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刚跨进庙门时,在我身边不远处,一个红光闪电和一声巨响几乎同时炸开,而正是与此同时,我在强光闪烁下看见庙里角落一个小女孩的影子。我本来就被这惊雷吓破胆,再看到这强光一闪之下小庙角落里的小女孩,刹那间感觉到天旋地覆,头麻眼黑,头晕目眩,连脚都挪不动,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仿佛进入到恐怖的阴曹地府。
我的头脑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渐渐地回过神来。我无法判断在这荒郊野外小庙角落里的女孩是人是鬼,吓得头皮发麻。
而这女孩明显是被我这夸张的动作与惊恐的表情吓哭了。或者是被惊雷与我的同时出现吓哭的。
女孩子蜷缩在角落,双手交叉地护着双肩。倒是她的这种表现与哭声唤醒了我,让我确认她真真切切、真真实实是人。
我蹲下来问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她说,她本来就怕惊雷,我刚才与门口的那个惊雷同时出现,她还以为是天上雷公的降临,把她给吓坏了。她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看到她恐惧的表情,我赶紧安慰她说我也是路过的,来这边躲雨。
小庙太浅了,每一阵风都会把雨飘到我们身上。我扶着小女孩站起来,这时我发现小女孩并不小,比我还高出半个耳朵。
因为一直电闪雷鸣雨声大,我们讲话与听话都很困难,只能静静的僵直地站在墙角。
暴雨越来越疯狂,黑沉沉的天仿佛就要崩塌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天地间都是雨水世界,狂风卷着无数雨条,狠命地向广阔田野上的稻田,向树叶,向小庙屋顶的瓦片扫荡。小庙屋檐流下了如瀑的雨水,让我感觉是站在了瀑布下面似的。风雨飘袭,横竖扫荡,我们早已被淋了一身,冷飕飕的,冰凉凉的。
我看到小女孩被风吹的哆嗦,便从军包中取出一件冬衣给她披上。
她点点头表示谢意。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雨便渐渐小了,风也停了。
我想,小女孩应该就是前面村庄的,雨停了她就应该回家。然而,我的衣服还在她身上,我又不好意思马上催她还我。我们就这样一直地站着。
很快的,雨完全停了,太阳又露了出来,天气回温的很快,马上又感觉到有点热气。于是,我便向小女孩讨回衣服。
然而,小女孩好像不是很情愿,于是,我便对她说:"雨已经完全停了,天气也热起来了,你衣服还我吧,我还要赶路,你也回家去吧。"
小女孩看过去还是很不情愿的把衣服还给我,因为衣服是披在她身上的,可以很容易拉下,但她还是慢吞吞的轻轻的拉了一拉,不是很刻意的一下子拉下来。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要回我的衣服。没想到,在我等她还衣服的过程中,她竟突然地"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本来想不理她,拿走我的衣服走人,因为我认为,她是本地人,我还是流浪到这儿的,她还比我大呢,该哭的应该是我,而且也没什么好哭的。
但当我看到她哭的很伤心的样子,我又不忍心从她身上把衣服拉走,便又静静的无耐地站在她面前。
"你要走了吗?"她开口说。
"嗯。"
但她刚说一句就停了。
许久之后,我问她:"你不回家吗?"
她摇摇头。
这让我意想不到。于是,我又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现在回家,走到明天天亮也走不到家。"
听到这,我断定她不是前面那个村庄的人,因为前面的村庄眼睛都可以看得见,顶多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时我知道,也许她反而把我当成前面村庄的人。而且,她跟我讲的是普通话,从她的话中可以分析,她的家离这个土地庙一定不近。
这个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于是,我便问她:"那你家在哪儿?你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刚开始她不讲,我便告诉她我也是外地来的,从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来的,而且是一路乞讨一路流浪过来的。我虽然没细说,但她听完之后很吃惊,忙问我要到哪里去。我按照爷爷给我规划的线路,说想去宁波,但怕她不知道宁波,便跟她说想去上海。
她一听到我想去上海,便瞪大了眼睛,这双眼像是冒出金光似的,感觉就像葛朗台看见神父给他镀金的十字架一样,然后,十分激动、紧张而又坚定地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去的就是上海,你带我一起走吧。"
原来,她家在这片田野的山外之山,是一个叫顶寨的地方,据她说她从顶寨走到这儿整整走了一天。
她说,她的姥爷是大队的支部书记,她母亲是学校代课老师兼村里的记分员,即给人记工分的,也是村里有名的村花。
顶寨是一个知青点,她父亲是从上海来顶寨插队的。她父亲刚来顶寨时,什么活都干不了,连衣服都不会洗。她姥爷本来只是想让她妈去帮忙帮忙,还不只是帮她爸一个人,没想他俩便好上了。
不到一年便谈婚论嫁。她姥爷明确表示要倒插门,即当上门女婿,因为她妈是独生女。她爸应该是隐瞒了家里人,骗她姥爷说家里没人了,同意倒插门,于是,就成了这么亲事。
刚开始,她爸她妈关系很好。知青们晚大多不是喝酒就是打牌甚至赌博,但他爸他妈一个拉小提琴一个唱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大家都很羡慕他们。但好景不长,因为,后来她妈发现她爸的父母亲还都是园营厂里当小官的,还想把她爸弄回上海去,还叫她爸回上海相亲。她妈知道她爸骗她之后,与她爸大吵一架,她爸赌气要离开顶寨回上海,不过,她姥爷有权力,她爸最终还是走不了。
去年底恢复高考,她爸妈都去参加了高考,她爸还跟她妈说,他们一起考上大学,比翼双飞,这样她爷爷也不会说她爸娶了个乡巴佬,更不会与她爸断绝父子关系。
遗憾的是,她爸考上了,她妈没考上。本来身份就有悬殊,这样悬殊就更大了。她爸向她妈明确表态:"我考上你没考上,我就走人。"
然而,结果就是这么残酷,虽然她姥爷动用了公、私手段,但最终还是没留住她爸。
为此,她妈像神经病的一样,每天以泪洗脸,乱扔东西,时不时的无缘无故的发脾气,还动不动就拿她出气。她受不了她妈天天这样,便暗下决心去上海找她爸。她想此时正好是暑假,便背着她姥爷与母亲,偷偷离开顶赛,想去上海找她爸,因为她知道她爸最疼她,她爸离开的时候曾跟她说过他一定会回顶赛把她带走。
她其实也不想离开顶寨,所以,她更希望把她爸找回来。
她说她是昨天早上天刚亮就从家里跑出来的,因为走的是下山的路,所以她走的比较快,到这个小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她发现小庙再往前的路都是在大山之中,所以,她便不敢再前进。其实,这时的她方向就已经搞错了。
她说她昨晚都没睡,因为在这荒郊野外的小庙里,她感到十分的害怕,竟然没有一点困意,也不敢有一点困意,直到天亮了才突然瘫下来,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她说她很后悔从家里跑出来,但又觉得没面子回去,因为她离家之时给她妈留了要去上海的小纸条,还从她姥爷那偷拿了四十元钱,又从她妈那偷拿了三十元。
她说她带的一点小干粮昨晚就吃完了,她想买东西,但她走到小庙为止还未见到过任何商店。
我被她这么一说,我自己先糊涂了,我不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走,我觉得应该向田野那边村庄的方向走,而她却说要向大山方向,即我来时的路走。
但我想,我可以一直向上海方向流浪,而她却不行,因为我觉得她不管什么说,还算是大家闺秀,找她爸应该是大人的事,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是走不到上海的,而且她也没带任何行李,就算有点钱,也支撑不了她到上海。而我也不能让她与自己一路同行,因为我深知这一路上的艰辛与凶险。
于是,我跟她说:"你想去上海,路线你都没搞清楚,再说了,上海那么大,你到了上海去哪儿找你爸。"
她说:"我爸考上的是复旦大学,我到学校门口天天去等他。"
我其实那时是不懂得什么复旦大学的,所以对她所说的这个大学的名字也不太在意去记,后来回想起来,之所以能记住是复旦大学,是因为我当时听到的是孵蛋大学,当时我心里还想"你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只考了个孵鸡蛋的大学。"
但是,小女孩一定要跟我走,她说她不怕辛苦,再说她有钱,说我们可以一起坐车去上海。
但我还是觉得不太现实,特别是坐车。因为,我自己那时都被搞得晕头转向,都想一路流浪一路打听路线,再说了,她那钱虽然不少,但我估计两个人肯定不够,还有,她万一没有找到她爸,那她还要回来的呢。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我觉得她就是不能去上海。
因此,我那时的思考就是极力地劝她回家。我想,这时他们家人肯定到处在找她,只要我能把她送回家,她就跑不了了。
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便劝她说:"要不然你回去带点衣物及路上用的东西吧,然后我们一起走。"
然而,她竟然说衣物可以路上买。这下我没招了。但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怕我回去拿衣服了,你就跑走了。"
我赶紧抓住机会说:"要不我陪你回家,这样你就不怕我跑掉。"
"不行,到我家后你得把你的包给我,这样你就不会偷跑。"
我想这样可以,因为我知道她一回家就肯出不来了,而她的家人仍然还会把我的包还给我的。
于是,我答应跟她一起回去,并保证她回到家时我便把我的包押在她那。
所有这些都谈好了,天色也暗下来了,当晚回去己经不可能了,因为她说走到前面的村庄后,就是开始拐进山路了,而且基本上是一直的爬山,路程肯定不只是下山的一天。
我提议说到前面的村庄去找睡的地方,但是她不肯,她说一定要在这小庙里过夜,因为有两个人,她就不会觉得害怕,还觉得比前面的村庄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