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顶寨时天色已经不晚了,太阳己在山头两三个杆头高。
顶寨离山下的村庄有一整天的路程,我知道这一路上一定要紧赶。
顶寨到尖山的岭顶是一段距离不短的上陂,因为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所以,我爬起山来觉得非常的吃力,爬到岭顶时就感觉到非常的辛苦。
好在上了尖山岭顶之后就开始下陂,我还是点信心。
己然是深秋季节,飘游不定的秋风是阵阵的凉意,连绵的山峦是瑟瑟的草黄。漫山遍野的芦苇随风摇曳,向秋的树眉,淋漓尽致地演绎着色彩的浪漫。不同颜色的树相间点缀,尽态尽染,飘荡的叶子以翻滚的姿态飘向它们乐意去的地方。金色的阳光从树缝中洒落下来,一地斑驳,一地沧桑。淡淡的彩云遮掩着金黄的阳光,柔和的光线抚摸着秋瑟的山野,犹如温柔的少妇抚弄着熟睡的婴儿。风与叶子交头接耳,树与阳光窃窃私语。这是秋的美丽,这是秋的萧瑟,这是秋对夏的最后眷恋。
我孤独地在这萧瑟的美丽之中,在这荒山野岭的山路上,不是很辛苦但也不是很轻松地小跑着。
突然,我听到有猪的哼叫声,我的心为之一振,因为我知道,在这荒山野岭不会有家养的猪的,这肯定是野猪。看来蒋爱玲又骗了我。
我感到十分的慌张与惊恐。俗话说"野猪古,凶过大老虎",遇上野猪,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我赶紧爬到一棵树上,生怕野猪过来袭击我。
当我爬到树上后,隐隐约约发现,那是一只母野猪带着两三只小野猪从我所在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在莽草灌木中疯狂地窜开,看来野猪也怕人。野猪的毛与家猪不一样,是棕黄色的,在瑟黄的莽草中若隐若现。
我恐惧极了,生怕野猪潜伏到我的位置来,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不久,便见不到野猪的踪影,也听不到野猪的哼叫声。
我静静的在树上候着,不敢有半点的声音。本来就怕时间不够,眼看着太阳在树影间渐渐偏移,我越发紧张。我想等有过路的人过来时与他们结伴同行,但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路人。我无法判断此时的野猪在哪里,但我也不能一直在这树上等着,于是,在这恐惧的紧张中,我壮了壮胆子大声地咳嗽几下,没想到,那只野母猪竟然惊恐似的带着小野猪从山沟处快速地向对面山体窜。
我看见野猪己跑向对面山陂,于是,我壮了壮胆子从树上爬下来,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沿小山路向下狂奔而去。
因为我的膝盖还未痊愈,当我跑到自觉的是安全的距离后,突然感觉到膝盖很痛,隐隐的痛,好像在我的膝盖里装了一根小电热棒似的,那种灼烧的痛感。
我很想停下来歇歇,但太阳告诉我己没有时间歇歇了,于是我放慢脚步,忍着灼痛继续小跑前进。
我本来就预估这天下不了山,便打算在那天与蒋爱玲一起上山时买饼的那个村庄呆一夜。然而,因为路上有很多分叉,我总是凭着感觉走,判断大概的方向,当我走到黄昏时,还没看见那个村庄的半点迹象,因为我很清楚,那个村庄有一片小平原,但我这时走的却还是山上的路,视野里全是群山环绕,层峦叠嶂。
我不知道是走错了路,还是还没有走到那个村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感到十分的紧张与恐慌。以前基本上走的是公路,但这次走的却完全是山路,而且是在大山的深处。
星光下空旷的山谷显得异常的幽深与诡异。阵风萧萧,松涛阵阵,怪异之声满山遍野,每一处草丛,每一棵树干,每一道拐弯,每一个阴影,都让我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我怕那种人们常说的看不见的、说不清的恐怖东西的突然出现。我怕野猪、豹子、狼狗什么的拦住我的去路,或追咬我,我更怕有个什么影子跟在我身后,或者有个狰狞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一种无限的孤独与寂寞,这更是一种无限的恐惧与惊悚,和一片无尽的旷然与虚无的渺幻。我惊恐在脑海,悲泣在心海。
我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走了多少路程,受了多少惊吓,每一个惊吓都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我感到头皮一直发麻着,全身哆嗦。
我就这么沿着山路一直走阿走,跑阿跑,全然不顾膝盖的疼痛。
虽然我肚子很饿,口很渴;虽然我的军包里还有干粮,但我却不敢吃。因为我必须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时刻保持十分的警觉走路,说是脚在走路,其实是心在走路。
这时,我听见有"哗啦啦"的流水声,我知道这肯定是山涧小瀑。山涧小瀑往往有开阔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一般有耸立的大石头,可以作为相对安全的安身之处。
我聚精合神地听判小瀑的方位,知道就在路边的不远处,但因为天色灰暗,且路边全是高过头的杂草与丛树。精疲力尽的我这时最需要有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我多么希望能到小溪去,但我试了好几个路径,始终无法从杂草和丛树间穿越过去。
无耐的我只能继续前进。
就这样,我孤独地行走在这漫无边际的深山老林之中,在恐惧中行走,在惊悸中行走,在无耐中行走。
暗灰色的天空下,是黑黛的群山,阵阵的林涛,和无数飞禽走兽的怪异叫声,步步惊心,步步艰险,感觉整个人是在深不见底的大海旋涡中,只剩下一个头浮在水面上似的,头下的身体是困顿的恐惧与压抑。
我在这样的山路上又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但我敢肯定这时一定是下半夜。
我知道我走错路了,因为虽然我走的再慢,但这么长的时间我也早该走到那天与蒋爱玲买饼的那个村庄。
深山中没有目标的前方,不是迷茫那么简单,简直是一种身在绝境之中。
不知又走了多久,我突然注意到没有云层遮挡的天空是灰色的蓝,繁星点点。我悲哀地想着为什么星星们能那么热闹的在一起,而我却是孤身一人。
因为露水很重,有草的路湿湿的,我的脚底全是路面最表层的湿土粉,走起路来滑滑的,给本来膝盖疼痛的我增加了行走的难度,到最后,我是又饥又饿,又疲又累,我的前进是一种麻木不仁的感觉。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已经不再去考虑身边可能存在的恐怖,也不再去想像那些所担心的可怖场面,没有意识地,昏昏沉沉地走着,走着。突然,我从路边的杂草上踩空跌落下来,当身体滚落下来时,我下意识地感到这下完了,我可能就这样摔死在这深山之中,那么,世上将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死的,死在哪里。
最后,我的身子重摔着地,便失去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是躺在一间黑屋子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单这张床就占据了大半间屋子,而且床还不大。蚊帐是大麻线的那种,几近黑黄色,似乎长期被浓烟熏着似的。屋子光线昏暗,一个小窗高高的位于墙上,黑色的窗户板紧闭。
我醒过来时,不敢有半点动静,因为我分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在阴间。
过了一会儿,我才感到全身酸痛。这时,我才注意到我全身有多处用黑蚊帐那样的麻布包扎的伤口,我知道我应该还是在人间。
我一直躺在床上,仔细聆听窗外的声音,想以此来判断我会是在什么地方。
外面十分的安静,没有任何人的讲话声和鸡鸭狗的叫声。
又一会儿过去,我听到外间屋子有动静,脚步很轻但节湊很快的那种,差不多与猫狗走路的声音一样。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会来什么东西。
这时,一个穿着海青的尼姑走了进来,她身材有点佝偻,老态龙钟,看过去年纪很大。她走路很轻,步伐很小,但节湊很快。
虽然她帽子边缘露出来的头发已经泛白,虽然她满脸的皱纹,但她的神态十分的和霭慈祥,让我看到觉得放心。
她进门时,我想爬起来,但她示意我躺着,口里喃喃地不停讲话,但她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她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再解开我手臂上伤口的麻布,看看我伤口的情况。
她一直地在说话,似乎是与我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因为我听不懂,所以我也就简单地回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
我本以为她是本地人,年纪又那么大,估计她根本听不懂普通话,没想到她竟然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慢慢地说:"你普通话讲得很好呀。"
她说,她其实也是外地人,具体说是哪里人,时间久了我记不住了。
她告诉我,她刚开始跟我讲的是当地话,见我听不懂,就用普通话,又觉得我听不懂,便认为我是外地来的且听不懂普通话的孩子。
当她听见我会讲普通话时,便自己嘲笑自己说:"我的普通话带有很重的家乡口音,所以,我跟你说话得慢慢说你才能听得懂。"
说完话,她离开了房间。一会儿,她又回来了,端了一碗地瓜米菜粥给我,叫我趁热赶紧吃。
我吃菜粥时她没有离开,而是看着我吃,一副温和的笑脸,一种慈祥的神态,让我感觉到她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