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在开学的前两天,卫老师拿来了语文、数学上、下学期的期末考试试卷各两份,给我和卫穗凡一起考。像正规的考试一样,我们被安排上午、下午各考两个科目。
当天晚上,卫老师叫我们到场,当面给我们改试卷。结果是我的成绩几乎接近满分,而卫穗凡的成绩除了数学下学期考七十几分外,其它的均只在极格线上。为此,卫老师狠狠批评了卫穗凡,说她是"回炉春卷",还考得那么差,一整个暑假就知道玩。表扬我既要放牛又不忘学习。
在卫老师的安排下,我很顺利的进入了三年级,而且跟卫穗凡是同一班。
去学校注册是一件愉悦而又开心的事情,好同学暑假两个月之后的见面,似乎有很多说不完的话题。
我和卫穗凡各怀揣几毛钱前往学校注册。虽然家离学校只有短短的路程,但一路上卫穗凡奔奔跳跳着,似乎很开心。
教学楼前有很多注册的学生,他们东一堆,西一堆的聊着天。
其中有一堆人看见我和卫穗凡一起走过来,便大声取笑卫穗凡带老公来上学。
我被他们这么一说,脸都红起来了,但没想到卫穗凡竟狠狠地大声说:"对呀,他就是我老公,碍你们什么事?"
我以为是同学们在有意嘲笑,其实不然,他们说的是真的。
原来我只知道我被卫老师收养,并不知道长辈们把我和卫穗凡定了娃娃亲。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这是一个秘密,但因为长辈们有好几个人,所以,这个秘密后来也就渐渐变成不是秘密了。
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人取笑卫穗凡,她也会脸红并顶人家两句,后来也许是渐渐习惯了,所以,她也渐渐不以为然,甚至公开表示我就是她老公。
而我之所以一直蒙在鼓里,是因为整个暑假我除了放牛,就是念书,很少与小伙伴一起玩,更别说串门。同时,我根本就听不懂当地话,因此,此类流言蜚语传不到我的耳朵。
那一堆同学被卫穗凡这么大胆的一个回话,大家都哑口无言。
从此以后,我和卫穗凡的关系便是全校公开的,并且被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从那以后,整个学校就再也没有人以这种话题取笑我们。
因为这种关系的公开性与自然性,我自然地被安排与卫穗凡同桌。
进入三年级,我发现我的身高与大部分人差不多。但卫穗凡还是算整个班级里比较高的人,同时,她性格泼辣,家又离学校最近,有一种坐地为王的感觉,更加上还有卫老师当后台,听以,她在班上便成为了地地道道的话语权。
因为有了卫穗凡的保护,没有人敢说我是收养子,更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所以,这给我营造了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我每天都是默默无闻地念书,很少与同学们玩。而我的成绩在班级里面一直是姣姣者,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人超越过我。于是,除了卫穗凡是班级的核心,我也渐渐成为了班级的核心,因为大家不但会抄袭我的作业,我还经常被老师安排做小老师为大家改作业。
我与卫穗凡的关系,在我自己来看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扎根于内心的那种爱情与亲情。但卫穗凡却不一样,感觉她是实打实的把我当老公,这种亲情与爱情似乎顺其自然的埋在她朴素又纯洁的念想里,所以,她总会时时关心照顾我,只要有好吃的东西,她都会留给我。
有一次,不知她从哪里搞来一个桔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硬塞给我。我不肯接受,她便把桔子皮剥开,掰开一片,硬塞到我的嘴巴里面,搞得我十分的尴尬,但她却能痴迷似的看着我吃,招来了哄堂大笑。
时间过的飞快,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平常卫老师几乎每天都会给我辅导功课,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卫老师不再给我辅导功课,而是自己天天在看书,感觉他一吃完饭就看书。特别是晚饭以后,他不再像平常一样先给我辅导功课,然后帮忙养母干一些家务,而是饭后就直接去学校。
学校只有一间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给护校的人住的。卫老师家离学校最近,所以,护校的任务基本落在卫老师的身上,因此,这个护校屋也基本就是卫老师在那边住。
有时养母会叫我去学校给卫老师送饭,但我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看见卫老师在聚精会神的看书,或抄抄写写,根本不在意我的到来,感觉没有了以前对我的那种热情。
而有时卫老师会到天快亮时才回来,总是被养母说上一通话之后去睡觉。
有一天,天气阴沉沉的,又十分的很冷,卫老师带上行李包,在养母的目送下去县城。离开时,他对我说:"终于可以上战场了,你们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便迈开欢快的脚步离开了,搞得我云里雾里的。我问养母卫老师去县城干什么?养母做了一个鬼脸,神经兮兮的对我说保密。
三天(也许是四天,我没仔细记)后,卫老师回来了,他从县城带回一块肉和一袋面条,吩咐养母说:"我们晚上好好吃一下,这些天累死我了"。并叫我去叫卫穗凡晚上过来一起吃面条。
晚上吃面条时,卫老师才告诉我,他这几天去参加考试,就是考大学,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总体感觉不错,所以晚上提前庆祝一下,也算是给自己这两个多月来没日没夜辛苦学习的慰问。
转眼又是一个新年,和煦的阳光与张灯结彩的街道又迎来了一个大年初一。
嫁出去的女儿大年初一回娘家似乎是全国的惯例。所以,每年大年初一,养母雷打不动回娘家。
以往养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回嫁家,因为她结婚几年了却没有孩子,回娘家免不了人们在身后的指指点点。
这一年可就不一样了,因为有了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给她撑着点面子,而最能给她撑足面子的,自然是因为有我这个逢考必拿第一、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神童。
去外婆家有一段路,养母说不远但也不近。
我和卫老师跟在提着篮子的养母身后,三个人从大树边的石拱桥走向溪的对岸,然后拐进田间小路。宽阔的田野上是与韭菜一般的绿油油的麦田,青翠欲滴,秀色可餐。
过了田野我们就开始爬山路。
山路虽然弯弯曲曲,但路面被人踩的光滑平整,可见这条路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
我们顺序向上绕过好几道弯,才来到一个山口。从山口往侧下方看是一片小平原,小平原的尽头是一个全是黑瓦黑土的村庄,村庄的中心位置是一排十几开间的连排房子,最中间的是一个大厅门。所有的房子使用的都是粗大的木料,这就是我们老家人说的那种典型的山顶人家,不缺木材。
也许是出于习惯性判断养母大年初一上午一定会回娘家,所以,也就有外婆与表弟的习惯性的等待。
我们三人从田间小路走向村庄时,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家住在村头的外婆与表弟早就在家门口的长凳上等待着。当他们看见我们过来时,表弟兴高采烈地朝我们跑来。
也许是因为路太小,抑或是表弟跑得太快,他跑过来的时候,好几次斜冲到麦田里。
当表弟快跑到时,养母把篮子递给了卫老师,然后蹲了下来,张开双臂,等待把表弟揽入怀抱。
表弟边喊"姑姑",边投进养母怀抱。养母抱起表弟,左看右看,左亲右亲。
快到外婆家时,表弟又突然挣脱开养母的怀抱,奔向站在台阶边上的外婆。
卫老师示意我也跟着跑过去。
我跟着表弟向外婆的位置跑去,只见表弟以同样的方式投入了外婆的怀抱,接受外婆的左亲右亲。
我不是亲生的,连养母都没有亲过我,更何况说是外婆。
看着表哥在外婆那淘气与撒娇的样子,我多想能享受这同样的爱,但我只能默默地、腼腆地看着,不敢有半点的非分之想。
表弟比我小,但他能够尽情的享受人间的天伦与温暖。我深深知道,这种温暖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还深深知道,这种温暖在我的人生当中己经永远不复存在。
突然间,一种莫名的悲苦在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腾,如暗流涌动般冲击我的心海。
中饭的时候,满身酒气的舅舅带着两个也是满身酒气的朋友回家。他一看到我,便蹲下来把我揉住,左亲右亲,并向他的两个朋友炫耀到:"这就是我刚才跟你们说的神童外甥,年年考第一,我敢打包票,他长大了一定能够考上清华北大"。
舅舅的胡须很粗,扎在我的脸上有刺痛感,于是,我推开了他得意的怀抱。因为我心中清楚,这种温暖只是酒精的作用,我不该拥有。
此后的两天,我基本上是与表弟一起玩的。他亲昵的叫我表哥,但我并没有叫他表弟,而是跟着大家叫他润土。
我不知道润土名字的来意,我只知道这个名字确实很土。
两三天后我们一家子三人回家。回家的路上,我特意问卫老师为什么表弟要叫润土,多难听。
卫老师哈哈大笑说:"润土是表弟的别名,他的名字可好听着呢,叫家华"。
卫老师说,因为我还不知道鲁迅与润土,所以,他要先给我讲讲有关鲁迅及鲁迅笔下有关润土的文章。
讲完之后,他说,表弟村庄上有一个堪称秀才的老师,在学校里正好课讲到润土这篇文章。那天中午放学,一向喜欢玩土的表弟满脸是土,正好被秀才老师看见,秀才老师便说:"你是润月出生的,又这么喜欢土,还满脸是土,我看你叫润土比鲁迅的润土更加合适",随后的几位学生应声附和,这样,润土这个别名便硬生生的钉在了表弟的衔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