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溪作告别之后,我便沿着那条熟悉的公路前往学区,因为我在学区的宿舍里还有被子和课本等。
当我来到学区时,我发现整个学区都很安静,经过观察之后才知道,这天的学区应该是小学毕业生的升学考场。
这时的我还算不算学区的学生,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了不惊扰大家考试,也为了不让人看见我,我便偷偷的来到我的宿舍。把课本放进军包里,并打包好被子,然后静静地靠在床上,想像着还是和平常一样在学区里上课,这也许可以称作学涯弥留吧。
离开学区后,我穿过公社所在的小镇,一路向着县城方向走。因为我得到县城去找县精神病院,不管养母状况如何,我也得与她照面辞别。
小镇离县城不远,大约十几公里,因为我肚子太饿了,精疲力尽,所以我走得很慢,差不多走了三个多小时。
县城不大,我很容易就打听到县精神病院所在地,是在离县城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山脚野外。
我想,如果再走十几公里,到精神病院已经天黑了,再说,此时的我己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精疲力尽,所以,我选择在县城里留下来。
这是一个袖珍县城,总共只有几条街,但还挺热闹的。
肚子饿,就必须找吃的。铝碗和军牙杯这些行当我还带着,无耐我穿戴打伴还算整洁,没有人把我当乞丐。人是铁饭是钢,为了能乞到吃的东西,我特地跑到郊外去搞点泥尘,把自己的脸弄脏,然后来到那条看上去应该是最热闹的十字街口。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虽然街上的路灯很昏暗,但行人不少,也许是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愿意呆在家里。
重操乞丐旧业的我,依旧是以很娴熟的动作,不断向路人跪拜乞讨,但也许是小县城的人比较吝惜,也许是他们的日子本来就很拮据,所以好长时间都没有人给我一丁点吃的东西。
山区的县城昼夜温差比较大,我都感觉有点凉,本来想去找睡觉的地方,这时,我看见了几个喝得东倒西歪的,手里还拎着东西的人走过来,于是,我就继续在那儿等待,因为,凭我的经验,喝酒的人如果注意到我(小乞丐),一般都会给点东西,而且还会给的慷概。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过来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看见我时,先是伸着长长的带着青筋的脖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认真看我,然后很随意的把一个小纸袋扔给我,满口酒话地说:"给你,小兄弟",然后和其它人勾肩搭背、摇摇摆摆地走了。
我打开纸袋,里面确实有不少下酒菜,花生米,炒蚕豆,萝卜干,还有几块板鸭等等,好像是把这些东西有意搅合后放进袋子里似的,鱼龙混杂的,菜里还飘出阵阵酒香,纸袋边角不时有汤液溢出。
好长时间没有真正吃饱过,我想这下还真的可以饱餐一顿,但是,我马上意识到我面前的处境,因为我又重新踏上流浪征程,有上顿没下顿成为我流浪生涯中的自然规律。所以,这一纸袋东西,后来维系了我三天时间。
这个晚上,我就选择在这个十字街头的门店前打地铺睡觉。因为好长时间没有长距离走路,我已是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刚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如摇撸般沉重的门轮声吵醒,所开的门就是我所睡的门店。我赶紧起来并整理行装,这时我才发现已经有好几个老年人在不同的角落打扫卫生,用那种竹尾巴的扫帚,扫地的声音特别尖锐,在宁静的大清早,这种尖锐的扫地音显得尤为清晰明显,可以崔人醒,可以崔人再睡。扫地的老人有男有女,他们把自家屋里门外的垃圾都住大街上扫,是典型的"各扫门前雪"。
小县城边上有条不大不小的溪,溪势宽阔,水流平缓,溪水明净透彻,几乎看不到波纹与流势,如一面大镜子。溪水很浅,可以清楚地看到溪床底部的鹅卵石和游荡在鹅卵间的小鱼。一排石蹲路立在小水坝上从溪面穿过,把小溪拦成上下游,只有该处才能看到水流,如果没有这条石蹲路,还以为这是一面平湖呢。
因为那个醉汉给的下酒菜有点咸,所以我特地来到小溪找水暍。
县城去精神病医院的路是一条纯泥土公路,没有一点沙石料,到处坑坑洼洼。这条路应该没什么走车,路两旁杂草丛生,很多路段都已经被杂草占据了很大路幅,成了乡间小路。
县精神病医院在一座矮山头脚下,房子和围墙都刷着白灰,规模不大,主楼与群楼总共才几座。
医院只有一个围墙大门,大门是铁栏杆的那种,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院内情景。院内有很多差天大树,几棵比较大的树还用花岗岩景观坐凳围着。整个大院整体上看过去脏乱差。
有好几个穿白马褂的各带几名病人,在不同的位置与病人谈心或做活动动作。因为我是个孩子,同时,门卫对普通话似乎听的不太懂,所以我无法被获准探望养母,因此,我只能站在门口观望,希望哪怕与养母照个面也行。
我一直在门口往里面看,因为病人穿着统一的条型病服,所以我很难甄别出哪一个是养母。
我一直在门口观望到将近中午,正准备带着失望离开时,一位头发蓬松的病人挥舞着手脚向我走来,让我感到害怕。我本能地退后几步,正想后退离开,突然发现这个病人就是养母。
养母在快接近铁门时,突然加速冲了过来,双手如大猩猩的抓绕动作般不断地抓拍铁门栏杆,开不断地对我说我听不懂的话。
看到平日里对我和蔼亲切的养母竟然变成这样,我感到悲伤与痛心。
我要离开了,总得跟她说句道别的话,但每当我讲一句话,她就强烈地抓拍铁门栏杆。
这时,一名白马褂跑过来骂我,她讲的当地话我听不是很懂,意思应该是叫我不要嬉闹挑衅精神病人。
白马褂把养母边哄边带走了,养母头也不回,手舞足蹈地跟着白马褂走进主楼房间去。
卫老师为人厚道,又考上北京大学,可谓是名满全县,前程似锦。养母知书达礼,辛劳贤惠。我的到来,让这个本来带有缺憾的家庭变成了一个圆满温暖、受人羡慕的家。然而,一场无情的大雨让这个圆满温暖、受人羡慕的完美小家变得支离破碎、家破人亡。看着养母此情此景的背影,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楚与感伤。
我朝着养母最后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带着怀念与永别的伤感与惆怅离开了。
我不知道养母会在县精神病院呆多久,也不知道养母住院的费用是谁供的。也许养母此生此世将永远呆在这精神病院了,那么她老了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又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伤悲与痛心。
寻找家乡,按照爷爷的思路,要先找到我们当时所处位置的省城,再向北走,然后向南靠海岸绕回。而去省城,就是先到集镇,再到县城,再到地区所在地,最后去省城。
我在县城打听了线路,但各个人说的各不相同,也许是不同的人描述的方式不同,也许是我理解的问题,最终都无法让我准确判断,但有一条人们说的比较多的线路,不过这条线路要绕回晴溪,所以,既便说的人最多,我也不愿意绕回晴溪。
其实,从离开沙坪头开始,我就无法判断准确的线路,几乎在盲目中探索前进。于是,这次我也是选择了大概的方向,只要不往晴溪绕回就行。
离开县城时,我路过城乡结合部的一所规模比学区还要大的小学。学校里在组织"六一"节活动。
我第一次看到水泥操场的学校,也是第一次看到"六一″节活动。
我知道"六一"节的涵义,但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六一″节活动,因为唯一的在校"六一"节是在晴溪,但学校不举办活动,所以,我甚至都不知道有什么所谓的"六一"节活动。
看到这个学校有举行"六一"节活动,我自然想上去目睹一下,虽然参加活动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但我起码也可以眼睛饱餐一下。只可惜的是,铁栏杆的校门有人看护着,我只能站在门外观望。
校园里的节日氛围十分浓郁,小彩旗飘飘,洒落满地的五颜六色的纸花随风而起,把整个校园渲染成迷幻般的多彩多姿。老师在有序地组织学生做表演,唱歌的,跳舞的,都通过高音喇叭传递向小县城的各个方向。整个校园充满着欢声笑语,学生们兴高彩烈,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我与他们同龄,但这种欢乐却只属于他们。我没有像其它流浪儿童一样看到欢乐场面时那种忘乎所以的傻笑。校门内是欢声笑脸,校门外是愁眉苦脸,校门外在看校门内的纯真笑脸,校门内不在意校门外的纯真愁脸。我忘记了自己是小孩,所以我满眼里是校园内天真活泼的小孩。
我没有心理落差,没有惆怅落寞,也不在意我们其实是同在一片蓝天之下,因为,我觉得这本来就不属于我。
我没有看到最后,因为我觉得更应该赶路。
我走在离开县城的乡间公路上,耳畔是该校园与大山之间来回回荡的高音童谣。
上山路了,是我一个人的孤单身影。那个校园传来的高音喇叭声也变得若隐若现。这时,我突然听到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熟悉的歌谣,我无意识地随声附和而唱。而当我在哼唱着这首歌的歌词时,我便幻想着歌词里的那种美丽的意境,突然间,一种无限的孤悲之感强烈冲击着我,我突然间感觉到,这种意境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幻想,一种侈望,一种遥不可及的念想,一个我命中注定的、永远无法实现的、难以逾越的高度。
我安静、孤寂地走着,一边用手擦拭着悲伤的眼泪,一边不自主地用口模糊地哼着曲子,脑海里闪现的是这曲子遥不可及的纯美意境: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