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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雄Li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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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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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宕花撷》连载

第一十八章 过年

因为实在是饿过头了,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恨恨地咬了"红团"两口,因为口太干了,所以我只能慢慢地咀嚼才能咽下去。但我正想吃第三口的时候就立马停住了,因为我想,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不知道明天能否乞讨到吃的东西,如果无法乞讨到吃的东西,那么,我便会饿着肚子过除夕夜。于是我便把"红团"塞在口袋里,不管什么说,也要留到除夕夜。

鼓楼的屋檐比较宽,因为已经很晚了,天又黑,而且还下着浓浓的毛毛雨,我本想那天晚上就睡在鼓楼,但是,由于鼓楼的屋檐又太高了,虽然我靠在墙壁边站着,但毛毛雨依然会飘到我的身上,再说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了,于是,我想必须坚持一下回到桥洞。

城里的街道大多是石板路,也有沙石路。因为我是光着脚的,石板路很滑,走在石板路上"如履薄冰",走的缓慢。而沙石路摩擦力又很大,再加上路面湿湿的,冰冷的脚底感觉刺骨的痛,因此,我走的更慢。然而,走出县城后就更加困难了,因为,县城通往大桥的路全是沙石路,有些地方还坑坑洼洼,路上又没有灯光,四周都是黑不隆冬的,真正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我聚精会神地盯着泛白的路,凭着感觉摸索着前进,一路上险象环生,摔了好几跤,而且好几次差点跌到路边沟里。

当我走到桥头的时候,桥面与路面之间有点错层,但我看不见,重重的踢了一脚,像青蛙落跳一样摔倒在地,下巴和双手擦到路面上。在这冷的发抖、全身麻木的节骨眼上,这样子摔了一跤,这种痛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然而,最艰难的是从桥尾下来到桥洞。桥尾到桥洞没有真正的路,只能走田埂,虽然路程很近,但我根本看不到田埂,差不多是或弯腰或爬着前进的。因为田埂太滑,而且我的脚底也全是软泥,所以,我总会连续不断的滑到田里,摔的满绵衣是泥。

从县城走到桥洞,我感觉走了很久很久,到桥洞后应该是深夜了。

我用瓷罐里的水冲洗手脚,感觉有刺痛感,特别是手掌,我就知道有伤口,但因为天太黑了看不见。

虽然我的头发湿湿的,但因为我实在太疲惫了,所以我还是想睡觉。因为绵大衣的头尾有点湿,冰冷冰冷的,所以,我只能把湿冷的部位卷到下面。然而,就差这么一点,绵大衣无法把我全身盖住,盖住脚,脖子露出来了,盖到脖子,脚又露出来,把脚缩进来,膝盖又露出来。于是,我索性坐起来,靠在桥墩与垒石的角落,把整个身子蜷缩在被子里面,双手紧拉着衣门,不让冷风蹿进来。

虽然感觉很疲惫,但又一时无法入睡。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幻想到幸福,在寒冷的时候会想到温暖。因此,我也不由自主的想起去年过年前一天的晚上。

过年的前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第二天的年夜饭,和祭拜天地的祭品,所以,这个晚上的灶台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我家也是这样,晚饭后,母亲便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炸豆腐干,炒花生,蒸红团和"地瓜起"(其实就是面粉与地瓜揉合在一起的,与红团一样大小的地瓜馒头)等等。

而最让我开心的就是蒸红团和"地瓜起"了。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异常寒冷,而蒸红团的时间又比较长,在灶门前烤火成为了你争我抢的焦点。灶门前的柴窝里放着一张垫着草垫的竹制矮靠背椅,因为兄弟姐妹当中我最小,所以,这个位置必然是我的。

我坐在灶门前,双手托着下巴,一边烤火,一边看灶里面木柴的燃烧。因为山区木柴多,家家户户都烧木柴。

干木柴烧起来的时候火很旺,我坐在那儿,一边烤火,一边细心观察火是什么燃烧的?刚放进去的木柴,先是从边上烧起来,火舌像黄色的绸布往上飘,黄得透明,偶尔会有火花溅出,像流星一样。一会儿,木柴被烧成了透黄的碳。再一会儿,碳的表面形成了一层灰,灰层会随木柴断成几层。当火舌烧到灰层时,灰层还会红了一下,火舌走了,灰层又马上灰暗下来。再后来,木碳好像被灰层侵蚀一样,随着灰层的脱落越变越小,最后化成灰烬。

铁鼎里是沸腾的声音,蒸笼冒着浓浓的烟雾。偶尔会听到水蒸气滴落到鼎边,发出一种"滋滋"的声音,而我就是在这种声音中打盹,直到母亲说:"要吃红团的过来"时,我才突然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温暖而又温馨的夜晚,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感受到这种的温暖与温馨,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感伤的掉下眼泪,并在掉眼泪中渐渐睡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被冷醒了,发现自己是躺着睡觉的。我感到很奇怪,明明昨天晚上是坐着睡觉的,什么就变成躺着睡觉。我的大半个腿都露在棉衣之外,难怪会觉得这么冷。于是我又坐了起来,还把整个身子缩进棉衣里面,就这么迷迷糊糊,好像有睡着又好像没有睡着。

没多久,可以听见远远近近的鸡叫声,此起彼伏,鸡叫声越远越感到悠扬,似乎向寂静、空旷的村庄、田野、苍穹传递天籁之音。这悠扬的鸡叫声仿佛是催眠音,能钻进人的脑海,听着听着就睡着啦。

溪上响着沟船沉闷的汽笛声,溪岸上有人走路说话声,我知道天应该亮了。我睁开眼晴,天确实已经亮了,但依然是个阴沉沉的天,以致于我无法判断这时是什么时辰。

因为肚子很饿,所以我拿瓷罐里的水喝,虽然水很冷,但我别无选择,这算是我除夕这一天的早餐了。

县城是不能去了,只能去村庄转转。于是,我又到了代销店的门口,但这天的情景与以往不同,人很多,都是到代销店买东西的。因为是阴冷的天气,所以代销店门口的方木凳没有人坐。

买东西的人都是来去匆匆,感觉他们很匆忙。所以我想,在这里等待肯定没有好结果。于是,我就想到上游的村庄去转转。

上游的村庄也很大,应该是好几个村连在一起,房子密密麻麻的。当我来到上游村庄的时候,应该是吃午饭的时间,因为我隐隐约约听见有小孩子说到"隔年饭"。看来这里的村庄和我们的村庄风俗差不多一样,就是过年的那一天中午要吃"隔年饭"。

"隔年饭"不能吃完,一定要留一点到第二天,也就是要从除夕留一点到大年初一,寓意年年有余。我不知道他们"隔年饭"吃什么饭,但在老家,"隔年饭"都是干饭,老家村庄的一个老审婆说过,她一年到头就吃那么一次干饭。

我不敢挨家挨户乞讨,只能边走边用手指头敲铝碗,这是我在村庄以来惯用的乞讨方式,可以说村民们也熟知我的这种造型与声音。

我几乎转遍了整个村庄,但没有人给我吃的,总感觉有人的地方总是在谈话聊天,或者就是正在忙着,如贴春联,挂红灯笼,打扫卫生等等,没有人来留意我。为此,我感到十分的沮丧。

失望的我准备回到桥洞去,当我经过埕(晒谷场)头一间刷着白灰的房子时,有一个穿着军色衣服的人站在门口,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判断这个人应该可以给我吃的东西,但是,当我从他的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的双眼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我都被看的有点害怕,甚至有点恐惧,心里在暗暗地骂他。但当我从他面前过去没几步,没想到他突然把我叫住了,用手招我回来。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的直觉判断,他一定不是个坏人或者是喜欢捉弄人的人,于是,我就走回到他面前。他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我说:"你在这边等着。"然后把他的儿子叫出来,用手指着我说:"就你吃的慢,把碗里剩下的饭全倒给他。"感觉他的儿子正要辩解,他就擂起手掌做要打他儿子的动作说:"快点"。他的话感觉像命令,他的儿子乖乖的把碗里所剩下的一点点饭倒给我。

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对他们说声谢谢后,准备离开,突然他又把我叫住了,然后从上衣的上口袋里摸出了一枚五分的硬币塞给我说:"过年啦!算是给你压岁钱。"这是我乞讨以来得到最多的钱,我感动得眼角都湿润了,于是,我分别向他和他的儿子深深地鞠了个躬。然而他却说:"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眼泪?好啦,好啦,好啦!没那么多废动作"。说完,他们就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我怀着感激之情离开了他们。

因为饭太少,只够我吃两口,虽然是干饭,但已经被菜汤浸泡得湿绿湿绿的,还氤氲着一股芹菜的味道。芹菜可是我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味道。

很快的天灰暗了,快过年了,我想用这五分钱中的一两分买个吃的,算是对得起过年,因为年夜饭只剩下昨晚的那半个多的红团了。然而,当我想起要积够了钱坐车回家时,我又忍住了。常言道,愿谅自己一次就会原谅第二次。而我就是这样执着,从没有花过一分钱买吃的,这次我又忍住了。

回桥洞的路上,夜色渐浓,陆陆续续可以听到鞭炮声,我知道有的人家开始过年了。

回到桥洞时,眼前的景色与平时大不一样,不管是县城还是村庄,虽不敢说是流光溢彩,但也是处处灯火辉煌。

爆竹声频率越来越高,大声的小声的,远的近的,县城的村庄的,从此起彼伏到连城一片,仿佛整个天地间都是鞭炮声,虽然桥洞到村庄有一定的距离,但依然能够闻到爆竹硝烟的味道。

天空被黑色主宰,黑暗中的桥洞被灯光映衬得幽静诡异,冰冷的桥洞里,我面对着远近辉煌的灯火、成片的爆竹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味道,突然间一股伤感、落寞、悲悯的阴流涌上心头,让我感到一种无限的孤独。

我钻进了绵大衣里,颤抖地瑟缩在桥洞的角落,拿出昨晚那个生硬冰冷的半个红团。这时,孤独与伤感在心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突然间,一股更加强烈的伤感涌上心头,势不可挡,感觉整个胸口都是郁闷、压抑的,吸不进也呼不出,仿佛沉在水中浮不出水面的窒息。终于,我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涌,泪流满面,颤抖的嘴巴禁不住哭泣的神经。

满眼的泪光里是远近雪花状的灯光,是变形的凌状灯光,是不断变换着形状的明灭相间的泪眼中模糊的光线。这是一种无尽的孤感,游走在天际,游离在宇宙的边缘,游荡在心海的最深处。

这一夜,我用满眼的泪光送走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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