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还早,并没有人从溪岸的路上经过,我必须自救。我的头脑一直在转动着,突然间我想起母亲曾经说,在"五八化"(即一九五八年的大饥荒)的时候,人们都没有吃的,就去剥树皮、挖草根吃。
因为我是躺在地上的,再说了,这时的我已经是手无束鸡之力,所以,我没办法拔起草根,只能摘下一些草叶,而且每次只能摘一两根。于是,我就摘那种比较嫩的草叶,然后就便迫不及待的送到嘴里。
草叶又苦又涩,"渣渣"的无法下咽,我只能咬咬把草汁硬咽下去。
我边爬着前进边摘着草叶咀嚼,本来想喝稻田里的水,但稻田里的水游离着红红黄黄绿绿的浮萍,还冒着泡,感觉像污水沟里面排出的水,所以,我不敢喝。
没多久,两个差不多和我年纪一样大的男孩奔奔跳跳、说说笑笑的过来,他看见我时,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楞在那边仔细的看我。我告诉他们我摔倒了爬不起来,叫他们帮忙拉一下,但他们就是不肯,始终无动于衷。我估计他们就是这附近村庄的人,因为附近村庄的人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乞丐,他们肯定是嫌我脏,不愿意拉我。
这两个男孩看了我一会儿后飞快的跑走了,而我任然一边继续拔草吃,一边等待有人帮忙。这时,我听见一个女的喊叫声:"你们不要乱跑啦!担心摔倒"。我知道有人过来了,我赶紧停止吃草,因为我怕有人看见我在吃草笑话我。
女的看见我同样的是先吃了一惊,然后问我为什么会躺在这边。我不敢跟她说我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只是摔了一跤,膝盖摔肿了,爬不起来。于是,那个女的就过来把我扶起来,还说,走路一定得小心,说完就走了。
刚站起来的时候,我满眼金光,感觉又要瘫倒下去。但是,我还是强撑着自己站着。
我本来想回到桥洞拿上一分钱去代销所(就是公社供销社的驻村门店)买颗糖果,因为我想,如果这种状况下到村庄万一还乞讨不到吃的东西,那我可能真的会倒下来,永远爬不起来。然而,当我看到那个通往桥洞的斜石坡的泥浆层还是湿漉漉的,我就知道这斜石坡肯定十分的湿滑,于是,我便打消了去取钱念头。
虽然没有去拿钱,但我还是往代销店方向走,因为,对于这个时候我的体力来讲,去上游的村庄太远了。再说了,代销店那边人比较多,也许有机会乞到吃的东西。
代销店在学校的西侧。学校的边上是一个宫祠,正好与小山包对称。宫殿再过去就是医疗所,医疗所边上就是代销店。
桥洞去代销店没有路,为了操近路,所以我只能走田埂。就这样,我艰难地蹒跚过几个半正方形、半长方形、半圆弧形的田埂后,来到了代销店门口。
代销店和医疗所的门外墙边,都摆放着长方木供大家坐。长方木也许是经受过的人太多了,所以,表面已经是一种漆墨色的光滑。我来的时候,左右两条长方木上都坐满了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而年轻人则是站着的。他们有说活的,有谈笑的,有端着碗吃饭的,有给小孩喂饭的,整个场面无不热闹。
我心想,这么多人在这边,应该会有好心人给我吃的。但我想的太天真了,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不存在似的,依旧说着话,谈笑着,吃着饭,喂着小孩。
之前,我从来不敢主动向他们乞讨,但是这一次不同了,因为我已经饿到了极点。于是,我还是壮着胆子,厚着脸皮,端着铅碗向每个人鞠躬乞求,但没有一个人理我。
因为实在太饿了,我还是幻想着能有人给我吃的。于是,我继续厚着脸皮再转圈,当我转完第二圈,刚开始第三圈时,一个年轻人抬起手掌做欲打我的动作说:"还不快滚!全身脏兮兮的来这边干嘛?"
我不自主地做了一个躲开的动作,来了一个短暂的发呆后,愁眉苦脸着准备离开。
这时,代销店里面有人喊:"小孩子,你过来"。我并不认为这是喊叫我的声音,依旧低头离开。这时,倒是那个要打我的年轻人对我喊到:"乞丐仔,五叔公叫你"。
五叔公,就是平头白发的支部书记的五叔,年纪看过去比支部书记大不了多少,但那个头部造型却跟支部书记很相似,也是平头白发"国"字脸。也许是大家都傍着支部书记的辈份,所以,整个村庄的人都叫他五叔或五叔公。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那个时候的代销店是属于公社供销社的,是国有的,店员是铁饭碗,大的村庄都有设代销店。
听到年轻人的喊叫后,我就回来了。这时,五叔公看我还在门口,就喊我进来。
我进来之后,五叔公用一种老顽童的口气问我:"你是不是很饿?很饿,很很饿?"
我点点头。
五叔公从柜台上拿了一个饼要递给我,我摇摇头不敢接。五叔公就瞪着大眼睛说:"可怜虫,再不吃你就会饿死的。"
我感觉这饼很贵重,说什么我都不敢接受。
五叔公看我态度比较坚决,他大概也推测出来我是在想什么,于是改换成两颗糖果给我。
我还是摇摇头拒绝,我觉得他给了我糖果,那他不是要赔钱吗?
这时,五叔公从柜台里面走出来,把两颗糖果硬塞在我的手里,然后把我推出门外。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朝五叔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你看你看你看,这可怜虫挺懂得礼貌的"。五叔公看着我对大家笑着说。
也许是五叔公行为的带动,之后就渐渐有好心人给我吃的东西,比如,留下碗底的一点点饭菜倒给我。
五叔公的行为让我感动,但让我更加感动的还是在大约两个月后。
南方的夏秋两季区别不是很明显,初秋甚至比夏天还热,人称"秋老虎",而仲秋之后也是乍凉还暖。真正感觉到冷的时候,已经进入冬天了。
大约应该是秋冬之交,天气冷了,在桥洞我是待不下了,我想搬回到小山包的草屋里面去住。但我又想,如果我搬回草屋去住,又要拖累许老师。于是,我便想到到草屋去搬稻草,一是用来做为"床"垫,二是因为石头缝太大,必须把石头缝堵住。为此,我搬了三趟的草。为了不让冷风吹进来,我搬来了石头把"床"沿部位也垒起来,再塞上稻草,这样三边都有垒石,一边靠桥墩壁,一个"安乐窝"就这么将就形成了。
秋冬之交,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早晚温差大。一天早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早早就起床了。田里的矮草上,和远远近近的屋顶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更增添了冬的冷意。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霜面上蒸腾起白雾。
我穿上破绵大衣,从田埂向代销店走。田埂是湿滑湿滑的,因为我是光着脚的,所以走起路来很艰难。有人把稻草铺在田的边缘,稻草上凉着地瓜干。有的稻草会占到田埂,所以,一路上,稻草上融化的霜露滴到我的脚面上,感到十分的冰冷。所以,我尽量的从田埂的夹草间慢慢行走。
在老家"离家出走"的时候,如果饿了,我就会想尽办法搞到吃的,挖地瓜,拔花生,折甘蔗等等,但是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完全没有了我当时想进村庄的初衷,所以,我也没有去打地瓜干的主意。
走着走着,我无意间看到一丛狗尾巴草上竟然结满了霜。我好奇的抖一抖狗尾巴草,把上面的霜抖落下来。我感觉狗尾巴草象毛毛虫一样,很可爱,我便把那丛狗尾巴草拔掉。
当我来到代销点的时候,代销点的门前依然热闹。也许是方木凳太冰冷,他们大多都是站着在那儿晒太阳。一个中年人端着一大碗的饭蹲着吃,碗底与手掌之间还夹着两个装菜的小碟子。我见过老家有人这样子夹小碟子的,但能夹两个小碟子的还是第一次看见。
有好几个人把饭端到代销点门口吃,他们的碗还冒着白烟,我幻想着能够吃上一口热饭该有多好,于是,我在等待有人会把碗底的饭菜倒给我。
这时,五叔公把我叫进来,问我道:"你这毛毛草卖不卖?"
我问他:"你要毛毛草有什么用?"
他说:"我要用毛毛草来熬药,我可以用一分钱来买你手上的这些毛毛草。"
我说:"这毛毛草一路上到处都是,我送给你。"
他说:"我要的是有下过露或过霜的毛毛草,但我大清早起不来,而且腿脚也不方便,你就每天早早的起来帮我摘了拿过来,每天就这些就够了,我每天都用一分钱给你买好不好。"
我说:"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带一把过来,但我不要钱。"
他说:"小孩子不懂事,草药要用钱买才能治好病。"
我听他这么一说,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从此以后,只要有下霜或下露的早晨,我都会早早的起来,拔一把狗尾巴草给五叔公。而每每我给他狗尾巴草的时候,他总会给我一分钱。
渐渐长大后,我知道这是五叔公编造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这也是五叔公最让我感动的地方,感动他的善良、胸怀与同情心。王叔公的行为深深地影响了我,他不但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善良,而且还在无形中让我养成了一种早起的习惯,培养了我一种坚持的性格和坚韧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