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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雄Li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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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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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宕花撷》连载

第五十七章 沙漠深处

几天后,我和其它一大批人被送走了。虽然被限制讲话,但还是偶尔有人窃窃私语。我从中得知我们将被送到新疆的某个地方。

新疆在哪里我并不知道,但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不知多少天之后,我们终于被送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部的一个劳改农场中。

刚到的时候是黄昏,大漠落日分外圆,显得诡异的宁静,但没一会儿,风大了起来。滚滚红尘,黄沙漫漫,远方袭来的风,沿着如刃的沙梭痕迹疯狂地穿行,不毛之地的大漠表层像滚滚热浪,与灰蓝的天空形成了上下鲜明的层次。随后,风越来越大,疯狂的撕扯着天幕,四野戈起,喊杀满天,肆意的吞噬了天地。血红的落日斜照着一望无际的混沌风景,举目瀚海尽头,大漠黄沙起,漫漫无边际。突然间,一种无限的悲怆在我的心中漾开,我觉得我终将会被这疯狂的天地压榨成了一粒渺小的沙粒。雄浑与迷茫交织在一起,我仿佛来到了心灵与世界的尽头。

我们被分散安排在各个牢房里,那种冰冷的水泥牢房。明明还是在仲秋,然而,没想到在这儿,落日后的天气竟然是那么的冷,冷的我直哆嗦,而且,大漠里是那种干冷,我都感觉嘴唇开裂,脸辣辣的疼。

这是一种过渡牢房,新犯刚来都会被安排在这里学习和接受训戒。

牢房里有二十几个人,挤在冰冷水泥板的凉席通铺上睡。

适应不了当地干燥的气候,已经使我十分的难受,但没想到苦头还在后头呢。

我刚进来的第一天晚上,还没等我安顿好,便被安排拜码头,也就是像拜菩萨一样向牢头脆拜磕头。然后就是"闯三关"。

所谓的"三关",也就是"倒挂水帘","猴子照月"和"顶天立地"。

我拜完码头之后,便紧接着被安排"倒挂水帘",也就是人倒立过来,然后让所有的人每个人用拖鞋拍打我的身子不少于二十下。因为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在被打的过程中,又为双手支撑不住身子好几次倒下来,为此,牢头就叫人把我的脚按住,相当于把身体倒挂在墙壁上让他们打。我被打的哇哇叫,眼泪止不住的流。但是我还是想,在这是非之地,一定要学会甄别,学会保护自己。所以我在被打的过程当中,我也细心观察,有些人打了我很多下,而且很用力,而有些人只打了我准确的二十下,而且不是很用劲。我以此来判断哪些人心是狠的,哪些人心还是软的。

我被打的全身青一块,紫一块,最后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久久的都不能缓个神来。

那天晚上的我彻夜难眠,虽然一路颠簸都已经使我十分困顿了,但我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安然的睡下来,还担心明天与后天的"猴子照月"和"顶天立地"会是什么酷刑,整个晚上都是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白天我们被安排去训练队形、步伐与口号,晚上是一小段的学习时间。学习过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

第二天晚上学习后,我便被如数安排"猴子照月"和"顶天立地"。

所谓的"猴子照月",也叫“倒插杨柳”,就是把人脚朝上头朝下倒挂过来,让脸对准尿桶照影子。这个过程大约半个时,我都被吊的哇哇直哭,感觉天地都要暗下来,到最后我整个人都疲软下来,感觉生不如死的难受,胃里排山倒海似的呕吐出来,然后呕吐物滴落在尿桶里,而尿桶里的尿液又溅的我满脸都是,然而,这时整个牢房里的人都在哈哈大笑。这是一种十分难受的经历,这种折磨我至今难以忘怀。

而"顶天立地",就更难受了,也就是脚踩一盆冷水,头顶一袋砂子,立正在固定的位置上站上几个小时。虽然天气十分的寒冷,盆里的水很冰冷,大家都是捂着被子在看我的热闹,但是我还是站的满身发热,身疲力尽,好几次都要昏倒下来。

因为"顶天立地"的时间持续很久,因此,在这时间里,牢员们该玩的玩,该聊天的聊天,他们似乎没有特别在意我的存在,任凭我在那边站立着。

那个牢头满脸横肉,肌肉发达,身材彪悍,看过去十分凶狠的样子。他时不时地观察我的动作,一旦看到我站歪了,就会叫人用拖鞋拍打我。他叫我要站直站好,每犯规一下,第一次拍打十下,第二次拍打二十下,第三次拍打四十下,以此类推,加倍处罚。

我也不想被加倍处罚,但到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身子就会不由自主的歪一歪,所以,那个晚上,我不知道被拍打了多少下,感觉一个晚上都在挨打。

前天才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好又创新伤。实在忍受不了了,我想到自杀。我想老天既然对我这么不平,感觉是在有意捉弄我,倒不如死了算,免得天天这样受活罪。

于是,我愤怒的甩开砂袋,用头向门沿位置的墙角撞过去。然而,由于我站的时间太久了,全身都麻木了,所以,我才跨出一步,人便跌倒在地。

我知道这相当于造反,后果十分的严重,但我想反正横竖都是死,任他们宰割吧。

我被牢头叫人暴打了一顿之后,被绑在了窗户铁杆子上。因为在牢房里是不允许藏有绳索等致伤或自伤的违禁物品,所以,我是被用衣服的袖子绑在铁杆上。

深夜里,牢房内鼾声如雷,我低垂着头,看见自己嘴角的血淌到地板上。最后,我在感觉越来越远的鼾声中失去知觉。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是白天。我躺在床上,牢房里就我一个人。

没多久,一个穿着白马褂的公安进来了。他看见我醒了,便说:"小子,还是你命大"。

傍晚的时候,大家都回来了,我很怕那个牢头,怕他当晚又会出什么新招折磨我,但最终还是看不到那个牢头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个牢头过度惩罚我,被抓去关禁闭了。

牢头走了,二号牢头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牢头。我希望新牢头不会像旧牢头一样那么凶残,但在这种地方,我算是想得太天真了,我被新牢头安排每天擦地板,刷尿桶等,所有的脏活重活都由我一个人全包了。

睡在我隔壁的是一个老年人,他偷偷的告诉我,每隔几天就有几个人被调走,然后就有新犯进来,等新犯进来了你就轻松了。

我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没有等到有新犯进来。

终于熬到了大约十五天,新犯进来了,只有一个人,是一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人。他进来时对牢头都不屑一顾,而牢头似乎对这个人也是无能无力,便主动的和他打招呼。

新犯不但没有被要求"闯三关",还被安排睡在牢头旁边第二铺的好位置。

我心中刚燃起的丁点希望就这样的化为泡影,我仍然干着那些又脏又重的活。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终于来了几个新犯人,他们和我一样"闯三关"之后,就开始接替我所有的活,我终于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轻松下来。

我在这个过渡牢房里呆了大约一个月半,便被安排下到生产大队去。

我在想,在这个牢房才刚刚站住脚,就要下到生产大队去,我特别担心去生产大队时是不是也要"闯三关"。

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我下到生产大队去的时候,我发现我所去的那个大队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然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听说我是从上海那一带过来时,对我越发的热情,感觉上海那一带人自然的高人一等。

我们白天去农场干活,农场离住的地方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沙漠之路,早上九点半出工,晚上九点半收工,因为在那边日出日落的比较晚。我们每天上下班都是集中队形喊着口号过去的。

干活不是很累,就是给棉花等庄稼扶扶苗,除除草,打农药等。当然也有开垦荒地的苦力活,但听说那都是成年犯的活。

因为不是很累,干活期间,大家也都是谈笑风生,似乎就在自己老家的生产队似的。

公安告诉我,农场四周都是漫漫的荒沙,方圆千里,千万别指望从这里偷跑出去,因为你是出不去的。

公安说我年纪还小,叫我好好改造,顶多也就二十个年头就可以出来了。

虽然对漫漫的二十年觉得还很遥远,但当我听到二十年就可以出来时,我还是稍有高兴了一下,因为我想二十年后我也才三十几岁,我可以出去打工赚钱,然后去天安门的门洞等小芳,去晴溪看望卫穗凡,再把煤厂边上塞在寺庙假山石下的包裹取走,然后开始寻找故乡。

想到这,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希望与幻想。

睡在我隔壁的也是一个从江南过来的小男孩,他叫余田,比我高半个头。余田问我闹什么事进来的,我告诉他"打架",他竖起了大拇指对我说:"好样的,典型的流氓罪"。他告诉我他也是流氓罪进来的。他说他有一大批兄弟,还干了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他本来是可以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也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被判处死刑缓刑两年。

余田说公安告诉他一定要好好表现,如果表现不好,两年期满就要被拉出去枪毙。因此,他说他很怕两年后被拉去枪毙,所以在这里一定不要出任何差错。

我问余田这里经常狂沙漫漫,干活时会不会很危险,他笑着告诉我说,大家就是希望刮沙尘暴,这样就可以放假不用干活。

于是,我盼望沙尘暴经常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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