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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吱吱呀呀的班车座椅声中，我晕晕沉沉地到了县城。
县医院很大，比卫生院大得很多很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无不热闹。我记得排了好几次长队，才看到了医生。我讨厌医生，更讨厌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老医生。老医生又是把脉又是用听诊器听来听去，还让父亲带我到一个昏暗的房间去检查，最可恶的是还用针扎手指挤血。
所有这些完了以后，回到那个老医生那边。老医生的口气似乎很沉重，说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说些什么让父亲面如土色。但有一句话我听得懂的，那就是叫父亲带我到省城去。老医生看父亲许久都没有吱声后，用缓慢的语速补充了一句:”要么就直接带孩子回家吧”。
这一句我听得最清楚。
"回家多好呀！"我想，这样我就可以问清楚姐姐早上到底去了哪里，还有，最值得向姐姐炫耀的是我到了县城。
走廊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被摩的露出了条纹的木板地板上全是脚步声。
”回家吧。”我晃着父亲的衣袖轻声地说。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而我也是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下到一楼后，父亲竟然带着我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
一楼是大厅，挂号、取药、结帐等好几个窗口都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有些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在拼命地哭，整个大厅显的吵杂、阴昏、郁闷。
大厅的西南边是几张排成一排的三人座木排椅，可能是座的人太多的缘故，所以，木排椅显得光滑黑亮。木排椅的背后靠着窗户，窗户木边框上的绿油漆捲着一层看似一触即掉的皮。只有窗户的位置透进了一些阳光。父亲带着我在木排椅上坐了下来，依然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父亲开口了:”你在这边坐一下，不要到处乱跑，我出去买点东西”。
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纸包东西。坐下来的时候，父亲把纸包递给我。纸包里是两个馒头，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叫我马上吃。在那个时代，馒头是奢侈品，我不清楚为什么中午刚吃了一个馒头，这时候父亲又给我买了两个馒头。以前，父亲有带吃的东西回家的时候，总会叫孩子们马上吃，然后自己傻傻的在那边看，为什么这次父亲并没有叫我马上吃。
父亲依然是默默无言，手里一直在拨弄着老医生给他的那两张纸。许久以后，他把那两张纸折好，放在了我的内衣小口袋里。
又是许久之后，父亲站了起来，对我说“我再出去买点东西”，但这次没有吩咐我不要乱跑。
我掰了半个馒头慢慢的吃了起来，神情愉悦地甩动着小腿，欢快而又轻松。也许这是我感到最欢乐的时光。
然而，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却不见父亲回来，我感到奇怪，但不敢离开座位，因为我怕父亲回来找不到我会骂我。
我等呀等，斜阳从我的小脸蛋移到了短平发梢的最左边，天渐渐地昏暗下来，窗口的长队早就不见了，大厅里的人渐行渐少。但我依然不敢离开座位。
窗外昏暗的墙灯照了进来，大厅里只剩下我一个孤独的等待。我认为可能父亲有什么事，亦或走错了路，所以，我依然在排椅上坐着等待。
大厅内侧后台只留了一个取药窗口和一男一女两个值班取药师。刚开始偶尔有人过来取药，但渐渐的就见不着有人来。
后来，那个女的趴在桌面上睡觉，那个男的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我依然坐在那里，但我显得十分焦虑。我本想走动走动，而且，最诱惑他的是药房里的日光灯，我多想走过去看看。我没有见过电灯，但毕竟有听说过，但是那日光灯我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从日光灯开亮的那刻起，我就对日光灯充满无限的好奇。但是我还是不想也不敢，因为我不想让那两个取药师知道那里还有人。
我的小腿再也没有之前的习惯性甩来甩去，神情也没有之前的轻松。我不断地、无意识地用手指头揉搓着包馒头的纸包，听起来好像老鼠咬袋子的声音。因为排椅的位置在大厅的西南角，这声音取药师应该听不到。
夜渐渐深了，我感觉很冷，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不得不开始就近走动。这时，突然从大门进来了一个带着红布圈的老头子，他看见我时，先是吃了一惊，定下神来后突然对我大吼大叫:“你这小子，暗摸摸的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什么东西。”
我有点被惊吓了，不知所措，便赶紧拿着馒头纸包准备走开。
“手里拿着什么?我检查一下。”那老头有点凶。
“……”还没等我回答，手里的馒头纸包便被老头子抢走。
“哎呀，还有这么好的东西。”老头子边打开纸包边叫着，然后边撕着馒头塞进嘴里边把我赶出大厅。
出了大厅的大门，外面是医院的大门，大门两边柱上各有一盏亮灯，比家里的煤油灯亮得很多很多。透过灯光，可以看得见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
我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便往大门外走去，感觉到十分的落寞、孤独与无助。
笔直的街道，两边是早已关门的店铺，店门看上去全是暗黑色的木板(其实是暗红色的，那时在灯光下看起来是黑色)，整条街差不多都是一层或两层的瓦房。街路是石板铺就的，因为有绵绵细雨，石板路显得湿滑，而且石板路高低不平，所以，光脚丫的我好几次差点摔倒。
因为离开医院，我反而没有了那种紧张压抑感，因此，开始感觉到很饿。但我也只能无耐的瞎走。
那时的我头脑是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主意，也不可能有什么主意，只能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拐过一个又一个的街角。很多街角好像都一样，我不懂得是否有重复过。
我知道应该是深夜了，但我不知道这夜已经有多深。偶尔会遇上人，但他们似乎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一个人停下关怀的脚步。
肚子饿好像还可以克服，最难受的是口渴。我觉得口里就像草木灰一样的干燥，像刚禁闭的焦炭一样发烧，能感觉到这水下去会“滋滋”的冒烟，我己经无法表达这种感觉了，于是，我想象着五仙山半山腰石壁下的一潭小甘泉，清澈透明，冒着冷光……
我的心是一种孤独、落寞、伤心、恐惧的混杂体，我想知道为什么父亲没有回来，是不是走错路了？去借钱？买去省城的车票？或走路不小心跌倒了？或者……
我己经走不动了，精疲力尽的我找了个门槛比较宽的地方坐下来，头、背靠着店门板，人昏昏沉沉的将睡欲睡。
街角处一盏昏暗的灯还亮着，灯光把我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因为感觉太冷了，所以，即使很累，但也无法打个盹。我全身哆嗦着，不断地用双手交叉着摸蹭自已的双肩，又饥又渴又困的我感觉自己不是自己。我斜眯着双眼，空中依然是绵绵细雨。忽然间，一滴水滴从屋檐上滴下来，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在家里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那就是绵绵细雨的天，或者是屋顶瓦片结霜的早晨，屋顶上就会滴下水滴。我立马站了起来，仰着像鹅一样的长长脖子，张着大口，等待着接住水滴。经常会有人将炒豆扔到空中，然后用嘴巴去接，这一招我比姐姐技术高。然而，等了许久，终于有一滴水落下，我快速的移动脚步，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这滴救命之水。这水清甜甘冽，仿佛能够滋润整个世界。还有第二滴第三滴，直到脖子酸的不行，也没接到几滴。我的脑海里又呈现出五仙山半山腰石壁下那个清澈透明、冒着冷光、源源不尽的小甘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