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我们在市、区领导引领下走过了石墩路和大榕树,前面是一块大约几十平方的杂草地,杂草密密麻麻。
“这段路面有杂草,你可要小心啰。”江望山对我说。
我的沉思被江望山唤醒了,他似乎能准确把握我的这种心不在焉,看得出他有点失望。
我很清楚这位置是个池塘,也就是“小月池”。我停了下来,在路边站着,弯着身子,用手轻轻的拨开几棵比较高粗的草,不经意间随口说:“这应该是一个池塘”。队伍里面马上就有一个人奉承到:“李先生真的是慧眼识泰山”。
“这是水,不是山,用词不当哦,这叫慧眼识龙潭,懂不懂。”江望山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从这一路上可以看得出来,江望上讲话的水平很高,不管是言语还是时机都把握的恰到好处,一看就知道是官场的高手。
池塘里还有水,只不过没有小时候那么清澈了,只不过没有傻蝌蚪的踪迹了,只不过杂草比水更多。
再过几步,就是一口井,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井壁上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柔软的碧绿的“森林”,只是看不到“花鱼婆”,也许因为这天人多势众“花鱼婆”不敢出来,也许井里面再也没有“花鱼婆”了。
上了几个台阶,便是我家门口的“圆田”。整个村庄差不多都盖上了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已装修的未装修的都有。唯独我家的房子还是40年前的老样子老位置,只不过墙壁刷上了白灰。
因为我家在村庄的最东南角,可以算是村头了,所以,有许多村民听到消息后早早地聚集在我家西南角的空地上。
他们说的话我已经听不懂了,但那种气息与格调我感到十分的熟悉与亲切。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我们快到他们面前的时侯,他们渐渐没了声音。
走在前面的江望山挥手与村民打招呼。
人群里有人低声地说到“江望山”三个字,因为是方言,我只听到这三个字。
江望山是个十分机敏的人,他马上用普通话回到:“我就是江望山,看来你们还没有忘记我呃。”
“谁不认识你,天天在电视上都看到你。”有人说。
“看来你们还是忘掉了溪洋时代年轻的我。三、四十年了,老了,没用了,猪蹄筋都咬不动啰。”江望山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很早就听说我们这里要拆迁,看来今天是要动真的。”一个男的说。
“你们是希望拆还是不希望拆?”江望山问道。
“当然希望拆,越早拆越好。”
“我可不想拆,我家房子才刚刚建就拆了,那多可惜呀!”
“听说要从龙山修一条隧道直接通往城里,到时,从我们这里到城里才十几分钟呢。”
“听说还要建一个大水坝,水库周边还要建一座城,今后我们也变成城里人了。”
“前段时间听镇上的人说,我们这边拆迁款很高,就是新房子也很合算,还有安排安置房。”
“听说还有安排店面。”
大家在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感觉是在演话剧。
“啊呀,有安排店面?那我家可是在这村头呢,应该给我安排两面临街的店面。”一个看上去有五十几岁,穿着一件颜色掉的差不多的,已经变成浅红色衣服的妇女从我家里边搬着两张长凳子边说着。
“你别臭美了,你家房子又老又破,整个村庄就你家的房子最破了,你还想要两面临街的店面,臭美!你以为店面是免费的,自己还要贴很多钱,像你家穷光蛋的,你有钱吗?白日做梦。”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用轻蔑的口气说。这个妇女身材偏胖,卷头发染成黄红色,穿着一件怪怪的兰花上衣,一条好像能挤出肌肉的牛仔裤,看过去一个人圆圆的。也许她自己觉得这样装扮很时髦。
“阿肥嫂,你别取笑人家了,人家女儿考上大学,人家赚了点钱全花在女儿身上。你女儿呢?别以为赚了点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在外面给老板当小三,说了还脸红。”一个差不多也是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说。
“好像说要用很多地,也听说那个老板根本就不想在我们这边投资,江书记是不是这样。”
……
大家七言八舌地说个不停,有普通话的,有方言的。这时江望山把他们叫停了。
“你们这叫不懂礼貌,这位是方夏集团的李先生,今天他亲自来我们这里考察,大家欢迎!”江望山说。
乡音虽然听不懂,但依然那样的熟悉和亲切。眼前的这一群人当中有几个和我年纪相仿,也许他们小时候是我的好伙伴,也许那时我们一起去掏过蜂窝,也许有人与我打过架。这时,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儿时欢乐的一幕:头上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天空中偶尔飘过一丝淡淡的浮云,溪水在炎炎夏日下变得有点温和,给我们带来的是无限的清凉与惬意,小伙伴们在水里游泳、嬉闹、打水战。有的人推水的技术比较好,推过来的水又多又快,溅在脸上还有点痛感,有一个胖小孩推水的技术又烂又笨,总是成为大家集中攻击的对象,他总是受不了捂着脸,然后潜入水中,于是,大家就一轰而上,把他压在水底,等他的头露上来时,已经被呛的拼命地咳嗽。这个欢乐的场面并没有让我感到舒心,反而勾起了我对童年的无限缅怀,和对时光飞速流逝的无限感慨。童年时代的一些事还历历在目,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四十年过去,如果说是物是人非显然是不对的,因为有些人依然是童年时代的那个人,没有变过,他们只是容颜变了。我知道我已经认不出他们了,但我更知道他们肯定已经认不出我。
此时的我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但我觉得在这种场合下不适合直接挑明自己的身底,所以我还是很淡定地走向人群,向鼓掌的村民挥手示意。
二三十个人只有两张长凳坐着七八个人,坐着的人看着我们一行的到来,纷纷站起来让座,胡峰客气地往前挪动凳子,请我和江望山坐下。但我并没有坐下,我的眼睛注视着身旁的一棵杨梅树,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树杆。
“哎,老板,那杨梅树不能摸的。”阿肥嫂说。
“为什么?”江望山用疑惑的眼光问。
“这棵树很邪门,那个人的弟弟小时候爬上树,就被黏住了,然后重重地摔了下来了,不多久就死了。”阿肥嫂指着搬长凳的那个妇女绘声绘色地说。
“这树很奇怪,特别的旺盛,每年都会结很多的杨海,曾经有一个孩子偷摘了几个吃,回家后吐了好几天,差点丢了性命”,中间的一个约五六十岁的老人说。
“是啊,我侄儿也才偷摘几棵,吃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像中邪的一样,幸好及时请来法师才保住性命。自那以后,大家就都觉得这杨梅确实很邪。除了他家,就连饥肠辘辘放学回来的孩童,都不敢去摘一棵,而他家每年都会从这树折几丛下来去祭奠她弟弟。”阿肥嫂继续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说。“……”
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因为我本想,提到了杨梅树和小男该,一定会有一些有关我的传言。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就是在这个村庄,包括搬长凳的人——我想一定是我姐姐(但不知是大姐姐还是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小姐姐),都认为我早已死了。
但有些东西总会让人意外。因为就在大家七言八舌之时,看似腼腆而又老实的姐姐却突然提高嗓音跺着脚说:“你们别瞎说别瞎说,我弟弟兴许还活着。”
然而,这句话却引来了这些村民们的冷嘲热讽,姐姐一下子变成了"弟弟还活着"的唯一孤立面,也可以从中看出姐姐在村庄中的处境。
而这个"弟弟"便是我。
我的心里不是滋味,我的思维被渐渐的唤醒,我的思绪回到了四十年以前,回到了这一棵杨梅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