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升去县里上班了,身为招商局局长,他主管全县的招商工作,权力大得很,各乡镇和县直单位的领导都来巴结他。现在,一切向经济看,每个单位都有招商任务,和政绩直接挂钩,完不成招商任务的,其它工作干得再好也没有政绩,弄不好就得挪挪位子,县里有一票否决权。你想想,那个领导不害怕,都想尽办法招商引商,四处磕头求爷爷告奶奶。招不来的,千方百计的作假,甚至自己拿出钱来,让职工集资,把钱存到外地银行再转回来,作为申报项目,顶自己的招商任务。当然,算不算有招商局说了算。东升就成了关键人物,攻克他,就是一分钱没招来,让他活动活动,造点假,或者从其它超额完成引资的单位找补一下,就能过关。
因此,不论是上班时间还是晚上在家里,找他的人都络绎不绝,他饭店的生意又好起来。明着给他送钱不好,来吃饭消费谁也说不出啥。他们还出了个新招,预定消费,就是把钱存到他这儿,随时来吃饭消费。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啥预存钱吃饭,就是变相的送礼,来吃饭,照样还是记账、付款。
早晨,东升刚进办公室,冯国栋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一脸着急地说:“不好了,龙华寺村闹起来了,全村男女老少闯进了农药厂。”“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东升忙站起来,示意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冯国栋一口气喝了下去,浑身就像着了火,浑身直冒汗。“就是、就是,哎呀,就是农药厂,排污水排到了水沟里,几百亩小麦用污水灌溉后,都死了,颗粒无收,这事你知道的,还是你调解下的。许诺的日子到了,老百姓都去厂子里要钱,那鲶鱼嘴、鳖羔子崔老大说没钱,一个子儿也不给,还让保安往外哄要钱的群众,一来二去,激起了群众的火,爆发了冲突,几名保安差点没被要钱的群众打死,打了110,派出所的去了,还没怎么着,群众被激怒了,把警车掀翻了,都点火烧了,事儿闹大了,这可怎好!”冯国栋一脸苦相。
“那你还安心坐在这儿?火都烧到眉毛了,再不去制止可能出人命了,”东升着急地说。“我这不是急着来和你说嘛,是你让我坐下说,这事儿我压不下才来找你,”冯国栋口不择言,看来是急眼了,说话对东升也不恭敬起来。
“看你干的好事,都闹大了才和我说,一开始不知道做群众的工作吗,”东升急得直搓手转圈。
“都是那个崔光远惹的祸。你说一年挣那么多钱,把个水沟也污染的这样,臭气冲天,地里的庄稼用污染的水浇地,都抽不出穗来,你说都定好的补偿,他还一肚子歪理,把责任推到镇府身上,一分不给,给他做工作吧,还,还拿出合同来要去告、告镇府,”冯国栋一脸生气的说。
“好了、好了,请来神无处安了吧。本知他是个污染严重的企业,想当初还使上吃奶的力气往怀里拉,并许下许多优惠的条件,就差点跪在人家面前,双手捧着土地使用证,央求人家留下来,是不是?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根本就不听,还合资呢,镇府投进了三千万,人家拿着咱的土地抵押贷款,一分钱没投进去,还让人家控了股。这还不算,出了啥事就拿镇府当挡箭牌,咱这不是傻吗。”
“我的局长大人,别说这些无用得了,不都是让招商任务逼的,现在救火要紧,晚了真会闹出人命的,”冯国栋着急的说。
“你赶紧给崔光远打电话,告诉他,组织人力先保护好设备,尽量避免械斗,其它的不要管,”东升说。
冯国栋答应着。
“还有,你马上回去,和龙华寺村的书记、村长接头,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哪怕是给群众当面道歉、磕头,挨顿打也行,只要群众不闹就行,”冯国栋答应着,急急忙忙地去了。
东升马上给卢书记打电话,汇报了情况。卢书记正在省城开会,指示他和县长武泉处理此事,并随时向他汇报情况。“好,卢书记,您放心,我会全面配合丁县长做好安抚工作,并随时向您汇报。”东升挂了电话,马上又给丁县长打电话。
昨天,副市长来检查全县的计划生育工作,丁县长陪着,晚上喝醉了,还在县宾馆睡觉,没有起来。在丁县长身边工作的人都知道,上午最好不要找县长回报工作,除非有紧急工作,否则,打扰了他休息,他心情好还好说,要是心情不好,马上就把你调离工作。所以,明知道他在县宾馆睡觉,再急的工作只要能拖就往后拖,否则吃力不讨好。
当然,东升也知道县长的嗜好,可这事不能拖啊,书记亲自交代的工作,必须干好。于是,他往县府打了个电话,知他没上班,又往县宾馆打,知道他还没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叫上了司机来到了县宾馆。东升轻轻地推开门,丁县长还睡着,呼噜震天响。东升让其他人离开,他向前轻轻唤醒了县长。丁县长睁开眼,见是他,心里虽不悦,也没说出什么。东升就把情况简要和他汇报了一下,丁县长一骨碌爬起来了,“啥时候的事,怎弄得?快走……”
再说,农药厂大门紧闭,村里的男女老少上千口子人围在大门口,情绪都很激动,呐喊声不断,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在砸铁门的锁。公安局、武警倒是来了不少,可这形势,没有谁敢靠前,都躲的远远地观望,几辆警车被掀翻在沟里,形式万分危急。
这时,东升和丁县长赶来了,看这形势,他们也发懵。看丁县长的神情,要打退堂鼓。东升和他低声说了句,他跟在东升后面,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向前。“乡亲们,静一静,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听我说两句,”东升大声说。看县里的领导来了,人群里闪开了一道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缝隙很快就合拢了。看着情绪激动、人声嘈杂的人群,东升把双手举在空中,大声说:“乡亲们,听我说两句,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啥事不能坐下来商量着解决,非要弄得这样不可收拾呢?你们认识我的人不少,我就是王家村的高东升,咱们是邻村,彼此都熟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解决不了还有丁县长在这儿,今天一定会帮大家解决问题的。”
“那好,我问你,今麦上由于农药厂排出的污水浇地,小麦绝收,包括市里省里的专家都来看了,问题就出在农药厂排出的污水上,乡镇也答应按每亩伍佰元给补偿,说好麦后就补,这都快秋收了,为什么还没有落实?”一个黑脸汉农气愤地说。“是呀,为什么还不把钱分给大家,这马上就秋种了,买良种、化肥就等这个钱呢。”很多人附和着。“还有,由于农药厂排出的污水渗入了我的鱼塘,这些日子,陆陆续续的死了上千斤鱼,死鱼都不能吃,闻闻就一股刺鼻的农药味,请问,我的这个损失谁来补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民说。“这个农药厂太污染了,一到晚上刺鼻的气味布满村子里,让人呼吸都困难,简直熏死人,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也有股农药味。”还有农民反映,农药厂周围的棉花地,棉花还没有吐絮就都死亡了,桃子干瘪的用手掰都掰不开,玉米也是,看上去虽然可以,但是剥开看,半截没有籽,减产是一定的,这些怎么补偿?
农民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但是很难解决。东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人群又骚动起来,忙说:“乡亲们,小麦补偿这块我们可以协调,尽快把钱分给大家,其它的问题还得落实以后再解决。但是,我保证,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好不好。”“不好!”人群了发出的声音,“这样的话我们已经听够了,哪一次你们不是这样说,过后找谁也找不上,谁也不管了,光糊弄老百姓。”黑脸大汉气愤的说,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来他是个头,因为他的话一呼百应。东升认识他,还和他喝过一次酒,他叫贾小海,当过兵,文革时还跟他搞过串联。此人脾气暴,易冲动,不过他很讲义气,也有股正气感,在村里一家一户多,家族势力大,啥事都是他挑头干。只要说服了他就能控制局面。于是,东升冲他说:“贾小海,这样吧,咱们也算是有点交情了,彼此也了解,我向你保证,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欠你们的钱,我一分不少的送到你们手里,要是失信,你们去把我的饭店给砸了行不行?”东升说。贾小海看看他,又看看一言不发的丁县长,有点犹豫。高东升向丁县长使个眼色,意思让他快表态,先把事情平息了再说。丁县长还没有完全醉过来,正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早愤愤不平了,这还反了,没有王法了,聚众闹事,冲击工厂,还敢砸毁警车,真是胆大妄为,不给他们点厉害就越发嚣张了,蹬鼻子上脸了,他亮了亮嗓子,故意咳了几声,一脸严肃的说:“反映事情可以到信访办,你们聚众闹事,冲击工厂是犯法的,是受法律追究的,一定会受到惩罚的,我看你们……”他的话还没说完呢,人群里就沸腾了,都握紧了拳头,“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呲牙咧嘴的想咬谁,是不是和农药厂的穿一条裤子,是农药厂的看家狗,揍这个狗东西!”人群里不时暴发出怒吼声和叫骂声,就像一股涌动的潮水,随时都可能扑过来。“我是丁县长,你们太无法无天了,这是哪里?这是国家的大型企业,你们在干什么?聚众闹事,冲击国家的大型企业,那是犯法的,要坐牢杀头的,”也许是昨晚就醉了还没有完全清醒吧,面对愤怒的人群,他没有一丝怕意,一脸怒气,大声斥责。并从腋下夹得包里拿出大哥大就打电话。
俗话说:“众怒不可犯,”这还了得,是火上浇油。急得东升嘴光哆嗦,说不出话来,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愤怒的群众就拥上来了,无数双胳膊就轮过来了,“打得就是你丁县长,老百姓的死活你不管,还替崔阎王说话,一村子男女老少都快被他毒死了,你不睁开狗眼看看,毒得地里不长粮食,河沟里鱼虾死绝,井水里都有农药味,刺鼻的药味都无法呼吸了,大热的天不敢开窗户,闷在屋里老婆孩子浑身起痱子,一开窗户就被呛鼻的农药味熏死,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打!打死这个贪官,是不是催阎王喂饱了你,放你出来咬人了……”
人群里骂声不断,男劳力呐喊助威,老婆孩子围上去打。这下可惨了,丁县长被打了乱巴掌,洁白的确良褂子的两只袖子被扯了去,前面的褂子被撕的一条一条的,胸膛上被抓的一道一道的,冒着血珠子,本来油光发亮的头发被揪的都竖了起来,头都被打的像波浪鼓似的摇来摇去,一会儿就打懵了,瘫坐在地上。高东升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几个老婆想把他拉开。总的来说,知道他为人不错,尽量的不为难他,只是他不小心一回手,用胳膊肘子捣在了一个小男孩子的嘴上,把个小孩子捣哭了。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呢,孩子的爷爷奶奶看孩子的嘴出了血,心疼的恼了,骂着他,“好你个二流子东升,以前还人模狗样的,当了官就不认人了,欺负起老百姓来了,真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俺操你奶奶的,连孩子也敢打!”于是,巴掌劈里啪啦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几下子就把他打趴下了,但是,他还是用他那干瘦的身体死死护着丁县长。因为他瘦呀,巴掌落在他脊背上咯的手挺疼。于是,女人们改变了进攻的方式,改巴掌为钳子,在他身上有肉的地方咬着牙狠命地拧,专拧他脖子、两腮和大腿内侧,还揪他们的头发。拧大腿内侧,神经敏感区,多疼啊,拧得东升嗷嗷直叫,他被几个胖老婆压着,又不能动,疼得大哭起来。
虽然,东升死命护着丁县长。但是,他那百十斤身子哪能护得了。几十名女人呀,就是再有劲,和些老娘们搅合在一起,哪里敢反抗呀,要是被赖着了,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何况,围着他们还有几百名男劳力呢,他敢反抗吗,只有挨打得份,他双手抱了头,浑身缩成一团,藏在东升怀里躲避着四面伸来的手。丁县长身上肉多呀,拧着也顺手,这个一把那个一把的,拧得他杀猪似的直叫唤。起初,他还护着他的宝贝大哥大呢,最后光躲避伸来的手了,大哥大不知被谁夺了去,摔在地上 ,又被跺了几十脚,成了一堆废塑料。精致的真皮小包也被夺了去,扔在了臭水沟里。这些都不打紧,主要还是人啊,被人打乱巴掌,这个抓一把,那个来一拳,最疼的是拧掐。那是真疼啊,疼得两人龇牙咧嘴,忍不住哀嚎。
最后,东升护着丁县长退到了农药厂的大铁门上,再也没有退路了。此事说啥也制止不了愤怒的群众,他们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到了他俩的身上。只听哧的的一声,东升的裤子被扯烂了,从腰部到裤腿被撕成了几条,都露出了内裤,人群里爆发出了嘲笑声,东升并不管这些,反正是丢人丢到家了,他还是死死的护着丁县长。
妇女们都羞色的躲开了,又换上了半大的孩子和走路都颤悠悠的老头,年轻力壮的人都只是围着助威,谁也不动手。看来他们是商量好的,专让老头老太太和撒泼的妇女,还有未成年的孩子动手,男人们谁也不上手。这招够毒的,以后就是真追究了,拿这些人也没有办法。
所有的武警和公安人员都被东升派去协助厂子保护设备去了,剩下的十几个保安远远的看着县长挨打也不敢向前,只是赶紧去报信。
再说,冯国栋好不容易把村长和书记动员来,刚下吉普车,看到东升和县长正在挨打,大声喊着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救驾,竟一连撞到了好几个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这还了得,当官的的真是官官相护,竟敢还手打孩子和老人,一个老太太被他撞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爬不起来了。“打狗日的!整日的耀武扬威,光欺负咱老百姓。”人群里的怒吼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几个小伙子上去就把他推倒了,劈头盖脸地一顿打,冯国栋一会儿就鼻青脸肿了。“一、二、三”几个小伙子架起他来,喊着口号,把他扔到一旁的臭水沟里,只听扑通一声,溅起了很大的水花,吓得沟旁的人都闪躲着。臭水沟还挺深,冯国栋一连呛了好几口污水,就像喝了毒药一样,恶心的张嘴光想吐,他拼命的挣扎着想爬上来,可是岸陡,淤泥又深,想拔一下腿都困难。人群里笑声不断,半大孩子们叫着号子拿土坷垃扔他。
镇府跟来的其他人看事不好都跑了,华龙寺村的书记和村长看局面难以控制,也悄悄溜走了。吉普车的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呢,几十个人晃悠着,一下子掀翻在沟里。
公安局长倪志明接到报告,立即带领几十名公安和武警人员从生产厂区跑来救人。这时,老百姓们正在冲击大铁门呢,几个半大孩子已经爬上了大铁门。看许多公安和武警人员持枪跑来,男劳力的火气也被激起来了,大铁门硬是被他们撞开了,关键时刻,倪志明鸣枪示警,清脆的枪声镇住了骚乱的人群,一愣神的功夫,高东升抱着丁县长就跑,真是人急眼了有神劲,丁县长别看个子矮,却胖呀,要比东升重得多,说猴子抱着狗熊跑也很恰当。几名公安忙上来接应,他们架起县长和东升就跑。
老百姓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是救人的,“上啊,打死这些黄皮狗!”人群里有人喊。立刻,人群涌动,快速逼过来。倪志明再一次鸣枪示警,并大声叱喝,“我警告你们,谁敢再往前一步,我立刻将他击毙。”人群被唬住了,眼睛里却都喷发出愤怒之火。几名老头老太太走出了人群,“有种你就朝我们开枪吧,反正也活不下去了。”立时,骚动的人群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愤怒的吼着,“有种你就开枪吧,是狗娘养的你就开枪吧。”人群步步紧逼,许多武警朝天开枪,却再也镇不住愤怒的人们,倪志明只好命令后退。近千口子人涌进了厂子。
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市里增援的近百名武警战士及时赶到了,推倒了一段墙头,从厂区后面跑了过来。但是,武警再多,武器再好,也不能冲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啊。他们迅速撤退到生产区四周,把所有的设备保护起来。倪志明和前来增援的武警领导紧急磋商后决定,其它地方可以不管,老百姓要是敢冲击生产区要坚决镇压,特别是发现鼓动者和带头者,可以就地击毙。
幸好,老百姓并没有冲击生产区,而是冲进了办公大楼,把所有的办公用品和窗户玻璃都砸碎了,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怒气。而后,又冲进了厂子食堂,几百口子人的食堂,东西很多。老百姓就是实惠,油、面粉、用具等,个人抢个人的,甚至笼屉里还没有蒸熟的大包子也被人用笼布包了背走了。顷刻,食堂里空了,老百姓也纷纷拿了东西里离去……
丁县长,东升和冯国栋被人救上来送进了医院,冯国栋伤得最重,光恶心呕吐,有中毒的症状,甚至一度昏迷,被及时转院了。丁县长和东升只是皮外伤,虽然浑身疼痛,但是没有生命之忧。
这次非常严重的恶性事件,惊动了省市领导,打电话、下指示,成立调查组……
在省里开会的卢琳及时赶了回来,他亲任调查组组长,公检法部门协同,几百名武警对华龙寺村进行了封锁和戒严,各路口也设置了哨卡,严禁任何人外出。当然,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村抓人,因为通过观察发现,老百姓已经组织起来,手拿铁锨棍棒把守在村口对峙。事件愈演愈烈,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聚众闹事,而是暴力抗法,有组织的煽动不明群众暴乱。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东升对这样定性并不赞同,他说:“老百姓并没有啥政治目的,不能定性为暴乱。他们顶多算是聚众闹事,只因农药厂的污染确实使他们受到了损失,我们补偿没有及时兑现,这才引起了群众的不满,加之我们没有很好的做安抚工作,老百姓去找农药厂,农药厂很霸道的一口回绝,这才使矛盾升级。弄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主要的责任在我们,我们必须正确面对和承担这个责任,而农药厂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先不说。关键还要安抚百姓,使事件尽快平息,至于要处理领头的人,那也是以后的事。说句不好听的话,老百姓懂什么,他们很现实,要求也很正当,只知道受到了损失就应该得到赔偿,这个无可非议。所以我认为,还是以安抚人心为主。”
丁县长却不这么认为,他反驳说:“那么老百姓的打、砸、抢该怎么定性?不是暴乱是啥?照你这么说,我们反过来还得去给老百姓磕头、道歉,责任全归我们,我们政府的威望何在?这一次不狠一点处理,以后遇上点事就这样闹?社会还不乱套了,我们政府还起什么作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的意见,政府不能示弱,对于那些打砸抢的暴乱分子,特别是那些领头的,该抓的抓,该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绝不姑息。”
其它常委们也纷纷响应丁县长的意见。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些刁民就得狠治,要是惯坏了脾气,人人效仿那还得了,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今天是赤手空拳,明天可能拿家伙跟政府对抗了。你还给他们说话呢,看他们当时把你揍得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的样子,你心里装着他们,他们心里有你吗?这当官的也是人啊,你愿意挨打,愿意吃这口,我们可无福消受。看看冯国栋吧,至今还昏迷不醒,还在阎王殿门口徘徊呢。许多常委纷纷发言,痛恨老百姓的暴行,指责高东升的观点。
对于众人的口诛,高东升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当时的情况,群众的激动情绪和所作所为可以理解,一家一户的,一年来,辛辛苦苦种那几亩地不容易,多少家庭就指望这几亩地过活,一年的口粮,油盐酱醋,孩子上学,老人生病,婚丧嫁娶,哪个方面不需要钱?一亩地能收入多少钱啊,这个帐你们算过没有?除了公粮,剩下寥寥无几啊。有本事能做点小买卖的农民还好说,挣点钱补贴家用,没本事挣不来钱的农民呢,一年到头不就指望这几亩地的收入呀。年景好了还好说,遇上年景不好,一家人也就够吃的,混个肚儿饱。我长期生活在农村,农民的日子我最清楚,有些农民还很穷啊,家里老人长了病,没钱去看病,躺在家里等死啊。当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几年,农民的日子有了很大改变,大部分农民也只是解决了温饱,富起来的农民是极少数。所以,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对待农民的过分行为要宽容,要理解,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和群众讲明道理,化解矛盾,我想,大多数的群众还是拥护咱们的。”说完,东升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浑身还疼痛不止。但是,他心里还是向着农民兄弟。
渤海市市委书记高岚听了他的话,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常委,深有感触的说:“刚才,高东升同志说得好啊,他虽然挨了群众的毒打,但是对群众没有一点怨意,相反,还是对群众怀有深深的同情,这使我很受感动。我首先表个态,我支持东升同志的观点。毕竟,我们和群众之间不是敌我矛盾,而是人民内部的矛盾,对待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以毫不留情,坚决打击。对待我们的人民呢,也以这样的手段吗?别忘了,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当然,我们的干部挨打了,觉得很委屈,发点牢骚,这可以理解。但是,对群众心中不能有恨,我们是人民的公仆,这点永远都不能忘,我们做得好不好,人民心里最清楚,人民有怨言了,那就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这个事件给了我们深刻的教训和启示,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们的人民,大部分是好的,也有个别不怀好意的坏分子从中教唆,挑拨,利用群众的不满向政府发难,和政府对抗,破坏改革开放的事业,这部分人最可恨,要坚决镇压和打击,不能手软。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谁也不行。我就说这些,现在请卢琳同志把这次事件的处理措施通报一下。”
卢琳习惯性的咳嗽了一声,又环视了一圈说:“经过和省办公厅主任何晓华同志、市委书记高岚同志协商认定:一、此事件是一件有组织有预谋的煽动不明群众聚众闹事事件,性质十分恶劣,影响特别巨大,是建国以来少有的群众聚众闹事事件,要求尽快查明真相,对于事件的幕后操纵人坚决打击,绝不姑息。二、此事件严重影响政府形象。要通知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严密封锁消息,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严厉追究其责任。三、近段时间,公安、交警、武警等人员在各个交通要扣设卡,严防群众集体上访,聚众闹事。四、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对于群众的合理要求想尽一切办法办妥,并尽快将此事件平息下来,以安定民心。五、尽快帮助农药厂恢复生产,把损失将到最低。对于群众反映的农药厂污染问题要给与足够的重视,采取措施,污水不能乱排乱放,可以集中排放。经济要发展吗,有所得就有所失,得失兼顾,按我们目前的水平还做不到,该牺牲的还得牺牲。等我们经济发展了,手里有钱了,我们一定会弥补的。好,我就说这些,现在请何晓华厅长作指示,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何晓华,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同志们,对这次事件的处理,我很满意。在这次事件中,大多数的同志立场是坚定的,保持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但是也有部分同志退缩了,逃跑了。对这部分人,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该辞退的辞退。在这里,我特别表扬三位同志。那就是武泉同志,高东升同志和冯国栋同志……”
散会后,卢琳书记要高东升留下。小会议室里,何晓华握住高东升的手亲切的说:“高东升同志,你做得好啊,我代表省委感谢你,这个事件怎样处理,说说你的意见吧 。”高东升看了看卢书记。卢书记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笑着对高东升说:“高东升同志,这里没有外人了,你可以放心的说,把你的想法全都说出来,说错了也不要紧。”高东升满脸感激,“谢谢首长们的关心和信任,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两人微微点了下头。“我认为,刚才卢书记说得五条意见有些不妥。就说第一条吧,有组织、有预谋,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聚众闹事,按这个说法,罪行很重啊,要是在文革时期,不管是谁,当场就可枪毙。所以我认为定性过重。会上我也说过,老百姓吗,他们懂得啥,只知道自己受到损失了,要求补偿,这是很正当的,他们没有过分的要求,如果我们及时把补偿给他们就不可能发生今天的事。对不对?所以,我认为不能轻易给我们的群众乱扣帽子。当然,今天群众的确做得过分了,发生了打人和打砸抢的恶性事件。但是,我们反过来想一想,为什么激起了这样大的民愤,责任在谁?我们天天讲和人民群众是鱼水关系,血肉关系,可是我们平时是怎么做的,是不是真正代表了群众的利益?通过这次事件,值得我们深思呀。”高东升意味深长的说。
何厅长和卢书记认真地听着,不时的点头。“接着说,”卢书记道。东升又说:“我们改革开放为啥,发展经济又为啥?还不是为了广大群众尽快脱贫,尽快富起来,过上好日子。是不是?就说第二条吧,说老百姓玷污了我们政府的形象,我们啥形象?政府形象的好坏老百姓说了算,我们自己往脸上贴金有什么用?自己说自己好,老百姓不拥护,不说你好,意见满天飞,能好吗?自己贴再厚的金也白搭,只能成为笑柄。是不是?群众有意见,对政府不满,发发牢骚。我们可以宽容些,多听听群众的意见,多检讨检讨自己的工作。不要动不动就抡起大棒子打压群众,这样不好。所以,我认为,把我们的人和所设的路卡全部撤了,派工作组进村安抚群众,群众有意见可以让他们说,合理的要求我们解决,不合理的要求我们解释。我相信,大多数群众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就像泛滥的洪水,我们不能光堵,还得疏导啊。”
“高东升同志,你说的很对,我深有感触,改革开放这些年了,我们很多的干部忘了自己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就知道埋怨,埋怨工作难干了,老百姓不听话了,政府的号召没人听了,在村里开个党员会,不在喇叭里点名吆喝十遍八遍的也不来,勉强来了也坐不住,听不进去,开口闭口就是议论怎样挣钱,做啥买卖来钱快,个个削尖了脑袋争着往钱眼里钻,什么革命理想和抱负,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知道钱钱钱。建国三十多年来,我们的政治建设没得说,经济建设呢、我们的一些政策制约了经济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群众致富的心情很迫切,我们的服务没做好,跟没有跟上经济快速发展的速度,工作职能还是老一套,就是我说了,老百姓必须听,不允许有反对,群众发出不同的声音,不管对不对就受不了了,不容辩解,抡起大棒就往死里打。对农民的利益,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恣意侵犯群众的利益,导致了群众的不满,时间长了,群众受不了了,所以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这是个教训啊,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反思反思,不吸取教训,以后这样的事还可能发生。卢琳同志,像高东升这样务实的干部不多啊,我们该大胆的使用,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何厅长意味深长地说。
卢琳点点头,对高东升说,“这样吧,这件事呢,由你全权处理,群众的要求,合理的就答应,就解决,你可自行处理,不必请示任何人,包括我。你是从农民中走出来的干部,最懂得农民的心思,何厅长和我都相信你,一定能把群众的安抚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