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县城与大海

姐姐曾经告诉过我，翻过龙山就是县城，县城再过去二铺（铺是方言，十华里为一铺）就是大海。姐姐也告诉过我，县城很热闹，有很多条街道，有很多的商铺，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县城点的是明亮的电灯，不是咱们这昏暗的煤油灯。姐姐还说过，大海宽阔无比，要比我们李家庄的大池塘大的很多很多，一眼都望不到尽头，海水蔚蓝清湛，浪花朵朵，洁白的沙滩，五颜六色的贝壳……虽然姐姐也未曾去过县城和大海，虽然我对沙滩、贝壳概念还很模糊，但对我来说，县城与大海依然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立秋时节，滨海的天气酷热而干燥，因此，素有“秋老虎”之称。一场“大风”（方言，称台风为“做大风”）扫荡走酷热的天气，平阳大地清凉了很多，“台风尾”带给平阳的是歪歪斜斜的水稻、明净的山峦和天空中的云卷云舒。

因为早上起得晚，姐姐不知跑到哪儿去，百无聊赖的我无奈之间突然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想去县城看看，再去看看大海。于是，我跑到楼上去拿钱。藏钱的地方是一个只有我和姐姐才知道的秘密地方。我把钱全部拿走，我记得总共是五角零几分，两张二角的，是过年的时候我和姐姐的压岁钱，还有十几分是平时积攒下来的分币，然后飞快地跑去顶厝找姐姐。

姐姐不理我，觉得去县城和大海太荒唐了，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很坚决，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地缠着姐姐，姐姐被缠的没办法，最终还是勉强答应和我一起去县城。

我们越过小溪的石墩，沿着鹅卵石“大路”一路向前。田野里大部分倒伏的水稻已经挺起腰杆，路边的小草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绿光，“平阳”大地弥漫着一层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烟雾气，台风留下的影子早就无影无踪，天地间似乎又回到了酷热的夏季。

天气虽然酷热难当，但我们依然欢愉、兴致地穿行在田野间的“大路”上一路向前……

一个小水坝挡住了溪水，溪面变得开阔起来，微风吹过，轻荡涟漪。坝头一颗杨桃树有半边树冠悬在水上，在青澈的水面上倒映出清晰的影子，几只白色的鸭子在水里游荡，时而把头深埋进溪水，拼命地拨动着那双红色的双掌，时而高高地*举起的头，伸着长长的脖子，叫着那种沉闷而又憨傻的叫声。

我们坐在杨桃树下的石头上，阳光在杨桃树下只剩下斑驳的光圈，留下的是酷热中溪风吹来的惬意。我们双脚深入溪水里，一边不断地拨动着溪水，一边静静地看着那几只傻傻的鸭子。忽然间，我发现杨桃树上还结着果子呢，于是，我快速地爬上杨桃树，摘了几个杨桃下来。杨桃还未成熟，又酸又苦又涩，但我们还是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虽然我们被酸得眼泪都掉下来。

我们又累又困，姐姐本来想打退堂鼓回家，但我却很坚决。经过杨桃树下的休息，再加上酸杨桃的提神，我们爽神了很多，于是，我们又开始前进。

公路与“大路”时而交叉，因此，我们时而走公路，时而走“大路”。台风过后的天空似乎特别的透，没有一片浮云的遮挡。午后的太阳特别的炽热，我们俩又饥又饿，又疲又困，因此，我们决定走公路，因为公路的两边有硕大的桉树。

虽然我们口袋里有点钱，但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商店。忍饥挨饿，又疲又困的我们静静地在公路上走着，没有刚出门时的那种欢歌笑语，只有那“沙沙”的走路声。因为姐姐是光着脚的，而我穿的是用哥哥破布鞋改装的夹指拖鞋，因此，这“沙沙”声一强一弱尤为明显。

到了龙山脚下，公路开始爬坡，因此，我们感觉越走越吃力。从李家庄看过去的“龙山”似乎很矮，但到了山脚下才发现“龙山”并不矮。光那些上坡的弯路就足可以让人头晕目眩。

毕竟走了那么长的路，我们的脚底都已经起泡了，于是我们决定再休息一会儿再走。

半山坡的路边是一个浅坑，浅坑边上是一片乱石，这地方应该是当时修公路时留下来的。乱石堆最靠近山体的地方是一块上面被削平的大石头，大石头周围是高大的松树。石头平坦而又干净，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于是，我们就选择在这石头上休息，疲惫中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太阳离山头只有三个杆头。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叫嚷着，我搂了搂眼睛坐起来，看见母站在自己的面前，大姐姐在推叫着姐姐。我们感到很紧张，知道自己酿得大错。但母亲和姐姐并没有骂我们，也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就这样，母亲背着姐姐，大姐姐背着我回家，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说话。然而，那天晚上，我们受到“牛尾鞭”的惩罚（牛尾鞭就是竹尾去掉叶子的部分，当地人用来赶牛用的，所以叫牛尾鞭，因为打了会痛但不会伤，所以经常被当做惩罚小孩子的用具）。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到牛尾鞭的惩罚。

后来，大姐姐告诉我们，母亲一个早上都没有看到我们，很晚了也没见到我们回去吃午饭，便到村庄里到处去打问、寻找。因为没有半点的消息，所以母亲紧张起来，叫来了大姐二姐和两个叔叔分头去找。他们找遍了邻近的村庄，特别是所有的池塘和小溪。后来，一个叫阿琴婆中年妇女告诉母亲说她看见我们往龙山方向去。母亲判断我们肯定是要跑去县城。于是，几个大人分头分别从公路和“大路”上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