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
春天是绿色的印记,山上的竹林,山下的树叶,田野的小麦,把沙坪头点缀成绿色的世界。而这个季节最美的要算青草的点缀了,那草,嫩绿的,青涩的,叶色可餐,片片真情,难怪爷爷总想在这个季节养羊。
爷爷说:"春季草源丰富,叶子细嫩,草汁多,是养羊的好季节,如果春季养只母羊,秋季就可以下仔,到了第二年春节,小羊羔又可以吃上鲜嫩的绿草。有了羊,你们就可以吃上羊肉,还可以卖钱"。爷爷几年前就想养羊,因为羊只吃草,哺养过程几乎是零成本的。遗憾的是,爷爷始终没有钱买上一只小母羊来养。
爷爷的生活很有规矩,所以,我们的作息也被要求要有规律。我们每天都会在上午和下午安排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上课",就是爷爷给我们上课。
那时,我没上过学,我不知道老师是什么上课的,但爷爷给我们上的课我觉得是最好的课。
不管是语文还是算术,每一节课爷爷都会讲一些典故、传统故事、笑话,或者现实生活中的个例。爷爷经常评击学校的办学弊端,说"学习知识不是用来应付考试的,而是用来与实际生活相结合,与生活实际相结合的课自然就会生动、易懂"。
爷爷是个军人,不是老师,虽然只有我和小芳两个人,但他可以把课讲得非常生动,通俗易懂,容易理解,所以,我们的功课赶的很快,差不多一个学期能赶上普通学校两个学期的课,这个,看课本就知道了,从我能与他们勉强进行语言交流的冬天到春天约四、五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念完了一年级语和文算术的上下册。
夏季是最艰难的季节,因为,生产大队按照上级政府的要求,只分给爷爷门口的那一块旱地,旱地不大,只有我老家门口“园田”的两倍大。母亲曾经说过,门口的园田只有不到三分,虽然我对田地的面积还没有概念,但我可以从中得知爷爷门口的那块旱地顶多也只有六分。因为是旱地,所以,一年只能种植两季的主粮,也就是秋季的地瓜和冬春季的小麦。地瓜虽然产量高一些,但因为旱地面积小,到了夏季,基本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况且,地瓜常温下也不能保存很久,容易出芽,因此,爷爷会把大部分的地瓜切成条块状,然后晒干储存起来,为来年青黄不接时做应急准备。而小麦产量低,收成更少,所以,平时不敢乱吃,都是到了最挨不过的时候才敢吃。
房子的后面有一个小水磨,就是用来磨小麦的。爷爷不敢拿小麦去换面粉,总是把小麦颗粒连皮都磨成麦浆。煮麦浆的时候,就像煮锅贴一样,因为没有什么佐料,只是在锅里放点清水,加点酸菜。等酸菜汤开了,把麦浆刮在锅边,等麦浆熟了,再铲下来与酸菜汤一起煮。虽然只是没有一滴油的酸菜麦浆汤,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一般两三天才敢吃一次,何况,因为我的到来,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拮据。
没有足够的粮食,平常更多的是和爷爷一起到山上去挖野菜、摘野果充饥。讨吃的爷爷办法很多,都是爷爷在战争年代学到的求生本领,比如还有套山鸡,抓田鸡,捡田螺等等。其实,这些也非常的有趣,如抓田鸡,捡田螺。
夏天的夜晚风清月爽,整个田野似乎都是蟋蟀声,反而使夏天的夜晚显得异常宁静。爷爷会带上手电筒领着我们一起去抓田鸡,捡田螺。田野里的稻苗还没长高,田水清澈,田螺像匍匐在泥土的面层上似的,在手电光的照耀下,一颗颗一粒粒的象黑珍珠一样,看得十分清楚,一个晚上我们都能捡上一小筐子。
田鸡(一种大型的蛙)的叫声特别的憨厚,爷爷会巡着田鸡的声音,不动声响地摸到叫声处,然后突然打开手电简对准田鸡照射,很奇怪,田鸡被这么一照,变得更加憨厚了,竟然傻傻的呆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束手就擒"。
夏天不能到小溪里去抓鱼,因为夏天雨水多,小溪溪水容易暴涨,水位高,无法在小溪上拦腰截水。爷爷常说,他们过去在部队时,经常用手榴弹炸魚。他们会找那些特别深的溪或湖的深潭,最好是那些潭边杂草特别旺盛的,往往魚很多,有时还会炸到大魚。他说,有一次,他带几个兵找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中心湖,湖面不宽,但湖很深,虽然湖水很干净清辙,但依然见不到底,而且湖床陡峭,感觉是垂直下去似的,看得都觉得头晕,湖边是长长的悬伸向湖面的芦苇杂草。他们拉开手榴弹的引信后马上往水里扔,几秒后,只听见一声闷响,水面隆起一个球面状隆面,并未溅起水花,可以想像那湖有多深。刚开始湖面没有动静,他们以为白白浪费了一颗手榴弹,没多久,水里的白魚肚就浮了上来,白茫茫的一大片,其中有几只大魚只是被炸晕,白鱼肚升上水面后没多久,就翻身成魚背脊游走了。
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上课"外,我们总是在为解决饥饿问题而努力奔波着,我们总是在食不果腹中艰难度日。
爷爷心疼我们,总是说对不起我们,但他总是鼓励我们要勇敢面对,说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几天后的一晌午,我记得应该是我们给地田的花生除草还是在地里干什么,突然,烁石公路的喇叭口停着一辆军色的吉普车,车上下来了三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一点,应该是军官,军衣是四个口袋的,另外两个小年轻应该是普通战士。
三个穿军装的从田间蜿蜒小路上来,然后从旱田边径直来到我们的房前。爷爷知道他们肯定是来找他的,看到他们走过来时,爷爷热情的迎接上去,两个小战士正准备向爷爷敬礼,却被那个军官拦住了,说:"停住,向反动派敬什么礼?。
爷爷知道大事不妙,但他依然向他们回敬礼。
那个军官说:"别来那个废动作了,收拾好东西跟我们走。"
爷爷说:"去哪儿?"
一个年轻战士说:"按照上级……"
还没等那个年轻战士把话说完,那个军官便打断年轻战士的话说:"跟他废什么话。"然后转个身来对爷爷说:"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爷爷顿了顿,说:"那这两个小孩怎么办?"
那个军官说:"这是组织考虑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爷爷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收拾东西。
在他把东西收拾好以后,他把我和小芳叫到他的跟前,说:"爷爷这次看起来是凶多吉少,你们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坚强,相信爷爷一定会回来的,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显然,爷爷已经大概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他放心不下我们。
然后,爷爷又交代了一些事。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的小包包。他慢慢的揭开了小红布包,里面露出来一对石坠。爷爷说:"这是对鸳鸯石坠,这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我和奶奶带过,后来小芳的爸爸妈妈也带过,现在留给你们。这个石坠给你们一人一个,你们长大以后一定会知道爷爷的用意。"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是男子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小芳,好好的坚强的生活下来,爷爷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虽然我和小芳年纪都还小,但我们都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爷爷的无耐与用意。
爷爷的眼圈早已红了,我的眼泪也刷的流出来,而这时的小芳早已泣不成声。
我们三个人抱哭在一起,爷爷用双手拍了拍我和小芳的背,重复的说:"你们一定要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爷爷被那三个穿军装的人半推着走了,我和小芳哭着跟在他们的后面。
吉普车发动了,但爷爷站在吉普车的车门边,久久不肯上车,于是,那两个年轻的战士硬把爷爷推上车。
吉普车缓缓的前进,我们后面跟着拼命地追。
车轮后是滚滚红尘,我们没有放慢脚步。吉普车与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但我们没有放弃追逐,我们的哭喊声在山涧回荡着。
我们眼里的吉普车渐行渐远,一直到最后消失在田野拐弯的尽头。我们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双双瘫坐在路边,但小芳的眼睛依然朝着田野拐弯的尽头,目光呆滞,表情痛苦。小芳的哭声早已沙哑,于是,我一手拉着小芳的手,一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小芳转过身来,趴到我的肩膀上,不断重复地哭喊着:"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们与爷爷的最后决别。
后来我得知,几年之后,爷爷回来了,回到他的家乡宁建,是一个盒子和一面国旗,在一个人欲断魂雨纷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