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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雄Li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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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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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宕花撷》连载

第二十九章 特殊的掌声

爷爷走了,就剩下我和小芳两人守着沙坪头山脚下空荡荡的房子,每天都有一种严重的缺失感与空虚感,心中总是一种无限的忧伤与空旷。

而小芳更为严重,特别是头几天,她总会在睡梦中呼喊爷爷,然后就醒过来,泪流满面,小小年纪,竟然会和老年人一样,醒过来之后就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会再睡着。

虽然我们承受着无限的痛楚,但我们没有忘记爷爷的嘱咐,依然每天坚持在固定的时间雷打不动的学习。

除了学习之外,就是劳动。因为爷爷不在了,我就得负起主心骨的责任。但每当面对劳动的时候,我总是束手无策,不知从何做起,从何开始,感觉所能做的,就是给地瓜,花生等除草,然后就是慢慢的等待收成。

爷爷走的时候交代我:"木桶里面的小麦不能再吃了,要留着当种子,你看农民在田野里种小麦时,你也跟着种,学着他们种,地瓜条一定要等到实在没有吃的时候才能吃的……"

于是,找吃的东西成为了我这个时期的首要任务。

因为我不像爷爷,找吃的水平有限,所以我每天必须得起早贪黑,爬山岗,穿森林,进田间,入地头,不断艰难的寻找,总希望多找到一些吃的给小芳吃,怕小芳挨饿,否则的话会感觉很对不住爷爷。

这个季节最怕台风,下台风雨的时候风大雨大,没办法出去寻找吃的东西,这样的话,一饿就是两三天。

记得有一次,台风雨下了大概两三天,我们只能静静的待在房子里,关紧门窗,生怕房门被大风吹开,掀翻屋顶上的瓦片,更别说出去找吃的东西。

因为没有去找吃的,我们只能饿肚子,只要是没有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我是坚决不敢动地瓜条的。

但小芳就受不了了,应该是下台风雨的第二天晚上,她从睡梦中醒来说,她说她梦见吃到地瓜条,咬到嘴里酥酥的,甜甜的。显然她已经是饿过头了。我听了之候,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我想,我是经历过挨饿的人,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小芳饿的难受。于是,我准备去拿地瓜条煮给小芳吃时,发现,装地瓜条的木桶里只剩下十一根地瓜条了,还不够一个人吃一次,但我还是坚决的取出两根。正当我洗地瓜条的时候,小芳阻止了我,说,我们再坚持坚持,也许明天就不下雨啦。

我扼住了小芳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我心疼小芳,但更欣慰她的坚强。

然而,天不遂人意,第二天依然是倾盆大雨。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小芳的眼圈已经凹陷进去,身子有点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小芳已经受不了了,人已经开始虚脱了。于是我说:"我们村上的老人说过,如果人饿的晕过去醒不来,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小芳听完之后有点害怕,勉强同意我去煮地瓜条。

我煮了两节地瓜条端给小芳吃,小芳叫我一起吃,我说我已经吃过了。其实,我并没有吃,我只是喝了些汤。

虽然我只喝了些地瓜汤,但与我在行乞时,饿的时候喝溪水灌饱肚囊相比强多了,我顶得住,扛得起……

天云涌动,飞风如流,时间如隧道里列车的笛声,在无影无踪中飞速流远,我们就这样艰难地,缓慢地,又觉得飞逝地挨到了地瓜收成的季节。

其实地瓜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就可以吃的,而且我还知道小地瓜特别的好吃,但我担心吃了小地瓜,产量就下来了,第二年就会很难熬,所以,我们一直未敢动未成熟的小地瓜,到后来,饿的受不了时,可以摘地瓜叶吃,没有油,就是地瓜叶炖汤。

我照着爷爷的办法,把地瓜洗干净,切成地瓜条晒干,收藏起来,把地瓜藤切的碎碎的,再晒干,用来当鸡的饲料。

渐渐地清冷的季节来到了。

田野里红旗招展,彩旗飘飘,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村民们有翻土的,有平整土地的,有烧火烧土堆的。他们干活有人指挥,他们干活很卖力,都在你追我赶,感觉有点只争朝夕的拼命。

我知道该开始种小麦了,因为在老家我见过这种景象。因为我们只有旱田,所以在地瓜收成以后,我就渐渐开始平整土地,因此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把地整得差不多了,也烧了好几堆火烧土。

我照着村民的节凑,他们播种麦种,我也播种麦种,他们浇水我也浇水,他们浇粪水再培土,我也浇粪水再培土……

很快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晴朗的冬天早晨,长势喜人的小麦苗,田埂上枯黄的小草和树叶上会结上一层厚厚的霜,虽然没有千里冰封的姿势,但也有银装素裹的感觉。

冬日的暖阳照在门庭之前,感觉特别的温暖,我和小芳经常会在这个温暖的冬阳下念书写字,然后再逛逛阳光下充满希望的绿油油的麦田,再给麦苗拔拔草。冬日的阳光相对比较充足,所以我们每天基本上就是这些固定格调的机械运动。

当然也有阴冷的天气,冬季的阴天特别寒冷,心情也觉得特别压抑。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天气越糟糕,心情越压抑,往往就越来事。记得有一天,还是中午时分,准备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灶里的火灭了。通常情况下,我们是保持灶里火种二十四小时不灭的,因为原来爷爷在的时候是为了节约火柒,而爷爷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他没了火柴,还是把火柴带走。自那以后,我就更加小心灶里的火种,从来没有灭过。然而,那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灶里的柴火烧过了。

小芳从来没有指责过我,埋怨过我,但这次她好像有点生气,不断地责备我那么不小心。因为在她来想,没有了火,那就得吃生地瓜过日子。

我也一时犯难,无所适从,不断责备自己。

小芳就懂得一直在埋怨我,但我的头脑却一直在转动,我一直在想着如何能搞到火种,如,赶集卖掉一只鸡再买火柴,到沙坪人家去借火柴等等,但没有一个方案觉得是合适的。突然间我想起了前年过年前一个晚上在蒸"红团"的火炉前烤火的情景时,我眼前一亮,赶紧找了一根粗的干圆木,拉着小芳的手往沙坪方向跑。

小芳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嘛?"

我说:"我们可以拿这根干圆木去沙坪人家里把火种引回来。"

小芳将信将疑的跟着我走。我们满怀希望去沙坪,但来到沙坪后,我们又是满怀失望,因为没有一户人家肯让我们到他家的灶里引火种,个别户还骂我们是反革命后代,所以我们只能惆怅而归。我想到去集镇上的人家引火种,但这个方案也马上被我自己否定掉,因为路太远了,火种可能到半路上就灭了。

小芳又在埋怨我,但我的头脑仍然一直在转动,我想他们不让我们引火种,更多的应该是为了避嫌。既然不让我们到他们家引火种,但我们可以到户外引火种,因为我知道,在农村经常会有人家烧垃圾,或者用垃圾烧火烧土。

于是,我们又回到村庄上去,但遗憾的是,没有看见一处火烧土。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去村庄上看,但依然没有见到火烧土或烧垃圾的。

就在这不断惆怅而归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管是烧垃圾还是烧火烧土,刚开始烧的时候,都会冒出浓浓的烟,我只要站在门口看浓烟冒到天空就行,这样就不需要每天跑几趟。

于是,我就这样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跑到门口,伫立在寒风之中,远远的望着沙坪的天空。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生吃地瓜中渡过大约六七天,终于远远的看到沙坪的天空中冒着一缕风云涌动似的青烟。于是,我就赶紧拿上那一块已经来回折腾好几次的干圆木奔向沙坪。小芳见状也在后面边喊边跑的跟上来。

因为从砾石公路上沙坪村庄是一段不短的坡,所以,在我快到沙坪村庄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当我回过头时,看见小芳被我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我等着小芳慢吞吞的上坡,然后我们一起顺着进村小坡路拐向村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们还未上到村庄,就听见村庄方向人声鼎沸,完全没有前几次那种鸡啼狗叫的宁静。

当我们上到村头时,看见整排房子前的长长的晒谷场上全是桌子,座无虚席。端菜的、叫喊的、小孩哭啼的、嬉闹的,整个晒谷场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一片繁忙与喜庆的景象。我知道这是有人家办喜事。

在晒谷场与几棵大树之间的村头,有一堆还在冒着烟的垃圾火烧土堆,火烧土堆周边有不少凌乱的红纸碎片,显然是鞭炮的碎片。不少小孩在座席与火烧土堆之间往来,他们有的驻足在火烧土堆边,感觉在认真地看火烧土,有的突然跑开,跑向座席,有的又从座席飞快跑到火烧土堆。

因为人太多,我们不敢上到火烧土堆去烧圆木,静静的在那儿观望了很久。

我怕火烧土堆烧过了,所以不敢想等到第二天再来,必须当天之内引到火种,哪怕等待再晚。为了能够引到火种,我们选择让大树挡住席座的视线,尽量不让大人们看见,小心翼翼的"逼近"火烧土堆,然后把那根圆木塞进火烧土堆。

这时,有两个小男孩跑过来,他们一个手抓着鸡腿肉,一个手抓着一块排骨肉。看着他们把嘴巴吃的油到一边,闻着晒谷场方向飘过来的香味,我的口水禁不住的滑进肚子。整个沙坪在猛吃豪饮,唯有我俩还在饿着肚子在担心受怕之中,一种无限落寞的悲恸油然而生。

那个手抓鸡腿肉的小男孩,一边吃着鸡腿肉一边轻蔑的对我们说:"诶,反革命,要不要吃我的鸡腿?"然后跟着另外一个小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顽强地抵抗了别人的轻蔑,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低着头装作认真的看火烧土中的圆木柴。

因为我要等待圆木的一节烧成炭,所以我们一直在火烧土堆旁边静静的低头等待。

没多久,酒桌散席,人们起身沿着不同方向散开。

我们怕被大人发现,就拿着圆木柴匆匆离开。

离开后才发现,圆木只是外面烧黑一层,根本没有烧着,尽管我用力吹了好几次,始终看不见有一处烧着的。

为了能在当日引到火种,我们躲在树下一块小旱田的边头,准备等到天黑时再去引火种。

黄昏的时候,陂下烁石公路边响起了猛烈鞭炮声。这时我才注意到砾石公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人群比较乱。我想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刚来的新娘身上。于是,我们便拿着那根圆木来到火烧土堆边引火。

我们蹲在火烧土堆旁边等待着。

混乱的人群围着新娘,像一块不规则的,随时变换形状的湖中魚阵,缓缓地从坡下上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高的男人,他高高地举着一盏白皙刺眼的汽灯,仿佛要给所有的人照亮道路。

新娘给所有的人分发糖果,每个人很少的,看不见是一颗还是两颗。应该是两颗,寓意成双成对。

一些调皮的青少年都已经分到糖果了,却又挤到新娘的面前争着再讨糖果。

喜欢看热闹的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站起来观望。

"新娘矩阵"移动到村头大树下拐弯处,可能是因为新娘累了喘口气,整个"矩阵"都停了下来。

刺眼的汽灯照到了我俩,新娘看了看七八米开外火烧土堆边上的我俩,她可能是觉得大家都在争讨喜糖,唯独只有我俩远远地站着观望,便向我俩招招手,示意过来拿喜糖。

我们不敢移步,静静的站在那边摇摇头。

这时有一个老太婆在新娘耳边悄悄的耳语。没想到新娘却冷冷地看了看老太婆,然后固执的、径直地来到我们面前,给了我俩每人一大把喜糖。

人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感觉空气都凝结起来。这不是因为别人只分得一颗两颗糖,我们却分了一把糖,而是隐含着一种特殊的深刻含义,隐含着这个新娘的任性、同情与豁达。

我知道新娘是什么意思,也看到有人应该是在埋怨新娘,于是,我们想把糖果塞回新娘。新娘执意的推了推,没想到,突然间人群中有人鼓掌起来,然后,所有的人都鼓掌起来。

这掌声回荡在山野,飘荡到村外,直上夜色的天穹;这掌声比火烧土堆温暖、亲切与感动。我手捧糖果,面向人群,目注汽灯,热泪盈眶。

这是一片特殊的掌声,这掌声不仅仅代表新娘的任性与豁达,还代表大家对我们的同情与理解,更是代表着大家心底里对爷爷的最真挚的认同与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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