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序幕拉开了,分田到户,实行单干,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经济很快解体了,不管人们赞成还是反对,这股改革的浪潮扑面而来,谁也挡不住。上面有政策,下面就得贯彻执行,不管想通还是想不通,这是大气候。分地单干,多劳多得,八亿农民的热情空前高涨,被生产队的条条框框束缚的太久了,都有种获得人身自由的快感。
当改革的春风吹到王家村,大部分人拍手叫好,谁见了谁也是一脸欢笑,相互转告,“单干了!”看神情,谁都憋了一股子劲,谁都是满怀希望,好像看到自家的粮仓里,金灿灿的粮食大囤满,小囤流。是的,分地了,可以多收多得,人也自由了,自己的活愿意啥时候干就啥时候干,没有人再催着管着,让人憋气。而且,市场也放开了,闲时做点小买卖不再小偷似的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村窜户赶市场,这好日子来了,有奔头了。
分地单干,劳力多的人家特别拥护。缺少劳动力的就害怕,家里没人干活,分了地可怎办呀。孤儿寡母,家有残疾人的人家,吃惯了救济,这以后没人管了,啥也靠自己,喝西北风去。因此,就特别抵触。
别看王明德是村支书,他也想不通,地都分了,他这个书记管谁去,谁还听他的。这触动了他的权威和利益。于是,他就有等等看的思想,对分地单干并不热心。
东升正和他相反,分田到户,他是举双手赞成。改革会议是他去开的,他是积极推动和贯彻,挨家挨户宣传,立即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把王明德和程乐龙推到了很尴尬的地步,因此,都对他很不满。特别是程乐龙,对他简直气急败坏,你算啥,不就是在村里帮个忙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在大喇叭里把高东升狠批了一顿,并给他扣上了挑动不明群众闹事,扰乱村里治安的帽子,并声明不再用他帮忙了,他的言论并不代表村委,分地到户是他撒谎,根本没有的事,他这是散布谣言,希望广大社员不要听他瞎忽悠,他的言论影响很坏,破坏了村里党群关系的团结。并提出警告,他的预备党员不转正,重新考察。如果再造谣生事就送他去公社去。
程乐龙的一番话使村里消停了几天。
家里,春兰也埋怨东升,“让你逞能,完了吧,党员都不给你转正了,看你怎么往上爬。”
可是,高东升并不当回事,他还是嘻嘻哈哈地,对春兰笑说:“走着瞧吧,有老顽固难堪的时候,你丈夫俺官运来了,俺向你保证,不出一个月,他们就来请俺,这个村长的位子俺不想坐也得坐。”
春兰纳着鞋底,撇撇嘴,“你当村长,俺还当书记呢,做你的美梦去吧。”
独眼婆可不这么看,她对闺女说:“你可别小瞧咱东升,别看他尖嘴猴腮的没长出个人样,凭俺这大半辈子的经验,俺看他行,有官运。”
“还是娘有眼力,佩服,佩服!不过,娘,别老说你女婿尖嘴猴腮的,听着多不舒服”他竖着大拇指说着,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独眼婆眉开眼笑。
春兰被他的样子也逗笑了,这个有趣的男人,还真给她带来了不少欢乐,天生是块会笑的人精,整天不愁不忧的,也不计较吃的穿的,睡醒了就笑,笑够了就睡,家里啥事也不管,啥活也不干,那张嘴可闲不住,整天的说呀说呀,怎么就不嫌累呢。唉,摊上了没办法,谁让自己命不好呢。想着,忍不住地泪往下掉。
看媳妇这样,高东升忙闭嘴。独眼婆就劝,“你看你,好好的,这又怎啦?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光哭对胎儿可不好。”春兰也不作声,抹了把眼,自顾纳她的鞋底。
东升溜了出来,他去了王明德家。进门来,看到管区的张书记和贾区长正在和王明德说话,看他们神情,很严肃的样子。王明德脸色很不好看,只顾抽着烟。
张书记和贾区长他是认识的,去开会时光见面,还一块吃过饭。看见他进来,张书记和他打招呼,“来、来、来,你来得正好,会议精神你是怎么传达的?别村都轰轰烈烈的搞开了,你村怎还没动静?工作是怎干的,还预备党员呢,俺看你根本就不够格。”
“是啊,看你办事挺利索的,这回是怎么搞的,是开会没听明白,文件没看懂呢,该是故意拖后腿,和组织对着干?你们的村委有问题,而且很严重。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公开和党对抗,拒不执行党的决议,知道啥后果吗?”贾区长一脸严肃的说。
这时候,程乐龙也来了,他打个招呼,就默默的坐在炕沿上,夹烟的手明显的在抖。
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几句,心里真害怕起来。
东升认真地听着,不时的点头表示接受,一副很虔诚的样子。他端着个茶壶不时给书记和区长倒茶,又递烟拿火的。等书记和区长训完了,他马上表态,“书记和区长训的对,俺们村委完全接受。是的,在分地方面,俺们的工作是被动和消极的。别说去劝导群众,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了,俺们本身就想不通,接受不了,你说这好好的,把地统起来才多少年啊,这又分,不是走回头路吗?这关系到保社还是走资的路线问题。为此,俺们村委对这件事很慎重,多次开会,讨论改革的文件精神。经过一个多月的讨论和学习,对这个问题,刚刚形成统一意见,还没有来得及向组织汇报。现在正好,俺呢,代表村委向两位领导汇报一下。这第一点,个人意见可以保留,党的方针、政策必须无条件执行。第二点,对于想不通的社员,分头做工作。刚才,俺就去了几家社员家中做通了工作,正想来跟王书记回报呢。张书记,贾区长,你们放心,俺们王家村绝不给咱管区拖后腿。”
有了台阶赶紧下,王明德赶紧接上话说:“是呀,执行党的政策方面俺们是积极的,无条件的,请张书记和贾区长放心,争取开春把所有的地分到社员手里。”说着,他给程乐龙使个眼色,让他也表个态。
程乐龙不善言谈,缺少随机应变的能力。他努了努嘴,本想说俺同意,却说出了句“对分地到户俺还是想不通,还是有意见。”话说出来了,也不好改嘴了,当然,这也是他心里话。当面撒谎他可不会。于是,就低下头不做声了。
张书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看来,你们村土地改革工作滞后,主要原因在你这儿。你也是老党员了,党的组织原则你应该明白,有意见可以保留。但是,决不能妨碍党的政策的执行,这是要反大错误的。”最后的话,他说的很严肃,也很严厉。
“张书记说得不错,你该好好反省了,程乐龙同志,妨碍党的工作,成为党的事业路上的绊脚石,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想不通,想不通,你以为俺和张书记就能想通吗?不还是坚决执行。想不通说明俺们的学习不够,领会政策的指示精神不深,还要继续学习,深刻领会!张书记,俺看是不是这样,为了王家村土地改革工作的顺利进行,程乐龙同志呢,俺的意见是让他停职反省,让高东升同志代理村长,配合王明德同志把王家村土改工作尽快开展起来。”贾区长说。
张书记看了眼程乐龙,微微点了下头,说:“程乐龙同志,你对此有啥意见吗?”
“俺、俺没有意见,俺接受,”程乐龙结结巴巴的说。
“王明德同志,你的意见呢?”
王明德看了看张书记,“俺同意,不过,张书记,贾区长,对程乐龙同志的处分是不是太严厉了,他干村长也十几年了,这些年为村里出了不少力,受了不少苦,可以说劳苦功高啊。而且,在村里的威望也很高,不能为了这点事而抹杀了他的功劳。”
“是啊,张书记、贾区长,老村长为党的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王家村之所以有今天,和他的付出是分不开的。平时,老村长的思想是进步的,执行组织的决议也很坚决。所以,刚才张书记和贾区长的决定俺有意见。俺还年轻,还是预备党员,代理老村长的职务俺怕干不好。俺极力要求组织和领导保留老村长的职务,俺一定当好王书记和老村长的帮手,把王家村的工作做好。”高东升说
张书记和贾区长听了他的话后笑了,“你这个小同志呀,俺们也没说免去程乐龙的村长职务呀。现在,你只是代理,明白吗?你以后的职务吗,还是给你明确了好,你就任村委副书记兼村团支部书记,担子给你压上了,你可别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望和信任。”
“俺决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和期望,一定协助王书记和老村长把村里的工作干好,”东升坚决的说。
张书记和贾区长很满意他的表态,又问王明德,“他的预备期不是到了吗,要是没啥问题,开个党员会给他转正吧,他家庭出身好,年富力强,对党忠诚,这样的好党员、好干部俺们好好培养,大胆利用,放手让他去干。”
“好,俺马上召开党员会给他转正,”王明德说。
张书记又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程乐龙说:“对于程乐龙同志呢,你们刚才说的,俺也很受感动,他过去的功劳俺们不能忘。但是,他今天的错误俺们也不能迁就,该处理还是处理。俺看这样吧,老程啊,在党员会上作个检讨,把自己的思想跟同志们汇报汇报,让同志们也帮帮你,思想上要尽快转变过来,跟上组织,可不能掉队呀。”程乐龙点点头,还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泪。
眼看中午了,张书记和贾区长起身要走。
高东升说啥也不让,“这么冷的天,领导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说啥也得吃了饭走。”
“是呀,吃了饭走吧,也没啥好吃的,就是庄户饭,”王明德也说。
张书记和贾区长相互看了看,笑说:“那好吧,就吃顿庄户饭,可别太操办了,不能违反纪律。”
“放心吧,都是自家的,绝不花公家一分钱,”高东升笑着说,又道“你们先坐着,俺去去就来,”说完,他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
回到家,他啥也不说,关了门就逮鸡,撵的鸡呱呱地叫着满院子跑。
独眼婆子和春兰忙出来,“你撵鸡干啥,疯了?”
高东升笑着,低声和媳妇、丈母娘说着。独眼婆子高兴,也帮着女婿抓鸡。
春兰却不高兴,“这刚出去屁大的功夫就当上了副书记,你骗三岁小孩呀。”
“你爱信不信,和你懒得说,你呀,就从没正眼瞧过俺,”东升说着,白了媳妇一眼。
“就算真当了破副书记也不能吃咱的鸡呀,明年还指望它们下蛋换钱买油盐呢,”春兰急道。
独眼婆说着闺女,“你就知道从那鸡腚里扣那两小钱,看你长得倒精神,一点儿也没心计,怎一点也不随娘呢,皮精神呀,指望这两只鸡能富起来,以后想过好日子还得指望那个他,你快帮忙抓呀。”见娘这么说,春兰只好帮他们抓鸡。
两只老母鸡连杀带炖,一个小时就出锅了。高东升端着一盆子香喷喷的鸡,还买了两瓶老白干就到了王明德家。
张书记和贾区长见他端鸡来,还有两瓶酒,是眉开眼笑,直夸他会办事。不一会儿,程乐龙也拿来几个罐头,五个人就围着桌子喝上了,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两个人推着车子才一溜歪斜的走了。
第二天晚上,王明德就召集所有党员开会,给高东升转了正,又把公社任命高东升为村委副书记兼村团支部书记,并暂时代理村长的决定通过大喇叭告知村里所有的人。
当然,老村长程乐龙的事他只是提了提,也没让他在党员会上作检讨,怎说也得给他留个面子,要不他的老脸往哪里搁。这是他和高东升商量好的,并争取了程乐龙的意见。王明德知道,东升这小子很有心计,弄不好哪一天会顶了他的位置,不得不防啊。对这样的安排,程乐龙很感激,也改变了对高东升的看法,以前自己那样对人家,人家还帮自己说话,心里越想越愧疚。
王明德叹口气说:“你也别感激他,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刨个坑把你埋了,临死你还感激他,这小子不简单啊。”
再说,大喇叭里一吆喝,独眼婆高兴了,她是乐的手舞足蹈啊,谁说女婿光耍贫嘴,嘴里没句实话,这不就来了吗。自己的眼光没错,他终于出头了,这好日子也不远了。
春兰却不这么想,像他这样的二流子当了官,只会耍嘴皮子,能给村里带来啥好,不受他祸害就烧高香了。听了闺女的话,独眼婆子一肚子不高兴,“他能给咱带来好就行,还村里,真是,就你觉悟高,怎这样说自己的男人呢,干啥不是凭着一张嘴,像牛似的,整天的闷声不响,就知道埋头干活,那是牲口。”
春兰知道娘说二柱,就不高兴,“娘,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俺就喜欢老实人,能干的人,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俺心里踏实,和他在一起,俺心里一刻也不安。”
“你呀你,让我怎说你好,这世道还看不透吗,干啥也得凭这张嘴吃饭,凭力气呀,一辈子也就是老婆孩子混个肚儿圆,有啥出息?别对娘一肚子意见,俺和你说,别看你娘一只眼,看事比你看的远,娘给你挑的这个女婿,别看其貌不扬,官运大着呢,保准你以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闺女啊,你比娘的命好,就等着享你的福吧,娘也跟着你沾沾光。”
春兰白了娘一眼,“你呀,做你的梦吧,就凭他那张破嘴,饿不死你就不错了,还享福。”
这官当上了,东升心里乐开了花。说真的,自从公社卷铺盖回来,把个革委会副主任丢了,他后悔了,又不好再回头,就想从头再来,这机会来了,他怎能不欢喜。现在,他没有一般人当上官后的狂妄,看不起人,高高在上。而是更加谦虚了,更加贴近群众,每天走这家,去哪家,坐在炕头上跟人家唠嗑。而且还能管住自己的嘴,留他吃饭,说啥也不住,总说干部要以身作则,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只有付出,服务群众,不求回报,更不能索取。于是,村里人都夸他,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的干部。他在村里的威望更高了,有啥事都来找他,倒是把王明德和程乐龙冷落了,这使两人心里很不舒服。
高东升就有这本事,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他明白,自己现在还离不开他们,要想走的更远,就设法讨得两人欢心,特别是程乐龙。
在村委会上,他已经声明,所谓代理村长只是堵上面的口舌,老村长还是老村长,他只干属于他的工作,绝不越权,当然,工作上协助行。
他的话使程乐龙很感动,人家这么尊重咱,维护咱,再对人家有别的看法实在说不过去。因此,工作上特别支持他。
王明德虽是明眼人,但是看高东升说话办事很得体,很有力度,特别是对他更为尊重,工作上啥事也向他来回报,争取他的意见,尊重他的意见,按他的意思去办。因此,虽说对他有看法,也不好说啥,只是时刻提防,防止他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