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守在锦江宾馆外面的外汇串串们有的走动着,有的蹲着。蹲着的起来后往往要表演一下小古的发功马步,算是动作段子,串串们也在笑呵呵的动作中热络了身子骨。和小古的相遇只是眉睫一天天期待中的一个插曲,只是由于小古的表现令人难于忘记,外汇串串门便经常把这回事儿当段子讲,当段子比划。
眉睫和这些外汇串串门越来越熟络,她知道他们有的还是从票串串升级上来的。票串串就是守在电影院、剧场、体育场外倒票的,发端于改革开放初期,爆发于锦城艺术宫上演美国的老片子《出水芙蓉》,好多天都一票难求。
那些天,人们都举着大钞票在锦城艺术宫外吊票,票串串们以高出票价一倍乃至两倍以上的价钱暴赚。再后来,中央芭蕾舞团在锦城艺术宫的演出,也成就了票串串们的腰包。票串串们最后一次大餐是在后子门的体育场,一家意大利豪门来踢表演赛,一万多张球票被争抢一空,不少都落入票串串手上了。
那是文体表演稀缺的时代,眼下,各种娱乐活动多了,票串串们也就有赚有赔。有的改了行,有的升级为外汇串串。外汇是国家管制的,外汇串串的行为显然违法,但又有市场需求,一次次地打击后,又一次次地死灰复燃。
眉睫又买了一件加长羽绒服,这天青色羽绒服和她偏红的肤色不太配,但正流行,也可以使她的腹部看不出来。陈文惠外,也还没谁确定她怀孕了。
这天,三星都在阴沉沉了一周后出了太阳,眉睫依然是在后勤部晃过后也才到锦江宾馆。中途,她又在一个新开的婴幼儿店看了又看,到锦江宾馆时,也就差不多快中午了。外汇串串门大多去吃午饭了,也还有几个在守生意,一个外汇串串还来了生意,正和一个老外交易。“这不是小布吗?”眉睫喉咙都要炸裂了,简直说不说出话了,她高兴得又开心得要吃惊小布一下。
眉睫猫步走到小布身边时,小布刚完成外汇交易,正把换来的钱放西裤后面的有大扣子的兜里。眉睫冷不防爱爱地拍了一下他的腰杆,“是你?”小布根本就不吃惊,眉睫却把整个生命的笑都笑了出来,她拍了拍小肚子。
这下,小布惊喜了,便带着诱人的魅力说:“你还没有吃午饭?你又要请我吃午饭?”
小布把西裤后兜闪亮的大扣子扣上,眉睫也还认不出这西裤是范思哲,但猜得到也是他哥哥的。
“我们有了!”眉睫搞不懂小布玩的是哪路幽默,也就直接说明。她正要伸真双手搂住小布脖子亲一口,小布却后退半步,看着天空。天空晴朗,不是要塌下来的天。
眉睫又抓住小布的手要他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小布这才回过神来,脸色陡变,收回手一阵抓头发,发型没了,乱了,脸要哭了。
“你难道不高兴?”
“太恐怖了!”
小布转身就跑,还越跑越快,眉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要你做什么!我自己带孩子!你怎么吓成这样子!”
但是,小布毫不回头,很快就上了进大厅的台阶,眉睫只好冲了进去。
小布正在等一部电梯,看见眉睫进来,立刻冲进便道,他是不要眉睫看见他上的哪一层。眉睫只好走到前台,又不知说什么,但已经断定小布是财迷,终于问了:“请问你们退了刚才跑进来的外宾的茶话会的订金了吗?”
“没有,这件特殊的事情是我们领班在办。办事的领班休假,下午才来上班。”一个前台妥帖地告诉眉睫。
眉睫为此松了口气,但另一个前台却注意到了眉睫的肚子,也就站在女人的角度提醒眉睫:“若是他从这边走,我们给你拖住,但你得考虑他会不会从江边那道门走?走那边门的不多,但我们总是对外宾开放的。”
眉睫不知道从大楼里面咋个拐过去,但外面的路线是清楚的。就大步走出这边的大厅,左拐后小跑步向那道们。塔松、柏树等景观树遮住了她的一些视线,她跑了几十米,还看不到那道门,但看到了小布已经冲了出来。
“站住!跑什么?”眉睫又气又笑。
这使小布飞奔起来,他把大拖箱推到前面,右手向前伸直推着大拖箱;左手向后伸直稳住大挎包,奔跑的身体就成了四十五度角。这样,他也就如同一个前锋,大拖箱如同是他带着的足球,后面稳住的挎包是他的球衣的后摆。但是,对方后卫拽住了他球衣的后摆,他一边奔跑,一边还要和对方的后卫为自己的球衣的后摆撕扯。
眉睫简直要为小布的如此表演笑出声,也就决定放他一马,主动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我不追你了!”眉睫站住后喊道。
但是,小布出了锦江宾馆江边门后,依然没有放慢。他在江边路如此奔跑着,直到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他前面。小布打开出租车后备箱放行李,再钻进出租车,时间没有超过十秒,以至于热爱赛车的出租司机都问道:“你在F1赛车场混过?”
小布的红色出租车消失了,眉睫也根本平静了。
她刚才也跑得并不快,她不想把已经是狗急跳墙般的小布逼疯,也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样,她便得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了。
“孩子,看见了吗?那就是你的爸爸,他跑得多快,多狼狈!”眉睫揉摸着自己的肚子,又开心地说:“你要是儿子,可别学你臭老子,就是做了这样的荒唐事,你带谁回来好了,妈都认,我还会给你带孩子呢。”
眉睫真的放下了小布,她过街走到了江边。走一阵后,她把肚子里的胎儿也忘记了。她似乎又回到了消消停停的生活,在邂逅小布前,她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她就这样走到了南门大桥,又到了热盆景,时过境迁,热盆景已不在这里热闹了,但她对丹荷依然记忆犹新。她太想见丹荷了,尤其是这个时候,要是丹荷不和她绝交,她一定会把自己怀孕的事第一个告诉丹荷。
丹荷和她绝交了,但又为她守口如瓶,小古、小尤依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样,她对丹荷又多了一份情谊。前几天,她在锦江宾馆外见到小古,首先也是想听到丹荷的什么消息的,但小古却已是另一种状态,眉睫对此只好无语。
这天晚上,眉睫是太想梦到姑父了,但是没有,这使她失望极了。小布跑了,姑父应当回来,难道是姑父已经嫌弃了失去了贞洁的自己?这有可能,眉睫还必须接受。
这个月,眉睫收到的经费少了一半,姑父就像是在她身边有眼睛似的。当然,这一半经费也够她生活了,这之前,她每个月都有一半的钱可以存下来。她买了羽绒衣后,也还有一千五百多块钱,她不会饿肚子,也还养得起孩子。
她依然不明白,也没法追问的是,丹荷是怎么知道她的间谍身份的?丹荷不说,她就不能问丹荷。但这个谜底不解开,眉睫也就没有在这个国家休养生息下去的可能。这些年来,这个谜底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但眉睫直觉,这个谜底终究会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