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知道,在我刚刚被打晕过去的时候,许老师的夫妇赶过来了,而那个打我的女的还在那边叫嚣,许老师的妻子上前说了她两句,她竟然与许老师的妻子吵起来,然后两个人就推来推去。许老师在极力的阻止,但那个男的却粗言野语,还想动手打许老师。就在这个时候,许老师族里面的和那个男的族里面的都断断续续有人赶过来。现场火药味很浓,吵骂声惊天动地,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打起群架来。这时,一个大队里面的干部疾步跑上来,但他未能阻止这种架势。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小山头黑压压的,足有一百多人。吵闹声越来越大,部分人都开始推来推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队的支部书记(就是在医疗所里那个平头白发的老伯)跑上来,他大声呵斥大家停下来,然后跑过去甩了那个男的一巴掌,现场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支部书记呵令那个男的赶紧把我送到医疗所,那个男的便乖乖的把我背起来送去医疗所。
对这个事件,我感到很内疚,我感觉很对不起许老师一家人。我只是一个区区的落魄小乞丐,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我也感到奇怪。
这就是我被打晕以后的大概过程。
在医疗所里,大家看到我不肯去医院,平头白发的支部书记便责令那个男的把我从医疗所送回到山包上的草屋里。
回到山包后,几个人把我所睡位置的草向一边塞在屋顶与草层的缝隙里面,留下的只有比普通的床稍高一点的草层,然后把我抬上去平放在草床上,再把碘伏和几包药片(饮片)放在我头部的墙角后,便全部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吵杂的草屋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这时,我的眼泪"刷"的留下来。我想,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举目无亲,身体又动弹不了,刚才没有被打死,也许就会这样躺在这里痛苦的死去。虽然眼泪湿痛了我的眼角和脸颊,但我依然情不自禁的泪如泉涌,有一种听天由命、等待死亡的痛苦与无奈。这时,我想到那一天刚来小山包的时候,如果能像老审婆说的睡下去再也起不来的话,那该多好啊……
然而,中午时分,许老师夫妇竟然来了,他们带来了一牙杯的稀粥,一酒瓶的水,那种瓷器的酒瓶,一张被单。还带了一件破的军棉衣,说是一直躺着会难受,棉衣可以当枕头靠一靠。同时,他们还带了一些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阿琼以前穿过的,虽然不鲜艳,但什么看就是女孩穿的衣服。
许老师的妻子给我喂饭,因为我嘴巴被打肿了,所以我只能把稀粥慢慢地从汤匙也吸进来,因此,许老师就先行离开了。这时,那个打我的女的也提了一瓷罐稀的地瓜米粥过来看我。她看到许老师的妻子给我喂饭,先是呆呆地站在那边,然后就开始帮我给伤口抹碘伏。碘伏很湿痛伤口,我才知道我身上的伤口竟然有那么多。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抹碘伏的过程足有十几二十分钟,但她们两个人没有说上一句话。
抹完碘伏之后,那个女的就离开了,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但许老师的妻子却每天给我送吃的东西。
几天后,我的身体可以动弹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感觉整个草屋就像火炉一样。全身的伤口痒痒的,我不敢用手去抓,只能轻轻的摸着,但有些伤口摸不着,痒的十分难受。我就试着坐起来,一方面是想,不让背部的伤口贴在草上,这样也许就不会感觉到很痒,一方面心想,许老师与我非亲非故,我不能让他这样照顾我,再说了,这个季节正好早稻未收成,也许许老师自己家里都吃不饱,我不能拖累他,我要自己想办法出去找吃的东西。想到这,我就更加坚定走出去的信心,虽然全身感到疲软,疼痛。
门后有几根木柴棍,我拿了一根当拐杖,然后,艰难的拐到大树下的石头上坐着。中午的太阳,烈日当空艳阳照,太阳像金色的火球,似乎要把整个地面烤熟。一层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尘层浮在远处一望无际的稻田上空。
陂边的灌木叶子挂着层灰尘在枝上打着盹,枝条一动也懒得动,草无精打采地卷着身子睡着了。我觉得饿了,于是决定到大溪去喝水。我用木柴棍强撑着身子,艰难地向大溪方向挪步。
小山包到大溪之间是一条田间小路,路两边的稻田被太阳烤得干裂,稻穗弯腰,稻叶低垂,处处涌动着热浪。因为我是光着脚的,田间小路烫着我的脚底,有一种明显的灼烧感。田间小路偶尔有露出小小的石头,而我受伤的脚趾头总会偏偏地被尖尖的小石头绊到,疼的我直哆嗦。
我走了好长的时间才来到大溪。这次,大溪的水位低了很多,溪水非常的干净,我喝了几口,觉得清凉甘爽,便恨不得再多喝几口,觉得这喝水不单单是为了解决肚子饿感问题,似乎是为了享受溪水的那点凉气。凉爽的溪水会从口腔直凉到胃里,身上的毛孔猛地一收缩,打个冷战,感觉非常的舒服。因为我喝得太多,我连连地打嗝,水似乎要往上漾出嘴巴。
溪面比较开阔,有一丝丝凉风。我觉得,回到小山包受热罪,还不如在大溪边清爽。于是,我走到了岸边的一棵树下,坐在草丛上面,感受着一丝丝凉风带来的清爽。
没多久,树叶发出了响声,风不再是一丝丝的,田野里稻浪声声。宽阔的溪面上,明灭相间的粼粼波光随风漂移,感觉凉爽极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响雷惊吓到我。我猛一抬头看,东面的天空乌云密布,墨云涌动,乌云间的闪电此起彼伏。风忽然大起来,乌云渐渐向我头上的方向盖过来,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
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土味,似凉又热;西边的半个天响晴日白,东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仿佛大难就要降临。
这时,东边的乌云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口,仿佛向大地撤下一桶巨无霸的石灰,冒着雨雾飘飘洒洒地向西面倾泻而来。
我知道雷阵雨马上就要来了,我便赶紧拄着木柴棍,往山包方向吃力地移动。这时,在我身边不远处,一个红光闪电和一声巨响几乎同时炸开,我被吓的胆战心惊,心头为之一振,连脚步挪不动了。
一会儿,东面的暴雨越来越疯狂,黑沉沉的天仿佛就要崩塌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东边天地间都处在雨水之中,狂风卷着无数雨条,狠命地向广阔田野上的稻田扫荡。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向地面倾泻瀑布。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落在我的身上,冰冰凉凉的。随即,暴雨便发疯似地向我身上打来。骤然间,天地间像隔着一层纱,迷迷蒙蒙的。雨越来越大,我感觉整个人像是站在了瀑布下面。而此时,西边的天空仍然晴亮,艳阳高照。风,土,雨和阳光混在一起,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的,冷飕飕的,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哪是阳光。
"小扒户(方言,即雷阵雨),不过路",即,雷阵雨总是会下到某一处为止。然而,这次的雷阵雨,似乎只是为了淋到我。东边是一片白茫茫的暴雨,西侧则是黄炎炎的烈日,左身感觉冷飕飕,右身感觉热灼灼。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景,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又异样的复杂感觉。
我感觉这是一个难得的巧遇,这是一个巧遇的袭扰,这是一个袭扰的美丽。美丽的太阳雨给我一个混沌暗乾又景明坤朗的两重世界,这也许是上天的昭示与或者是一个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