没有看见,跟你说!”老女人抖地把右手的食指竖起来,怪模怪样地审视着眉睫,如同在做比较,最后才咬牙道:“人家比你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