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驹,一霎无迹。很快的又到了过年的前一天。为了备年货,爷爷带上了竹制品和两只鸡,和我们一起去镇上赶集,希望用鸡换上一些大米和年货。
集镇在沙头,离我们所在的沙坪有十几公里。
那天一大早,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爷爷挑着两小袋子,带着我们从沙坪头出发去集镇赶集。我们走的就是那一条从林场延伸过来的烁石公路。
我们爬过了一段小坡,过了一个小山坳,就可以看见沙坪这个村庄。我来到沙坪这个地方也有段时间,但从没到过沙坪村庄。沙坪村庄很小,除了一些散户游离在村庄沿边,其余的基本上就是聚居在一起的"集体房“,即,房子成一排形排列的。
沙坪村庄处处冒着青烟,很清楚家家户户都在搞卫生烧垃圾。同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有的农户己贴上春联。
过了沙坪便开始爬山,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上上下下翻过了几个山坳。因为我和小芳是小孩子,到后来走得特别的慢,特别是小芳,可以说走得感觉是腿拖着脚似,步履维艰。但爷爷总是鼓励我们,叫我们"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取胜利",他还说:"我们曾一个晚上跑了两百里,没灯光,还下着小雨,而且还是泥泞的山路,身上还背着行李。现在我们去沙头才十多公里,又在白天,走的还是公路"。爷爷总会给我们坚强的信心与气量。
最终我们下到最后一个山坳,看见一片开阔、广袤的田野。田野的边上是一片湖水,湖岸是一排高高的树,湖的边缘是一个集镇。
集镇很小,只有几排房子,没有街道。赶集的人集中在集镇与湖岸之间的开阔地方。
也许是因为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所以赶集的人特别的多,有的人把货都摆到湖岸的树下。
集市异常的热闹,叫喊声、吆喝声、谈笑声、讨价还价声,甚至吵闹声此起彼伏。然而,似乎只有爷爷一个人是静静呆在一处的。
因为路程有点远,我们到的时候应该快中午了。爷爷拿出烤地瓜给我们吃,自己也留了一个。爷爷把竹制品摆在地上,并半开着麻袋子让公鸡的鸡头露出来,然后一边吃烤地瓜一边静静地等待有人来买或换东西。
天空渐渐明朗起来,并渐渐的拔开乌云,没多久,太阳便露出了温暖的笑脸,大地也变得暖和起来。
爷爷戴着斗笠,依然静静的坐在那。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偶尔也有人过来问爷爷,而每当爷爷抬起头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只看了爷爷一眼就走了。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了,太阳离山头没有两根杆子高,而爷爷带过来的两只鸡依然在麻袋口探出头来,左顾右盼,频频点头,似乎在急切地等待着买家。
赶集的人渐渐的散了,集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是一片片一堆一堆凌乱的垃圾。
黄昏落日,夕阳山外,一向坚强的爷爷,显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他默默的把公鸡头塞回了麻袋,招呼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觉得艰辛,我们没走多久,天就暗了下来。一路上爷爷都没说话,而我们也不敢问,因为我们十分清楚爷爷这个时候的心情。
空旷的山谷只有爷爷的咳嗽声,弯颠崎岖的山间公路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脚步声。星光清辉,寒露纷沉,我们感觉很冷,又十分的疲惫,后来,小芳都根本走不动了。
爷爷背着小芳,把担子交给我挑。我们走得很慢,到家时应该很晚了,小芳都在爷爷背上睡着了。
因为小芳睡着了,爷爷和我两个人各啃半个地瓜,便各自上床睡觉,因为毕竟我们都累了。这是我见过爷爷唯一一次晚上没有看书的。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爷爷早早的起床,他把昨天赶集时没有卖掉的那两只鸡中的一只宰了,另一只放回鸡舍。
爷爷把鸡切成了一块块,其中约有四分之三装进了罐里,用粗盐层层垫起来,说来年可以吃好长时间。还有四分之一便成为年夜的菜了。
过年夜时,爷爷做了几个十分朴素的菜:炒芥菜(就是放几块鸡肉皮当油料炒的),烫包菜,蒸地瓜和芋头,当然还有一个最贵重的菜,就是鸡肉。
这个年夜饭对我来说已经是相当的丰盛了,与我去年不堪入目的年夜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爷爷还是脸带愧色地说:"过年了,没有东西给你们吃,爷爷对不住你们,特别是小夏方,你去年没有过年,爷爷想好好的给你补上,只可惜……唉,不过你们一定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年就不会再这样过了,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很崇拜爷爷,所以,我很相信爷爷说的话。
爷爷的心事好像很重,他会经常站在门口,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眺望远方,眺望那远近的层林尽染,眺望山外青山的夕阳西下,眺望日沉黄昏的飞落晚霞,然后用手默默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不到伤心处"。能让坚强的爷爷掉泪的,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他说,有一次,在行军途中,他们来到了小溪边的一个小山村。小山村的青壮年涌跃报名入伍,其中就有大狗二狗这么一对兄弟,他们的母亲就这么两个儿子。爷爷对他们兄弟说要留下一个照顾老母亲,但他兄弟俩说什么也不肯,连他们的母亲都强烈要求两个儿子加入爷爷的队伍。
在他们母子三个人的强烈要求下,爷爷收了他们兄弟俩。爷爷虽然接收了他们俩,但感觉责任十分的重大。那个时候爷爷就想,不管怎样,至少也要保住兄弟中的一个,将来为他们的母亲养老送终。
可是,在不久后的一场游击战争中,大狗就牺牲了。
大狗牺牲后,爷爷派部下把大狗的遗物交给那位老母亲。老母亲很坚强,始终没有掉一滴泪,默默地收藏好大狗的遗物。
从那以后,爷爷就把二狗子留在身边当警卫,生怕二狗子有个三长两短。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二狗子还是牺牲了。
爷爷说,那是一场十分残烈的战斗,爷爷的部队与日本鬼子的机械化部队打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恶战。爷爷的部队在一个树林浓密的山头与鬼子对战。因为爷爷的队伍战斗力很强,鬼子误以为山头上的就是我军主力,于是,鬼子从三个方向围攻山头,乱炮轰炸。战斗打了两天两夜,连山头上的树林都被鬼子的炮火炸光,成了秃头山。
战斗打到第二天黄昏,我们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鬼子被全歼了,但爷爷的部队也只剩下十几个人,其中能站起来欢呼胜利的就他和旗手两个人。
看着满山遍野、横七竖八、形态各异的战士尸体,爷爷跪下来大声痛哭。也许是爷爷的哭声感动了天地,老天竟然下起一场短暂的阵雨。爷爷的痛哭从开始下雨到雨停的整个过程,他自己都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后落霞别样红,晚风吹魂魂不散,整个山野都是悲戚的气氛。爷爷突然间止住了痛哭,猛劲呼喊二狗的名字,爬似的在战士尸体中寻找二狗。
爷爷和旗手在清理战士尸体中寻找二狗。他们俩把战士的尸体抬放在平坦的位置整齐摆放,帮几个受重伤的战士简单处理一下。
他们整整抬了一夜,而爷爷也整整哭了一夜,最后都哭到没有眼泪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一支救援小分队到来为止。
小分队在清理战场的过程终于找到了二狗的尸体。
二狗牺牲了,爷爷咬着牙流着泪,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二狗的母亲交待,满心都是内疚。
爷爷想亲自慰问二狗的母亲,并把二狗的遗物交给那位英雄的母亲。
当爷爷从小溪石蹲走向村庄时,远远就看见二狗的母亲坐在石蹲尽头的一棵桂花树下,她似乎有预感的一样在等待二狗的回来。
当爷爷把二狗的遗物交给二狗的母亲时,二狗的母亲竟然又没有哭,只是说:"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二狗子,梦见他掉进了一个很暗很暗的深坑里","我梦见二狗像幽灵一样从溪的对岸沿石蹲飘过来"。
看着身材瘦小的二狗母亲,爷爷的心海升起了一股悲悯冷意,回想起雨后落霞别样红的场面,爷爷的眼泪刷的流下来。也许,这就是爷爷埋在内心深处最苦楚最痛悲的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