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新林在王罕岭脚,王羲之故居在王罕岭上。
故乡何其有幸,南漾竺支余韵,东承羲之风流;一是书法圣地,一为佛宗道源。既是文化名山,又是洞天福地,王罕岭(又称金庭崇妙天)为第二十七小洞天,沃洲山为第十五福地。
王羲之晚年为何归隐剡东,先得从一个传说说起。
王羲之得了卫夫人书法的真传后,开始畅游名山大川,遍访碑文题字,经过一座古刹时,只见冷清大殿积满灰尘。惋惜中他信手拈起躺在殿角的一把扫帚,在地上挥洒出三个箩筐大的“惜”字。未几,一位银须飘飘的老和尚肩挑柴薪进来,瞥见地上三个“惜”字,只是淡淡一笑。当时的王羲之正年轻气盛,递上扫帚要老和尚出手。老和尚不慌不忙解开柴担,理好粗细不一的柴枝,转眼间就在地上摆出三个比箩筐还大的“惜”字来。王羲之定睛一望,只见为首“惜”字,气势雄伟,虽非翰墨,却独具神韵;居中“惜”字,笔触自由,静与神会;最末“惜”字,却似山泉轻泻,垂柳临风。王羲之知道遇上了世外高人,当即伏身下拜,祈请不吝赐教。
老和尚携着王羲之的手来到禅房,于藏箧中取出黄绢裹着的小包,赠给王羲之。王羲之打开一看,只见内有一书,封面写着《书魂》二字,书中评述了李斯、蔡邕、梁鹄、钟繇、张芝等各家书法的成就。老和尚要他锲而不舍,博采众长。还提出书法意象源于自然,作书应从自然中领悟要义。王羲之感激万分,伏身再拜。抬头看时,只见老和尚已端坐大白鹅上,向羲之挥手告别。蓝天白云间,一页素笺冉冉飘下。羲之拾起一瞧,却见上书:古刹安《书魂》,金庭慰平生。
王羲之沉吟良久,终不解“金庭慰平生”的涵义。直到后来官任会稽内史,才晓辖区有金庭一地,方知命中注定与其有缘。
这位“白云先生”是谁呢?突然横空出世又飘然不知所终。
王羲之学书天台白云先生一事,最早见载于南朝刘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王羲之得用笔法于白云先生,先生遗之鼠须笔。又云:锺繇张芝,皆用鼠须笔。”唐代天台山高道徐灵府在所作《天台山记》中认为这个白云先生为司马承祯。司马承祯号白云子,确也称为白云先生,也在天台山炼丹修道,也长于书画。但司马承祯是唐朝人。
也有台州文史专家认为这个白云先生为周王子晋。但周王子晋是春秋时人,到两晋己逾五六百年。也有人认为这个白云先生为葛洪,葛洪本身就是书法大家。米芾曾盛赞葛洪的天台山题名:“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沙孟海论书丛稿》135~136页)。因此从时间、空间来看,两人之奇遇,完全有可能。而白云先生即周王子晋一说,似乎更与浙东王氏有着渊源。
王羲之辞官后隐居于浙东剡县(今嵊州)金庭。这是在他任会稽内史时,遣人行视选定的。这当然不是随意确定的,因为剡多名山,“入剡经金庭,见五老、香炉、卓剑、放鹤诸峰,以为奇丽幽缈,隔绝世尘,眷恋不能已!遂筑馆居焉。从之者夫人郗氏、乳母毕氏、中子操之”。白居易亦说:“越有桐柏之金庭,养真之福地,神仙之灵墟,亦三十六洞天之一。”传说山上有灵芝,“尝闻异香,泉则石髓金精,清馨甘洌,时值仙人,从古不死,真天之绝境也”。王羲之迷恋山水,信仰道教,剡之金庭对他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王羲之择此而居,还出于对祖先的追随。金庭白云洞,相传是王羲之始祖王子晋吹笙处。王子晋字子乔,得道成仙后,金庭洞天为其所治。《浙江通志》卷十五《白云洞》载:“《「万历」绍兴府志》:在(嵊)县东七十里,与金庭山相近。风月之夕,山中有闻吹笙者。相传王子晋仙去,后主治天台华顶,号‘白云先生’。往来金庭之间,今山下有白云祠。”《剡录》引《道经》曰:“王子晋登仙,是天台山北门第二十七洞天……一曰金庭洞天。周王子晋善吹笙,为凤凰之声。从浮丘公登高而羽化缑山,去后主治天台华顶,号白云先生,往来金庭,风月之夜,山中有闻吹笙者。”
王子乔乃王氏始祖,其父周灵王则开书法先河。因为到了东周第11代国王周灵王时(?―公元前545年),以石鼓文为代表的汉字书法“籀书”诞生。籀(音zhòu),也称籀文、大篆。晋卫恒《四体书势》曰:“篆书。昔周灵王时,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或与古同,或与古异,史谓之籀书者也。”可见汉字书法艺术始于周灵王时,这自然为王羲之所荣耀。金庭为王羲之后裔的世居地,不仅称周灵王姬泄心为先祖,而且奉为乡主,立庙祭祀,即今灵鹅石鼓庙。从周灵王诞生书法,王子晋主治金庭洞天,到王羲之始居金庭,这就是金庭王氏定居前的内在轨迹,印证了王羲之择地金庭的愿境。
这一点,可从谢道韫《拟嵇中散咏松》一诗中得到印证:“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憇,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遥。”谢道韫(生卒年不详),字令姜,东晋时女诗人,是宰相谢安的侄女,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也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此诗系其还家路上所作。金庭山自古多虬松,诗以咏松起篇,表达乡情乡恋。“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道出了羲之家族择居金庭的美好梦想,即有归依先祖点化升仙之愿景在里面。
当然,王羲之归隐剡东金庭的真正原因,还是出于对自然的挚爱!《剡录》序云:“山阴兰亭禊,剡雪舟,一时清风,万古冰雪……天下多奇山川,而一禊雪,致有爽气,可谓人矣!江左人物如此,然二戴在剡,王谢在剡,孙阮辈又在剡,非天乎?汉迨晋永和六百余年,右军诸人乃识剡。”
唐裴通《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曰:“越中山水奇丽,剡为最。剡中山水奇丽,金庭洞天为最。洞在县东南,循山趾右去凡七十里,得小香炉峰,峰则洞天北门也。谷抱山阙,云重烟峦,回亘万变,清和一气。花光照夜而常昼,水色含空而无底。此地何事,常闻异香;有时值人,从古不死。真天下绝景也。”因此陈寅恪认为,王羲之“欣赏自然界美景之能力甚高,而浙东山水佳胜,故于此区域作‘寻田问舍’之计……”。
王羲之归隐剡东已成共识,但隐在何处仍存分歧—五代时剡地析为新嵊两县,嵊州认定所辖金庭就是羲之晚年故居,最后卒葬于此;新昌则提出羲之开始归隐在该县王罕岭,嵊州金庭只是唐后的迁徙。
王罕岭是剡东大湖山西的一条古道。大湖山为四明山脉南峰,与天台山脉青天冈南北相向而揖,中为剡界岭,剡溪和奉化剡源江的分水岭,也是四明、天台两脉的分水岭。大湖山峰海拔896米,山一脉西南倾,至王罕岭,名龙潭岗,为嵊州金庭镇和新昌沙溪镇之界山,黄泽江上游平溪和沙溪的分水岭。
《道经》所载,罕岭更大:“……上有桐柏金庭,与四明天台相连,神仙之宫也。是为金庭洞天,晋右军羲之居焉,墨池书楼遗雅不绝。其南为刻石山,山旧有卫夫人碑,山之半有巨井,井有蛟。”“与四明天台相连”,显然指在“五县余地”的罕岭,而“上有桐柏金庭”,则罕岭金庭与今之天台桐柏连称,范围更广!
何不上王罕岭探个究竟?
两溪夹一岗的故乡新林,丘岗从蟠龙岗顾东山一直东延到王罕岭脚,杨树坪、东庄、龙皇堂等村庄,从北到南地拱卫着巍巍罕岭。这里出则台地丘陵,入则石梁华顶,为四明与天台间径道。很早以前,这里桐柏合生,古木参天,古代地舆家称其为天台山的西桐柏,为道家二十七洞天,即桐柏金庭洞天。今嵊东济渡村北面的小香炉峰是金庭洞天的北门,新昌县大市聚镇(今改沃洲镇)大坑村的鼋鼍岩是金庭洞天的便门。
龙皇堂村东面,就是王罕岭。王罕岭南西北三面空旷浩荡,四周群山如青莲盛开,近处丘陵若苍龙逶迤。一道道山脉似过江之鲫,一湾湾深谷疑卧虎藏龙;一片片桃花如霞落岭上,一口口山塘如明镜镶嵌。岭上下来的一脉清流,有时如银鲫雪鲤,有时似滚珠溅玉。攀上一岗,只见一湾水渠,沿山而来,渠上是累累危岩,渠外是峭壁千仞,水渠好像盘绕山间的飘带,碧水似乎来自天上的银河。踩踏窄堤之上,两股战战腿脚发软,担心一脚踏空坠落悬崖,飘零如叶不知所终。经过一小时的跋涉,总算渠尽坝现,眠牛湾水库耸立眼前。
眠牛湾地形特殊,大湖山一脉直落,至566高地分为二条支脉,北支就是龙潭岗,二脉迂回,形成一个封闭式瓢形小盆地,集雨面积虽只0.3平方公里,竟筑起一个可蓄66万立方米的水库?可以想见,这里有极为丰富的泉水资源。也就是说,建眠牛湾水库前,这里有个深不可测的龙潭,其下则是万丈深渊,飞瀑直下,蔚为壮观。
因有龙潭,凡遇大旱,乡民常常来此拜龙求雨。《晋书·五行志》载:永和十年,三麦不登。就在永和十二年(356),王羲之在致亲友书中提到:又须求雨,以复为灾。可见其曾带领乡民登罕岭求雨。
据《剡录》《太平寰宇记》等史料记载,这里曾有“丹池赤水”之说。《剡录·山水志》谓,“丹池山,积翠缥缈,云霞所兴,神仙之宫也”“池有水赤色,勺之洁白”。裴通记曰,“天宝六载(747),改名丹池山”。因罕岭之特殊地质、地貌,从岩石中流出的泉水看似红色,若用勺取之,又晶莹洁白,故名。
绕过水库,经过“上马石”,传说中王羲之上马的踩踏石。因羲之归隐已是晚年,而且百病缠身,踏石上马可以理解。上马石西一峰悬宕,如臂伸展,而峰西万丈深谷,谷底一村如鱼,漂游于暮霭之中,那就是王家年。
有村民手指一道山梁,说那就是瀑布岭(俗称高瀑山),王羲之卒葬于此。岭上有龙滚瀑、折叠瀑、滚地瀑等,湍瀑不分昼夜地从岭上争喧而下,呼啸着向位于山麓的大湖坑奔去。尤其是那滚地瀑,高差达数十米,在阳光的照耀下,瀑从五彩晶石上飞落,霞从银波雪涛中升起,令人耳聩目眩,一幅《道经》所谓的“其山尽五色金”的壮丽景象。如从大湖坑登龙潭岗,一路会有瀑声相伴,彩流相随。故唐诗有“隔岭知溪路,新泉到枢户”的奇丽。“枢户”二字,意谓右军的居住地像门户的转轴那样,四顾都有喷泉飞流。
伫立岗上,只见四面群山,奔来眼前;悠悠白云,触手可及。东面群山排闼送青,南面天台朵朵似莲,北面四明赳赳如士。而西面台地蜿蜒,剡溪明灭,水库隐约。台地尽处,村庄如棋,绿野如织。极目西望,几抹远山,若有若无,杳杳茫茫,那里应该是会稽山脉。这时的王罕岭,南挽天台,北连四明,西对会稽。中间环抱着一片低谷丘陵,这就是当年所谓的剡中。
往左一拐,就到里湾。里湾村口兀立着一株千年古柏,铜肤铁骨,嶙峋的躯干中镌刻进太多的历史沧桑?屈曲的虬枝上缭绕过太多的岁月云烟?古柏四周围起花岗石栏,并竖有一碑,碑书“王罕岭右军旧宅保护区 古金庭观遗址”,落款为新昌县人民政府。村庄仅有十多户人家,就这样蹲坐在岁月深处,看云留云飞,听花开花落。
里湾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村后一脉山冈,从东北大湖山奔腾而来,如驼峰起伏,似苍龙逶迤,绕过村后,到村西突然昂起,又陡然降落,如龙入大海,骏归草原,一起融入西面的一片沧溟。里湾村前一脉低丘东西护卫,如一道城郭将村环绕。丘内田畈阡陌如织,丘外深谷青冥浩荡。安家于此,接八面来风,揽四季烟云;又拥稻波麦浪,映桃红李白,实在胜似桃源。真感叹自然界之天造地设,钦佩王羲之之独具慧眼。《裴通记》说:“至南齐永元三年,道士褚伯玉仍思幽绝,勤求上元,启高宗明皇帝,于此山置金庭观,正当右军之家,书楼在观之西北。”
回到外湾,北面一岗突兀,这就是龙潭岗。一步步向上攀登,似在走向天际,脚下山径铺云,四周万山来朝,青冥漠漠不见底,夕阳映红龙潭岗。突生出世之念,顿有展翅之想;我欲乘风归去,摘星戴月而还。登顶岗上,见有一方水池,旁立石碑,上书“书楼墨池遗址”字样。书楼早已毁圯,墨池杂草丛生,但池旁残留着屋基石头,草丛中散落着碎砖瓦片。
裴通《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有载:“登书楼,临墨池,但见山水之异也。其险如崩,其耸如腾,其引如肱,其多如朋。不三四层,而谓天可升。经再宿而还。”当年裴通登上藏书楼,俯视洗墨池,只见山水的奇异:山势险峻好像就要崩塌,峰峦高耸仿佛腾空而飞,山脉蜿蜒宛如伸长的手臂,山峦众多就像朋友聚会。爬不到三四层,就以为天空也可以攀登了。游玩住了两个晚上才返回。
《裴通记》又说:“琅琊王羲之领右军家于此山,书楼墨池旧制犹在。”相传龙潭岗的龙潭就是王羲之的墨池,后改为丹池,旁有丹池殿(也叫龙王殿)和羲之殿,两殿的遗址还在。据说龙王殿屋有三间,右边殿上挂着一块扇形的匾,匾上写着“丹池”两个正楷字。只有一间的羲之殿内有羲之坐像,与《剡录》“[丹池]东庶设右军像”相符。
这样的地势可与沈约《金庭观碑记》相印证:“仰出星河,上参倒景。高崖万沓,邃涧千迴。因高建坛,凭岩考室。”这是说,人立坛上,举头仰望,好像自己超越了星河,地上的山水也像与天统而为一,那高崖上沸溢着的流水,似与天地重合,又在深涧里千转百回。因为这里地势高耸而所以建坛,靠着这巨大的岩体落成了室宿。
裴通进一步交代了书楼墨池与金庭观的大概位置:“……又于此山置金庭观,正当右军之家。故书楼在观之西北维,高可二丈已下。墨池在天尊殿东北维,方而斜,广轮可五十尺已下。池楼相去东西羡直,才可五十余步。虽形状卑小,不足以壮其瞻玩,而恭俭有守,斯可以示于将来。况乎处所遐深,风景秀异,契逍遥之至理,阅鸾鹤之参差。”意思是又在这山中建造金庭观,这金庭观正对着王羲之的家。所以藏书楼在道观的西北角,高度大约二丈以内。洗墨池在天尊殿的东北角,形状正方稍斜,广袤大约五十尺以内。墨池和书楼东西斜对,相距大约五十多步。两处遗迹的形状虽然低矮、狭小,不足以使人在赏玩方面感到壮观,可是恭谨俭约有操守,这可以成为后世的表率。何况这里地处僻远幽深,风景秀丽奇异,契合安闲自得的至理,又可以观看飞鸾白鹤的往来飞翔。
王羲之常在书楼里观看飘逸的白云,远眺周遭的四明、会稽、天姥、华顶诸山,“其多如朋”,尽来眼前。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书法艺术达到了“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艺术巅峰,实现了继《兰亭序》后的第二次飞跃。后来,笃信天师道的王羲之,学张子房从赤松子游,舍书楼为金真馆,又改名为金真宫,开始潜心修道,结炉炼丹的道家生活。
王羲之隐居王罕岭,高僧名士纷至沓来,沃洲支遁在离右军书楼相距三百米的北坡上建筑了银庭寺,许询也从萧山迁居王罕岭。王羲之日与许询、孙绰和支遁谈玄析理相乐,也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不远千里,直到东海。王罕岭至今还沿用着当时的地名,上马石、支遁洞、许家山和王家年等。
王羲之研究专家袁伯初先生认为,唐代路应撰写的《石鼓山王右军祠堂碑文》载:“(王右军)创金庭道院于厂(音罕)岭。”《剡录》记载:“(王右军)见山岭崇峻,以为罕有,故谓之罕岭。”人称王罕岭。金庭是道教地名,王罕岭具有道教经典《真诰》及《道经》说的“树则苏纡朱碧,泉则石髓金精,其山尽五色金也,经赤水而行,有洞天从中过”,“上有桐柏合生,下有丹池赤水”的地貌特征,“五色金”就是道教炼丹用的“五彩石”;王罕岭具有《道经》所表“越有桐柏、金庭,与天台、四明相连,神仙之宫也”的地理位置。王羲之在王罕岭创建的金庭道院几经易名:金真馆、金真宫、桐柏观、金庭观和崇妙观。《名山洞天记》曰:“二十七洞天曰金庭,周围三百里,名金庭崇妙天,在剡县(今嵊州、新昌)。”可见,金庭观和崇妙观其实是“金庭崇妙观”的简称。
袁先生又梳理出三条历史文献记载,作为王羲之隐居此处的佐证:
一是唐代裴通撰写的《金庭观晋王右军书楼墨池记》,记载了王右军的旧宅在剡县城东南七十里。据考证,剡县城与今嵊州市城区的中心位置大致一样。王罕岭与陈公岭相连,与嵊县(今嵊州)交通局《陈公岭隧道碑记》载“陈公岭距嵊县城七十里”相一致。
二是南宋嘉定七年(1214),高似孙编撰的《剡录》有记载。《剡录》成书时,王氏家族已在后厂侨置了金庭观。可是《剡录·道馆》还是强调右军旧宅:“去观东一十五里有大湖山,峰势入天,上有赤水、丹池,旧为右军宅。”王罕岭就在大湖山。
三是2006年版《金庭王氏族谱》把《剡录·道馆》收录其中,并有宋淳熙十年(1183)左朝议大夫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玉山汪应辰拜撰的《金庭王氏族谱序》:“(王羲之)晚自会稽徙居剡之金庭,入山愈深遘胜愈夥,五老香炉兢秀,洞天福地争奇,书楼墨池脍炙人口。传二十六世曰宏基字立本者復自金庭徙居岩头(今嵊州市金庭镇华堂古村南的一自然村)。立本举大观间(1107~1110)明经科初授亳州教授。”为此,金庭王氏家族尊奉立本者为:“由金庭迁岩头燕窠阖族之祖。”有诗赞曰:“蜕脱金庭,燕窠拓址;字曰立本,出类拔萃。”
2015年秋至2016年春,新昌县文管会在省考古研究所的指导下,在王罕岭里湾“古金庭观遗址”的部分地块进行了探沟发掘,发现古代建筑遗址,出土了筒瓦、宋代陶瓷片、宋代石砚和天僖通宝铜钱。这与《金庭王氏族谱》记载的迁徙时间相吻合,王罕岭崇妙观遭废弃的原因也就显而易见。
王羲之辞郡后,在这里携子抱孙,修植桑果,享受田园之乐,最后在此长眠安息。他在这条山径上或游或憩,留下过多少屐痕和笑语?他在这座书楼上举目四望,生发出多少思考和感悟……
其实,王羲之晚年百疴缠身,不适合高山雾湿的环境。为什么与云雾共进退,同烟雨齐出没?是出于对自然的热爱,对书法的钟爱。为了书艺上的再次提升,在学习众碑的基础上,他屡屡邀集好友登山涉水,去发现自然万物之美,并筑起了“迥出万物表”“云绕三级楼”的书楼,他“摇笔望白云,开帘当翠微”,观赏飘散离合、窈窕飞白的蓝天白云,领悟霏雨烟露、白云苍波的变幻规律,探寻自然与书法的内在联系。
因此,王羲之的笔墨中,积蓄着太多的江南山水,飘洒过太多的江南烟雨。那秋露春条,那轻霄朝阳,那云飞雪舞,那倒松卧谷,那万岁枯藤,那长天排云……他从初住会稽山阴,到晚年隐居剡东,面对的不是戈壁风沙,大漠孤烟;不是巨海怒涛,蜀山萧森。这里的水,温润明秀,明净澄碧,纡徐潺缓;这里的山,苍翠深蔚,云遮雾绕,宁静秀美。或杏花春雨,或淡烟疏柳,或莺飞草长,或渔歌唱晚,使他完全进入了一个宁静的精神天地,心灵与山水完全融为一体。
所以王羲之的书法,不像两汉士人那样壮伟方正,不像建安士人那样慷慨悲凉,而是轻轻写来,不见斧凿。“茂林修竹”“飞流激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追求着宁静的精神世界,享受着丰厚的自然馈赠,表达着潇洒的人生意趣。
梁代虞和《论书表》里说:“羲之书在始未有奇殊,不胜庾翼、郗愔(王羲之的妻舅),迨其晚年,乃造其极。”他的笔墨精神所传达出来的气质和韵致、从容优雅的精神容止,得到了后人的钦慕。李白赞扬他:“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
现在的王罕岭上,由于大山阻隔,地处偏远,山中居民不堪其静,纷纷外迁。也许只有王羲之这样超凡脱俗之人,才能和天地造化融为一体,并且独处一隅清心自守。只有爬上了王罕岭,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这位书圣,了解他弃官归隐的初心,追求艺术的童心,师法自然的决心。
那么,王罕岭右军旧宅是怎样被历史湮没的呢?王罕岭一位老年村民说,金庭观是武松攻打王罕岭时抄掉的,金庭观内道士的武器被武松埋在观内的井里。现在村民们还能十分肯定的指出井的位置。可是史料却没有记载宋代的武松去攻打过王罕岭。只有《资治通鉴》里记有,唐未懿宗咸通元年(860),剡西裘甫领导农民起义军时,“(王)式曰:(裘甫)无所逃矣,惟黄(王)罕岭可入剡,恨无兵以守之……果自黄(王)罕岭遁去。”当地人读王式和武松音相近,相传的人因对武松比较熟悉,把王式攻打王罕岭误传为武松攻打王罕岭了。后来外迁王羲之后裔又在嵊州后厂移造金庭观和王羲之的衣冠冢,这样王罕岭右军旧宅及王羲之墓地渐渐地被历史湮没。
正如裴通记所写,至唐,右军“书楼阙坏,墨池荒毀”,唯旧迹可辨。清俞函三《沃洲小记》:“王右军隐居并创金庭道院于罕岭,嵊东金庭观系唐宋后移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