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虽然我已经甩开了他们,心安理得的在车斗里面,但我仍然心有余悸,心脏怦怦地狂跳着。
军车盖着军蓬布,车斗靠车头的位置有几个纸箱,一些杂草、树枝树叶和几条乱成一堆的绳子。
我是头朝车头方向躺在车斗里的,所以视野只有车后的半个圆形。风声萧萧,车轮沙沙,路两边的排树晃晃向后。
我会晕车,但不什么严重,去年和父亲坐班车去县城看病,是我第一次坐车,我只是晕的难受,但没有呕吐。然而,这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感到天翻地覆,天昏地暗,天旋地转,额头直冒冷汗,胃里排山倒海似的翻滚着,最终喉咙还是憋不住呕吐。因为我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我一直在干呕着,连黄黄的胃液都吐出来。
一路上我一直在干呕着,每呕一次都会掉眼泪,我感觉连眼泪都呕干了,人一直是昏昏噩噩的,在车斗里又闷又热,我一直处在一种半梦半醒之间,全身无力,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我身上爬着,这种难受我无法形容……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是过了一个晚上还是过了两个晚上,也许只是当天晚上,我终于醒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分不清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的时分。我是被冷醒的,虽然我已被抖动的车斗抖进草堆绳堆里,与纸箱和草、绳堆混杂在了车斗的一个角落,但我感觉那些草一点都不保暖,我还是被冷的哆嗦。
我依然是昏昏噩噩,晕晕沉沉的,但我还是清楚这还是大热天,我就不懂得为什么天气会这么冷。
四周非常的宁静,宁静的可怕。本来我怕被司机发现,但现在的我更希望被司机发现。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像伸出来的手都感觉沉重,尽管什么努力,依然无济于事。
我静静的躺在那边思考、观察着,突然我发现,车斗边沿托起蓬布的是铁筋,于是,我就爬到边沿,抓住铁筋慢慢的站起来,然后扶着车沿走到车斗的后挡板。这时我才发现,停在这里的只有我乘的这一辆车,其他的车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努力的爬下车,因为我全身都没有力气,无力拉住后挡板,所以,我是半爬半摔下来的,虽然摔得不重,但也摔得不轻,本来就全身酸痛,现在更是疼痛难忍。
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扶着轮胎站起来。
这时,我才缓过神来发现,天其实并非那么暗,时而月光皎朗,时而星光依稀,时而月亮被快速移动的云遮住,感觉是月亮在快速移动,时而整个天都是行色勿匆的浓云,时而乌云密布。
同时我也发现,这里是一条峡谷状的地形,两边是高高的山脊,像两条黑色的巨龙,黑压压的压向中间狭长的田野,田野间是一条砂石公路,公路边是一条小溪。
而我与军车所在的位置是在田野的砂石公路上,公路不宽,一辆军车差不多占去了一半多的路幅,公路边是一条很小的小溪。小溪上有一条没有护栏的小短桥从我的位置通向对岸,对岸有一个双扇的大门,门扇很大,大门两边是高高的刷着白灰的围墙,围墙依山而建,感觉绵延悠长,好像直通往山的深处。
大门紧闭着,通过细细的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有微弱的光线。
这时的我,感到十分的寒冷、恐惧和无助,我本来很后悔爬下车,因为我想完全可以在车上挨到天亮。但后来想想也不行,现在已经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要是还在车上万一睡着了,车子又开走了,我就更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往何方。
我不知道大门内是什么,但那一点微弱的光线是我这个时候所能看到的全部希望。
于是,我走近大门,趴在两扇门的中间缝隙想往里面看。然而,在我还来不及细看之时,一只大狗狂叫着并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往门缝一趴,它凶恶的眼睛正好与我的眼晴对视着,狗吐着长长的舌头疯狂的叫着,两只前爪不断地狂抓着门板,好像非要把门板抓破似的,感觉狗的这些动作是一气呵成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完成似的。我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的往后退,然后就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
因为有点小坡度,我连滚带爬地往砂石公路的方向撤,生怕狗把大门扒开了追过来。
惊魂未定的我,站在公路上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晚上该在哪里待着?该往何方?该往哪个方向走?会走到哪里?
我十分的疲惫,肚子又非常的饿,饥渴难当。于是我想下到溪里面去喝水。
溪岸虽然只有我一个人高,但杂草丛生。而这个时候的我己浑身无力,站着感觉都有倒下来,因此,想要下到溪里,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渴比饥饿更难忍,渴望是一种强大的欲望,更是一种无穷的力量。终于,我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连滚带爬下到了溪里,那第一口水就像甘露一样沁人心脾,留下了永久的记怀。
我疯狂地把肚子灌满,好像还不过瘾。但当我想回到岸上的时候,发现我已经站不起来了,于是,我只能静静的躺在溪边的鹅卵石上。
我极度的困乏,感觉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似的,因此,我想就地睡下来,但因为鹅卵石所夹杂的溪沙湿湿的,又潮又冷,再加上阵风的吹袭,我被冷得直哆嗦,根本不可能在这儿睡下来。也许我命大,寒冷救了我一命,因为小溪第二天就因台风雨暴涨,想一想都感觉得后怕。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老婶婆说"五八化"时期啃草根的故事。既然岸边都是草,于是,我就开始拔草根啃。
看来啃草根还是有效的,起码说能恢复一点点的力气。没多久后,我拉着岸边的草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往公路上爬。
回到公路上,我依然是不知所措。因为又困又乏,我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地看了看,在皎洁的月光下,我大概看清了我所在位置的轮廓与地形,两边是绵延的又高又陡的山,黑压压的压向中间不是很广袤的田野,狭长的田野一头是近处的感觉很深的山坳,另一头是远在深处的隐约可见的山峦。
这时,我突然发现,远处田野尽头的山脚下有一个微弱的火光。
远处山脚下的火光,听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在老家的时候,乡亲们聚集在晒谷场乘凉,总有人不经意间看到龙山脚下仿仿佛佛的火光,大家都说那是鬼火。
然而,这个时候的我,那点火光却是我看到的唯一希望,因为此时的我己是身在绝望的边缘。
向着火光的方向就是我此时的全部信念。我往火光的方向走,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砾石公路。天空时而月光皎洁,明若天日,时而星光依稀,遍洒青辉,时而云浮云卷,快速飘移,时而乌云密布,遮天盖地。风一阵一阵的,山上是阵阵的林涛声,强弱不一,田野里是稻叶的翻滚,像极了海底深处的暗流涌动。我知道这是台风来了。
公路伴着小溪,小溪伴着田野,田野伴着山头,山头伴着狂风。云与月揉在一起,风与水融在一起,草与稻混在一起。星月下,每一个溪石,每一处草丛,每一棵小树,每一个阴影,都会让我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因为,所有的这些,在我心里,都是那种人们常说的看不见的、说不清的恐怖的东西。这是一种无限的孤独与寂寞,这更是一种无限的恐惧与惊悚,和一片无尽的旷然与虚无的渺幻。我想哭,但只能哭在心里,因为我怕哭声会引来野兽或不明之物的到来,我害怕极了。
我就这么沿着公路一直走阿走,我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走了多少路程,受了多少惊吓,每一个惊吓都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期间,希望了又失望了,失望了又希望了,因为天空或明或灭,或亮或暗,因为可能是火光的角度不同,以致于那个火光若隐若现,若见若不见。
因为路不平,而且我早已是饥饿难忍,寒冷难担,身心疲惫,所以,我感觉一路上都是摇摇晃晃地走着的,走的很慢。我感觉走了很久很久,才隐隐约约看见田野尽头山陂处有一处房子,我说不清是凭方向感走,凭火光点方向走,还是就沿着公路走。
我突然间发现那个火光点竟然没有了,我这才意识到我感觉很糊涂,糊涂得没有去留意那个火光点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也分不清那个火光点是不是就是这个房子里透出来的。
我希望那个火光点就是从这个房子里透出来的,我一直在祈祷着这个火光点一定是从这个房子里透出来的,因为我不想也不敢去想象那个火光点是野外的光点。
我继续沿着公路走,好像也走了挺长的时间,终于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那个房子,就在公路边不远处的山陂上,与公路之间只差几块田地。
房子是一层的两间半的房子,右手方向的那间是半斜间的。
当我走到房子的正对面时,发现公路边有个小喇叭口,我知道这一定是通往房子的小路入口。于是,我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来到了房子半斜间的边上,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只觉得身子突然一松,有点抽蓄的感觉,便瘫倒在屋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