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或"阿叔"带我乞讨时,并非全是行走式的乞讨"巡视",有时我们也会固定在一个地点,只不过是阿爸或阿叔是坐着的,而我则是不断地向路人跪拜乞讨。因此,被阿爸或阿叔选定出来乞讨,比一个人固点在一个地方乞讨更加辛苦,因为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所以,不敢有半点懈怠。
因为大家基本上是每天只吃一餐的,就是晚上的那一丁点像猪食一样的食物,所以大家都被饿的皮包骨,再加上我们很少洗脸和漱口,除非下雨天有雨水,所以,我们个个都是骨头麟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臭气冲天。
但是,所有的这些似乎都可以克服,就是一点无法克服,那就是饿肚子。我们天天挨饿着,但也无能为力。
想想在村庄乞讨的那些日子,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我还可以去喝溪水,把自己的肚囊灌饱。但是,现在是被人控制下的乞讨,所以只能忍饥挨饿,好几次我饿得晕过去了,但还是被打醒了,并且还要继续不断地向路人跪拜乞讨。
就这样,在寒风中,在烈日下,在暴雨里,在门洞,在街角,在桥下,一直地,不断地,重复地,向拖鞋,向裙底,向裤管跪拜乞讨。流汗了,用手甩甩汗,淋雨了,用衣袖擦擦水,饿得受不了了,用手揉揉肚子。骨头麟驹的我,有时会被顽皮的男孩踢一脚,蓬头垢面的我有时会被人吐口水,衣衫褴褛的我有时会被人用树枝鞭甩。我感觉我并没有得罪他们,但我又感觉得罪他们了,因为我太煞了他们的风景,让他们觉得难受,让他们觉得恶心。
天气越来越热了,热浪层层,酷热难当。有的人受不了了,会发疯似的乱喊乱叫。有一次,杆十被安排在街角乞讨,从早上开始一直受似火的骄阳炽烤着,到了中午的时候,又饥又渴的他竟然疯狂的嚎啕起来,阿叔见状,拿了一根树枝狠狠的鞭打他,树枝都打断了。然而,这还不了事,晚上"集中点评"时,杆十被用绳子绑在柱子上,然后叫我们每个人用竹鞭抽他十下。因为我们都是孩子,也是同伴,所以,大家都不忍心下手,有不敢打的,有抽很轻的,因此,阿爸就看不惯的说:"既然你们不肯打,那我来打",于是,阿爸拿起竹鞭,使劲抽打杆十,感觉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把杆十打的全身都是一条一条的浮筋与血丝。
杆十是一个顽强的孩子,他竟然都没有哭,我都看得见他一直紧紧的咬着牙关。
第二天晚上睡觉前,杆十偷偷的跟我说:"我们没有被饿死,也会被热死,还会被打死,横竖都是死,不如我们想办法偷跑"。听到他的这句话,我感到心惊肉跳,这要是偷跑不成功被抓回来,那是必死无疑,而且会死的很痛苦,会像杆一说的那样,身上的肉会被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因此,我从来没有偷跑的念头,因此,听了杆十的话,我吓得不敢说话,但我可以感觉出来,杆十一定会偷跑。
果不其然,几天后的一个大中午,阳光毒得让人睁不开眼,在树下乘凉的阿叔眯着眼睛在那儿打盹。这时,杆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地跑开,而阿叔十分敏感地以极快的速度追上去。也许是杆十的身体太过虚弱了,没跑多远就被阿叔追到了。
被追到后的杆十没有被安排再行乞,而是被阿叔带回住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被抓回的是杆十,但我自己被吓得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晚上我们回到住处时,我看见杆十被绑在柱子上,头低垂着,眼睛紧闭着,感觉像死在了柱子上似的。
这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大家都乞讨到比较多的食物,所以,这个晚餐我还吃得肚子里有那么一点感觉。但是,杆十却没得吃了。
饭后,集中"点评"训话开始了,不用说,肯定是现场惩罚杆十,杀鸡儆猴,这是阿爸的惯用伎俩。
杆一解开了杆十的绳子,然后把杆十带到阿爸面前。
"你知道错了吗?"阿爸恶狠狠对对杆十说,感觉喉咙都有点嘶哑,可以想像他肯定一肚子都是恶气。
杆十应该十分清楚是什么后果,他早就被吓的脸都紫了,赶紧脆下来向阿爸不断磕头求饶。
然而,阿爸才不识什么人间烟火,叫阿叔和杆一杆二一起把杆十五花大绑起来,放在地上。阿爸拿来了那把锋利的匕首,来到杆十的前面摇晃着。
杆十哭喊着,求饶着,但无济于事,嘴巴被杆二用破布堵住了,杆十只能是鼻子沉闷的轰鸣哭声。
阿爸并没有像惩罚杆三杆四那样打断他们的一只腿,而是把那把匕首架在了杆十的右脚的五个脚趾上。
这时的杆十是极度的恐惧,他极力地扭动着全身,鼻孔里鸣响着沉闷的大气,不断的挣扎着。他舞动着头,蓬乱的头发像被狂烈的乱风吹一样,上下左右不规则快速地舞动着,眼球是一种极度恐惧的黑白比例。他那种无助、无耐又极度恐惧的表情,至今依然深深的留在我的脑海里。
阿叔拿了一块条形如砖的青石给阿爸,阿爸用石块在匕首的背面重重的一砸,杆十的五个脚趾随着鲜红的溅血应声脱落,青石块也断成了两截。
三个小女孩被吓得哭了起来,紧闭着双眼,其中有个女孩还被吓的呕吐出来。因为我们是被要求必须全程观看的,所以,三个小女孩都被杆一用竹鞭鞭打了一下,被迫闭嘴,并睁开眼睛观看。
可以看得出来,杆十极度的痛苦,他脸色苍白,口吐白沫,全身都在颤抖,而右脚是那种幅度很少又很快的颤动。
因为杆十的脚趾头像被割韭菜似的切下来,所以,还留了一点点的根头。阿爸拿来了几条橡皮圈,把杆十的脚趾根头扎住,再叫人找来一块破布包住了杆十的右脚掌,然后把杆十抬到了睡觉的位置上。
也许是菩萨大发慈悲,也许是感动了苍天,阿爸拿来了一个胖乎乎的白馒头给杆十。这几天我们都没有乞讨到一个白馒头,不知这白馒头从何而来?后来我才知道,阿叔和杆一、杆二还干着偷盗的勾当。
然而,杆十并没有吃那个白馒头,他把馒头放在了自己的头顶边。他在不断地呻吟着,身体在不断的抽动着,他应该是疼痛难忍。
杆十与我相邻睡着,那天晚上,杆十应该一整夜都在呻吟,我被吵的仿仿佛佛,若醒若睡,但不管我什么时候醒过来,杆十都在呻吟着。
第二天,杆十并没有被赶去乞讨。
晚饭时,他仍没有分到食物,因为那个馒头还在他的头顶边。晚上睡觉时,杆十还是断断续续地呻吟着。我感觉他全身滚烫,便摸了摸他的头,很是烫手,我知道他发烧了。
第三天早上起床时,我发现杆十眼框都凹陷了,脸色铁青。他紧闭着双眼,时而低声的呻吟着。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十分的滚烫。
杆十仍然没有被叫去乞讨。
我一直惦记着杆十,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那个馒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发烧?
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一进来我就去看杆十,感觉他比前两天安静多了,但全身还是烫的。他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眼圈塌陷得更深,感觉眼珠子都高高的隆起来,显得特别突出。表层干裂的馒头依然在他的头边。
那天晚上,阿爸并没有按惯例给大家训话"点评",大家和往常一样该闹的闹,该说话聊天的说话聊天,该在墙壁靠着的在墙壁靠着,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杠十的存在。
但我一直守在杆十身边。快睡觉的时候,我发现杆十在讲话,感觉是梦话,又好像不是梦话,声音十分的微弱。我把耳朵靠在他的嘴边,但他讲什么话我一字都没听清楚,昏暗的烛光下,依稀可以看到杆十眼角的泪光。
也许是杆十的夜语声吵着阿爸,阿爸过来摸摸、看看杆十。也许是阿爸悯心大发,他命令阿叔和杆一、杆二把杆十抬去医院看。我本想杆十这下有救了,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阿叔和杆一、杆二竟然那么快的就回来了,难道他们把杆十偷扔在医院就了事了?想到这里,我还为杠十感到庆幸,大不了跟我一样,从医院门口出来,就可以自由地乞讨了。但突然间,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在我的心念中产生。
后来经别人透露,证实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杆十之前已经有几个被送去"医院治疗"了。
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杆十了。
杆十的事件,给我一种强烈的预示,那就是,不管是自己生病还是被惩罚后发病,如果无法自愈,那就会被送去"医院",因为大家的身份都是乞丐,路边死一个乞丐似乎不太受人关注和追责,也许只跟死一只狗一样。
于是,一个坚强的信念在我心中油然而生,那就是一定要逃脱,因为之前也有不少人逃离成功,这也是为什么阿爸会采取这么高压的惩罚措施。
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不生病,而如果一个人生病没有得到任何治疗,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再说了,现在是太热天,又每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就是没有病死,也会被热死或饿死,与其等死,不如一搏,反正横竖都是死。
既然信念己定,我便时时寻找机会。听说有好几个人都是从阿叔手上逃走的,因为阿叔喜欢打瞌睡。
有一天晌午,天热得发狂,太阳像是在下火,一层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尘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十分郁闷。街上一点风也没有,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街面反射出白亮的光,使人只能眯着眼睛看,脸感觉滚烫滚烫的。整个县城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街上非常寂静,没几个来往的人,只有偶而过来的自行车的铃声丁当。
我就想不通,在这样寂静的街面,还赶我们来乞讨,能乞到什么。
这天看管我的是阿叔。阿叔虽然在树下,但他似乎被热得受不了,一直用扇子扇着。没多久,阿叔就打起瞌睡来了,又过了许久,他的头从树干边垂滑了下来,然后像挂在那边似的,一动不动,看得出阿叔睡得挺沉的。
我知道他已经睡得很沉,于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开。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杆二在大声喊叫阿叔,并飞快地跑过来。
杆二虽然离我不远,但我却一直都没有发现他在那边。
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因为,一是突然剧烈运动,二是过于紧张。
也许是长期挨饿的原因,所以身体太虚弱了,同时,再加上紧张害怕,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摔倒在地,还是瘫倒在地。
我知道这下完了。杆二把我拉起来,然后和似醒非醒、摇摇晃晃跑过来的阿叔一起把我拉回了住处。
我同样的被绑在柱子上,和杆十不一样的是,我的口马上被破布塞住。
被绑在柱子上的感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全身酸痛,十分难受,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还是被迫一直用力支撑身体的那种难受,那种煎熬的难受是无法形容的。
我就是这样子一直挨到他们晚上回来。
晚饭后(我当然没得吃的了),阿爸开始"点评",并征求大家对我的处罚意见,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我的头脑一直在转动着想法子,也想出了一个托辞,只可惜我的口是被堵住的,无法说话、求饶和辩解。
阿爸走到我面前问道:"是断手还是断腿你自己挑"。然而,我无法说话,也无法向他们求饶。
我感到十分的恐惧,全身都在颤抖,心跳的很快,上下牙齿、嘴唇一直都在打架着。
"还是有人偷跑,我看这次干脆把这小子宰了算了,看大家还敢偷跑",阿爸说:"干脆把他的心给挖出来,我要看看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听到要挖心,我感到极度的恐惧,头脑是一片空白,肚子里排山倒海似的翻滚着想吐又吐不出来,感觉天翻地覆,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我被五花大板的放在地上,衣服扭扣被撕开,然后,阿爸拿来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朝我胸口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