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俊雄Listion的头像

李俊雄Listion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2/09
分享
《宕花撷》连载

第四十一章 喜讯的悲伤

大家推着木板车辙返,把卫老师送到族里古屋祖堂的大厅。

昨天晚上卫老师背我回家后要返回学校时,我无意间留意他卷着高高裤管的小腿迈出门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再平常的动作,但这个门槛却成为天壤之槛,阴阳之槛,因为卫老师自从跨出了这个门槛,就永远回不来了。

族里能帮忙的人几乎全到厅堂来了,因为卫老师的突然去世,让大家手忙脚乱,买寿衣、纸钱、香烛的,定棺椁的,选墓地的等等,所有这些事,都是由那个留着长须的长者主持与安排着。还有几个最亲的,包括舅舅,堂叔等人在给卫老师清理身上的泥土。而最需要帮忙的还是养母,可以明显看出来她已经疯了。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跑去打卫老师,时而乱砸东西,有时会突然安静下来,有时会突然滚到地板上。

外婆、伯母和舅妈一直在安慰并看管好她。

快到中午的时候,卫老师的哥哥(伯父)回来了。伯父是泥瓦工,过完春节就到邻乡的一个山顶村庄去干活,是那个胡须长者安排人去叫他回来的。

他一进厅堂就去看卫老师,然后哽咽起来,嘴里振振有词,但不懂的他在说些什么。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忙了一整天的人们,渐渐的放下手中的活,他们闲聊最多的是对卫老师的惋惜。

夜渐渐的深了,帮忙的大伙渐渐地散去,外婆、伯母和舅妈也陪护养母回家,最后只剩下我和伯父两个人在厅堂里守着。

虽然我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但我却没有一点困意。那个胡须长者交待我说,那个香火一定要看好,不能熄灭,快要烧完时一定要马上续上,所以,我一直都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香和蜡烛。

伯父坐在小凳上,靠着墙壁,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的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雨中午的时候就完全停了,风一点都没有。香与蜡烛的味道搅和在一起,在厅堂里氤氲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几口棺材竖在厅堂两边的墙角,有的看过去已经十分的老旧了。四周暗的像黑墨水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感觉十分的阴森可怖。

我感到有点害怕,于是,我挪位到伯父身边去坐。

突然,伯父从小凳上滑下来,他自己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说:"这几天干活太累了,刚才睡了一会儿好多了,要不现在轮你睡一会儿,我看香火"。我说我不困,但他竟然说:"你精神这么好,要不你在这儿看一会儿,我回家去穿件衣服,感觉很冷。"

我本来就感觉有点怕,再说,要说冷,我早上摔到水田里,到现在半身还是湿的。但伯父说他要回家,而且说完就走了。

厅堂里上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我感到十分的害怕。我不敢向黑暗的地方看,一直注视着香和蜡烛。然而,右墙角的那两口棺材正好与蜡烛同一视线,我感觉那棺材一直在慢慢的倾斜。

我害怕至极,感觉脊背凉凉的。我希望伯父能快点回来,但他始终没有回来。

这时,我突然间感到很冷,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因为害怕感到冷。

我就这样在寒冷与害怕中艰难的熬着。

此起彼伏的鸡叫声终于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减缓了我的害怕感,我知道,在这个时点上,起码还有公鸡与我是醒着的。

没多久,小巷里有响动,我紧张地站起来,把木凳子抓在手里。我想,万一有什么东西出现,起码手里还有抵抗的工具。

两声咳嗽声后,那个胡须长者走进厅堂。他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边守着,非常气愤地大骂伯父。但同时对我加以赞许,说:"看得出来,你长大后一定是办大事的人,你不但书念的好,做一件事情也是极其认真负责,其他与你这么大的孩子还在他父母身边撒娇呢"。

他说天快亮了,叫我靠墙边睡一会儿,他在那守着。我说我不困。

没多久,大门外有点清光,我知道天已经亮了。

这时,听见伯母的叫骂声往厅堂来。

原来是伯父伯母一起过来,伯母一直在骂伯父。晴溪的话我还基本听不懂,所以我也不知道伯母骂些什么,但从她的表情与动作上看,一定是骂的很难听。

伯父进入厅堂后,胡须长者走上前去,感觉要给伯父狠狠的一巴掌,但最终还是没有打过来,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

伯父被骂的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问伯母养母的情况,她说:"你妈闹了一个晚上,又是摔东西,又是滚地板,还会打人,一直闹到刚才才睡去"。

"你看,人家小孩子在这儿守了一晚上,还不忘关心他妈,你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胡须长者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指着我对伯父说。

天大亮了,族里的人渐渐来了,大家还是按照胡须长者的安排各自忙去。其间有很多人关心我,叫我到靠背椅上去睡一觉,我总是说我不困,就这样我一直在坚持着。

因为卫老师的棺材是临时定做的,油漆未干,所以等到第三天才下葬。

下葬的那天虽然又飘起了小雨,但来了很多人,有族外的人,有学生家长,有卫老师生前的同学和朋友。

学校的十几位老师都来了,还有学区的领导代表。学生也来了很多,因为上级通知学生临时放假,等教学楼安全性能鉴定后再作决定,所以学校也不敢开课,而学生是自发过来的,看来学生对卫老师很敬重。

入殓时,灵柩停放在厅堂的正中间,大家与卫老师作最后的告别。因为人太多,所以持续了挺长时间。

养母明显是神经出现问题了,她已经与通常的人表现不一样,她没有悲伤的神情,而是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在不停地说话,而且讲话是没有对象的,都是跟空气对话,让人感觉十分怪异。毕竟是卫老师的妻子,所以,外婆和伯母还是边扶着边哄着养母与卫老师告别,但她到了灵柩旁边,竟然是淡淡的表情,像是看一件普通的物品一样。

人固有一死,不管怎样,卫老师最终还是去他该去的地方。

墓地选择在大草坡后的山脚下。主事的人扛灵柩的人走得缓慢、艰难,悲切的锁呐不断喧染着哀嚎的氛围。送葬的队伍长长的,一直排到山脚。

阴空沉沉,阴雨霏霏,空间简直就是一种暗色的符号。空气凝固了,似乎要把整个空间沉淀下来。清一色的白感觉要把沿途的风景都化为灰烬。

几个壮汉按仪式规矩挖好墓坑,卫老师的灵柩在大家的目注下入土为安。

坟周边挂着雨滴的芦苇花低头默哀着无奈,土坟上白幡纸飘展着悲恸,黄纸钱在细雨中飘飞着愁苦,焚香的白烟与白烛油的青烟搅合在一起,从坟前升腾起无限忧伤。

因为太突然,所以,卫老师的墓冢也比较简易,只是一个土堆和正面的几块石头面。胡须长者对我说,等我长大挣大钱了,一定要给卫老师好好修个体面的风水。

人群渐渐地散去,到最后只剩下主事的人、胡须长者、伯父和我四个人。

所有的仪式结束了,胡须长者说大家都回去吧。我说我想在那单独呆一会儿。

胡须长者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说,他说他阅人无数,但像我这样懂事孩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说,他敢断定我将来一定会成大器的。

他们三人都走了,我脆在卫老师的坟前。幡纸飘飘,绿草凄凄,香烛随风弥漫。阴雨霏霏随风扫过,留下万般愁苦;晚归孤雁盘旋林间,留下沙哑悲鸣;冰冽寒霜无声洒落,留下揪心惨痛。

其实,此刻我心中的悲伤更多隐含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因为,卫老师走了,养母精神上明显已经不正常了。我突然间感到无依无靠,心胸间是一种无限落寞无限失落的强烈冲击,默然间我的眼泪涮的流了出来。《庄子》为蒙叟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曹雪芹《红楼梦》为林黛玉之哭泣。千情一哭,万悲同类,唯有我的哭与众不同,我为卫老师哭,为养母哭,更为自己今后的迷蒙、茫然与可能迷失的远方而哭……

很快的,村庄又回到了平静与正常,但学校依然还在停课。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所有的老师与学生都被通知到操场集中开会。

这次会议与平时的课间课后会议不一样,平时会议台上只有校长或其它轮值老师一个人,但这次会议台上有几个人。

校长主持会议,他首先提议大家向卫老师默哀,然后介绍台上的三位领导,两位是县招生办的领导,一位是公社革委会的领导,一位是学区的校长。

公社来的那个人说:"今天早上县招生办领导特地来我们公社,来干什么呢?宣布一个特大喜讯,那就是我们公社有人考上了北京大学。县招生办领导说,我们县是个小县,能考上清华北大这种顶级的大学,我们县几年才出一个。所以,按照县里的惯例,能够考上清华北大的,县招生办都会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学生手里。我听到是我们公社的人考上了北京大学后,简直是喜出望外,激动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但当我得知考上北京大学的是卫老师时,我的激动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县招生办领导知道卫老师的情況后,既十分惊讶,又感到十分的惋惜。但为了鼓励同学们向卫老师学习,激励大家努力向上,我们研究并与学校沟通后,还是决定今天来这里把老师和同学们召集起来,向大家宣读卫老师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算是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卫老师手里吧。″

县招生办的一位领导说:"卫老师是这次我们县唯一考入清华北大这种顶级学府的,据我了解,也是你们公社历史上第一个考入清华北大这种顶级学府的人。这是一个特大喜讯,但这又是一个悲伤的喜讯……"

平时开会的时候,整个操场吵吵闹闹,但这次会议整个操场鸦雀无声,能很清楚听见不少人在细细的哽咽。

当县招生办领导念到录取通知书最后一句"欢迎新同学"时,站在后排的一位年轻女老师竟然”哇“地放声哭出来。

这位女老师也是一名代课老师,她对考上大学充满着无限的欲望与憧憬,但遗憾的是她这次没有考上。一个没考上,一个考上北大,这是一个巨大的落差。因此,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哭泣不仅是对卫老师的悲伤,更多的是对这张可望而不可及的录取通知书的无限憧憬与遗憾。

这是一个悲伤的喜讯,而正是有了这个喜讯,才使悲伤更加的悲伤。

这应该叫喜讯的悲伤吧。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