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晴溪的时候,我叫随从人员买了不少物品送到伯父的家,并交代他如果有问起原因,就说是一个远方的亲戚送的。
既然找到了晴溪,我知道会很容易找到鞋匠小镇,因为我毕竟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我们没有从晴溪上高速,而是走那一条我印象中的老路。
我们往晴溪北面的那座山上山,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公路盘旋而上。十几分钟后,我们的车子来到了山顶的坳口处。
我下车走到了一个可以全方位看见晴溪的开阔位置。我已无法判断这时所站的位置是不是三十几年以前我来时所站的位置。
远望着侧下方晴溪的山田溪湖,回想起当时来时的情景,我不禁充满了对时光飞快流逝的万千感慨。睹物思情,触景生情,我突然间对晴溪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深深的眷恋。
回想起当时在山上往晴溪看的那一刻,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有想到晴溪会成为我人生路上一个重要的驿站。
我们没有进行拉网式的寻找,因为我毕竟还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两天后,我找到了鞋匠小镇。
鞋匠小镇形变神不变,也就是除了一部分房子变新变大变高外,整个小镇的轮廓与走向基本上没有变,街还是那条街,长了有一倍,宽了一点点,凹凸不平、可以踢到脚趾尖的裸露砾石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乡政府还是原来公社的位置,我曾经所睡台阶的那一栋楼还是那一栋楼,只是外面加了一道围墙,东侧边上盖了一幢五层的办公楼而已。
来鞋匠小镇是为了兑现一个愿望,那就是老鞋匠给我绿色笔记本时的那个夙愿。
老鞋匠的笔记本我看了很多遍,每一次阅读都会让我心潮澎湃,感叹不已,又让我感到十分的痛惜与难过。
老鞋匠的字虽然是繁体字,但笔迹规矩、工整而细腻,什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军人的字迹。
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了他所参加过的多次战役,我不知道这是他参加过的所有战役还是部分战役,抗日战争十大战役他参加了两大战役,即淞沪会战和长沙会战。每个战役,他都对自己如何指挥作战,战斗的惨烈,对上级不当指挥的怨气,以及自己的见解等进行认真的记录、分析与评判,但更多的是记录他战友、部下、战士牺牲的壮烈与慨叹。
从笔记中的"有一万余人"可以看得出来,他起码是一个少将师长,或独立旅旅长,也可以从中看得出他算得上是一个抗日英雄,但笔记里更多的是流露出他对牺牲的战友、部下、战士的英雄情怀和无限缅怀。
就是这样的一个高级指挥官,最后竟然隐姓埋名来到这个小镇,靠政府给他的一间孤房,过起了疯疯癫癫似的补鞋糊口的日子。
我本以为他给我笔记本,是为了让他的英雄事迹在我这边得以传承,然后能有朝一日让世上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他曾轰轰烈烈的来过。但通过对整本笔记本的分析,特别是最后几页对他牺牲的战士们怀念的描述与感叹,可以看得出来,他更多的是为了让那些牺牲的战士们的壮烈与事迹,不致于随着他的逝去而归风化雨,缄默在千秋万代的尘土之中。
我们寻遍了整个小镇,希望他还活着,我知道虽然那只是一丝的希望,但我更希望奇迹的出现。
但是,我们问寻了很多的人,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直到第二天傍晚,从一个卖菜正在收摊的老大爷那里得知,老鞋匠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根据老大爷的描述,再加上时间的估算,我推断出老鞋匠在我离开鞋匠小镇后的不久便去世了。听到这,我心中升腾起一种淡淡的哀愁。
人生就是这样,不经意间的与某个人的某次见面,便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当时我离开鞋匠小镇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我与老鞋匠也许是最后一面。
通过不断的寻访与查找,我们最终在小镇的后山找到了老鞋匠的坟墓,是一个杂草丛生、布满荆棘的小土包。
这时的我不禁悲哀起来:一个曾经久经沙场,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领,就这样随风而去,悄无声息地归入尘土,永远沉默在这片杂草丛生、布满荆棘的黄土之下,销声匿迹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
我们买来了割草的工具,帮老鞋匠清理墓冢,点香烛,烧纸钱,向他做三个深深的鞠躬,并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再来看你的"。这样也许可以让老鞋匠的在天之灵感到一丝的慰藉。
离开鞋匠小镇的时候,我们找了一个当地的泥工,给了他几千块钱,叫他帮忙把老鞋匠的墓冢修整的像样点。
我们继续沿着大概的方向寻找沙坪。
因为当时我从沙坪过来,是走了很多的冤枉路的,所以,是否是大概的方向,我心中没底,我们就这样来来回回在每一条路之间很多天,也曾想过放弃寻找沙坪,因为我觉得沙坪已无故人,去沙坪只能给自己带来回忆的伤心。
但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还是牵引着我去沙坪的愿望。
大约一个礼拜后的一个傍晚时分,我们选择在一个景区的宾馆住宿。
因为这个季节是气候最好的时节,所以我们晚饭后便想到户外去走走。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在游客中心LED大屏上看到满山遍野的鲜花山谷。失望之外的异外,充分验证了那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不管是从区域的大概位置,还是从LED大屏上显示的各个角度的图片与视频看,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个鲜花山谷就是我那年离开沙坪后第二天所看到的那个布满鲜花的山谷。从LED上看,鲜花的范围更广,颜色更多,山谷上还增加了人行步道和观景台。
我迫不及待的想去鲜花山谷,但游客中心的保安告诉我,从游客中心到鲜花山谷游览车要20分钟,而且晚上景区是不开放的。
这一天晚上我基本上没有合眼,因为我太迫切地想去鲜花山谷,想确认一下这个鲜花山谷是不是就是我曾经路过的那个山谷。因为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我离开沙坪后的第一天,也就是说,沙坪到这步行只有一天的路程。
第二天,我便早早的起床,因为太早了景区还没有开放,我就随便走走。路上我打听到,原来这个景区很大,不单单只有鲜花山谷,还有漂流、瀑布、玻璃栈道、水轮车等景点。
想不到,说到水轮车时,我不经意间看到了田野对面的水轮车,和水轮车边上的那几棵大树,"这不就是我当时沙坪过来下山后看到的水轮车?"
于是,我决定不去鲜花山谷,直接去沙坪,因为从我的判断,以及对整个山庄地形地貌的回想,我断定这儿就是我离开沙坪第二天上午所经过的。
上了一段不长的盘山公路之后,我们就开始下坡。山路弯弯曲曲,但是在山路弯道口的开阔处,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山脚下的田野、村庄。我判断山脚下的田野、村庄应该就是爷爷带我们赶集的那个小镇,因为,从赶集的那个小镇上山,公路上下深不可测、阴森可怖的茂密森林,各种怪异的虫鸟叫声,以及被狂犬逼跌到路沿下等等,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我想,接下去应该是轻车熟路了,满打满算到沙坪顶多四五十分钟的路程。
然而,下山后,我们并没有到达爷爷带我们赶集的那个小镇,因为我没有见到那一面湖水和湖边那两排高大的行道树。
然而,我们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竟然没有看到爷爷带我们赶集的那个小镇和沙坪。
常言道"路在嘴下",于是,我们开始打听路人。但是,我们打听了好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沙坪的。于是,我们就地住下,就近开始搜索沙坪,然而,我们搜索了好几天,依然没有找到沙坪。我就觉得奇怪,沙坪应该就在这个不大的范围圈内,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于是,我们请求当地乡镇政府部门帮忙,但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两山之间夹着一大片狭长的土地,弯弯曲曲的砾石公路,房子对面那一条长长的高高的山脊,山腰间有无数的竹子,山头嶙峋的岩石,高耸挺拔,嵩高峻极,欲与晴朗的天穹试比高,还有一个小小的拦水坝等等,所有的这些,都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四十年后故地无法重游,我不禁感慨万千。
想象着四十年前从沙坪头离开时的情形,我深深的感叹着这荏苒的岁月和飞逝的光阴,曾经的形,曾经的景,再回眸已是沧海桑田。
烟波浩渺,斗转星转,在无耐的光阴里,总有太多我们难以主宰的注定,就像落花的春水,离殇的季节,总是这么固执的一去不复返。
如果光阴能够压缩,我宁愿把离开沙坪的当时与回到沙坪的此时,压缩在一个时间的空隙里,再把自己碾压成一条直线,安放在这个时间的缝隙里,定格在清苦又充满温馨的经年岁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