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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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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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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感动叫乡愁》连载

第三十二章 无数手艺正消亡

故乡,与方言土话一起消失的,还有很多手工艺和制品!

通过一番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等工序,篾匠师傅用一根根银丝金线似的竹篾,编织出一件件生产生活用具,如提篮、筲箕、箩筐、筛子、簸箕、团匾等等。编个筛子,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张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编只饭篮,扁肚加掼,灶间高挂……以前的江南农村,哪样离得开竹制的丝丝片片?大至载货渡河的竹簰,小到刷锅洗灶的先帚。

还有家家户户的卧室灶间,甚至队屋庙宇的角角落落,造型不同的各种木桶,到处堆放随处可见,如挑料用的粪桶,生活用的水桶,盛食用的饭桶,喂猪用的拗斗,方便用的马桶,量谷称米用的升、斗、合,做豆腐用的豆腐桶,打稻打麦用的稻桶,都通过箍桶师傅或木匠师傅的巧手,变成人们生产生活的工具。越剧《九斤姑娘》中,九斤姑娘与父亲张箍桶之间的“对桶名”,就道出了名目繁多形状各异的桶:

九:阿爹,你讲来。

张:天亮要箍天亮桶,

九:阿爹啊!就是那清晨起来的洗面桶。

张:是面桶!还有晏昼要箍午时桶,

九:阿爹呀,就是阿爹的老饭桶。

张:是饭桶!还有日落西山黄昏桶,

九:长工短工都要用,田畈回来洗脚桶。

张:还有半夜三更要紧桶,

九:阿爹呀!阿囡房里也有冬。

张:哦,是马桶!

九:一眼勿错是马桶。

张:石二他要箍有盖无底桶,要箍有底无盖桶。

九:阿爹!有盖无底是锅盖,有底无盖是豆腐桶。

张:喛,对的,锅盖是没有底的,要箍无底无盖桶。

九:阿爹!无底无盖是蒸桶。

张:这倒对的。还有恩恩爱爱夫妻桶,问你阿囡懂勿懂?

九:夫妻桶,总成对,就是早间挑水桶。

张:这倒对的,挑水桶总要成双的罗!

九:阿爹,你说他要箍十只桶,刚才你只讲了八只,还有第九只是啥名堂?

张:哦!阿囡,后头两只桶是越发难懂哉!

九:阿爹,你说来。

张:第九只桶名真难懂,名堂叫外国金丝桶:

一道城墙不通风,无盖无底两头空,

城里屋宇齐又整,家家户户开窗孔,

千军万马扎满城,一个皇帝坐当中,

三街六市多拥挤,十字街口闹哄哄。

九:阿爹!第九只桶名也勿难,名堂就叫养蜂桶。

千军万马是蜂群,一只蜂王坐当中,

蜂窠密密像窗孔,一日到晚闹哄哄。

张:喛,对啦!对啦!还有一只奇怪桶:

一根尾巴通天宫,一根横档在当中,

上头一记抵,下头扑隆通,

拎拎起来满腾腾,问你阿囡这叫啥个桶?

九:这样东西天天见,名堂就叫吊水桶。

除了箍桶,还有弹花。弹花匠弹棉花时,将弓用一根绳子吊在空中,弓弦的位置正好处在被弹的棉花上面,他一手握住弓背一手拿锤敲弦,弓弦就发出“嘭嘭、啪啪、嘭嘭啪啪……”的声响。随着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一竿竿挥舞,一丝丝绷线;一遍遍操推,一盘盘磨压。弹花师傅用保龄球似的一柄木棰,大提琴似的一把长弓,盾牌似的一个圆木盘,硬是把一堆棉花弹得雪一样白,云一样软……

从嘭嘭、啪啪的弹花,让人又联想到“嘭”“嘭”的“弹胖”。“弹胖”师傅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而来,一头是一尊像葫芦又似“炮弹”的黑色“弹胖”机,另一头则是一只盛着炭火的风炉和一架长方形的风箱。他边走边喊着“米胖水糕胖六谷胖,喷喷香来”“米胖水糕胖六谷胖,好来弹来”,身后马上跟满了咽着口水拖着鼻涕的小屁孩,有些孩子则跑回家去围着爷爷奶奶软缠硬磨,然后端着簟畚或拿着升箩,里面盛着金黄的六谷(玉米)或雪白的粳米,蹦蹦跳跳地前来,在弹胖师傅面前排起长龙。那时弹胖师傅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竟会把一堆粮食,如此神奇地弹成当年的美食。只见“弹胖”师傅蹲坐在马扎上,熊熊炉火映照着一张沧桑的脸庞,左手卟嗒卟嗒地牵着风箱,右手不断地转动着爆花机摇柄,还不时地瞄一眼摇柄上的气压表,最后一把让爆米花机头昂起,迅速套上一只长长的麻袋,并发一声喊“放炮喽”,就用一根短铁棍往阀门处一扳,“嘭”的一记闷响,一股白气迅速蹿出麻袋,爆米花香就弥漫在空中……

透过眼前的炉火,又会看到了另一抹炉火;通过眼前的风箱,又会想到另一种风箱。家乡老庙一角,铁匠师傅穿件白背心,胸前挂块长皮裙,右手捏杆一拉一送,上身随之一俯一仰,“呼哧”“呼哧”的风箱声,把炉中铁块吹得红中发白,他夹出一块置在铁砧上面,右手拿起一把小铁锤轻点铁砧。站在一旁的年轻徒弟,似乎得到了某种指令,抡起大铁锤往红铁块上一记记狠砸,砸得整个铺子金星四溅,砸得整座老庙溢彩流光。这时,大锤小锤对打,叮当叮当交响。锻打时,大锤锻打的位置,轻重的力度,快慢的频次,都听小锤的指挥。就这样,小锤点、大锤敲,不一会儿,由红变青的铁块在师傅微眯的眸光中,映出了农具的模样。然而这项流传了4000多年的古老工艺,在最近40年里,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交响乐般的叮当已成为人们记忆中的“绝响”,礼花般的火花在时光深处日益黯淡……

再从铁匠铺里的炉火联想到家家户户的灶火。如今无论城乡,已经很难见到“笨大黑粗”的老式灶台,和写满诗情画意的袅袅炊烟。老灶台留存心底的,不仅是那一柱烟囱一旺火苗,更是炉火映照下慈母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充满烟火味的浓浓亲情:母亲佝偻着背,一把灶前一把灶后地辗转,先把柴火烧旺铁锅烧烫,然后在灶台上面烧菜做饭。母亲在烟火中穿梭,在热气中出没,早晨的炊烟迎来一轮朝阳,晚上的灶火点亮一天星辉。灶膛之中,噼啪作响;柴焰四蹿,锅底漫卷;忽明忽暗,如花烂漫。柴草吸聚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化作缕缕炊烟丝丝芬芳,融进锅中饭食沁入各式菜肴……现代能源和先进炊具尽管可以精细烹煮,但无论如何也烹调不出柴灶铁锅的家乡风味……

从前锅破有补锅匠,碗破有补碗匠。补锅匠挑着担子,与“弹胖”师傅一样,就是少了台“弹胖”机。一头是风箱,一头是炉子,就这样走村串乡,“补锅喽,补锅喽……”地吆喝几声,拎着破锅的,来看热闹的,渐渐地围了过来。于是,补锅匠支起小火炉,拉起木风箱,坩埚化铁水,钢刀刮破洞。然后手上托块垫布,布上放些木屑,对着锅中的破损小洞,把熔化的铁水从锅背倒入,另一面用垫布木屑一顶,片刻补好又能烧菜做饭!再是补碗,以前补碗可是高技术,“没有金刚钻,休揽瓷器活”。身怀绝技的补碗匠,都能让其恢复原状,而且不渗不漏。补碗关键是钻眼,瓷器质地坚硬,须用金刚钻打洞。为防钻头打滑,钻前用钢钉凿出钻眼位置,钻孔对称地排在裂缝两侧,隔段距离钻上一对,钻机飞旋嗞嗞有声,钻好洞后扣上扒钉,轻轻敲打连成一体,分裂瓷碗又“破镜重圆”。

公鸡看起来像个帝王,妻妾成群,左呼右拥,无所事事。其实这样的好日子并不多,大多数都逃脱不了被阉割的命运。当它高歌声声追求爱情的时候,一位背着搭裢的阉鸡匠就出现在村口,他挨家挨户地阉鸡,抓来一只只大公鸡,麻利地用绳一捆,在腹下割开个口子,然后用两个铜钩撑开,再用一把铜匙挖出两颗白色的睾丸。一把锋利的小刀,彻底改变了公鸡姓公的命运;一次麻利的阉割,彻底葬送了它与母鸡们的爱情……

还有那香喷喷的豆腐干,经过泡、磨、煮、滤、点、包、压、卤等九道工序,一块块红黑的豆腐干散发着馥郁的醇香,抓起一块放在口中,硬中带韧,咸香爽口,真是名副其实的“素火腿”……

还有那捏面人,面粉、刮子、竹篓、梳子,剪刀是捏面人的基本行当,灵巧的双手捏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还有吹糖艺人,把融化了的麦芽糖,通过手口并用,五颜六色的糖料变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动物……

还有绞脸妇女,一根细线、一双巧手,靠手、口配合,为妇女绞去脸部的汗毛、污物等,使其脸部整洁、容光焕发……

故乡的曹州大桥头原来有个造纸厂,用桑皮做成绵纸。纸厂先把桑皮浸软,再按比例放进石灰,在木桶中存放一夜,然后倒入一口大铁锅中,用泥封得严严实实,再用火烧上一天一夜,直烧到桑皮皮肉分离,再用麻、笋壳、稻草三层包住,猛力用脚踩踏,然后捞出桑皮,到溪中漂净,把纤维捞起,放进溪边挖出的水坑,让流水漂上几天几夜,再把纤维捏成一团一团,绞干水后再用榔头捣烂,捞起后用铡刀铡细,再放进袋中用竹竿捣鼓,放进水缸进行洗涤,放入漂白粉后用木棒捣鼓。再漂上一天一夜,把材料沥出再放到溪中漂清,然后均匀地铺到帘子上面,这样做出来的绵纸,横丝直丝纵横交错,细密精致像片丝绵。不仅可用来孵化蚕仔,还可做皮箱里子、报纸用纸,甚至生产电池。

如今,这些传统的工艺,民间的巧匠,又在何处?

随着时代的发展,一批曾经耳熟能详的职业正慢慢变成了历史名词,铁匠、石匠、木匠、漆匠、篾匠、桶匠、铜匠、锡匠,补锅匠、补碗匠、补鞋匠、弹花匠、砖瓦匠、烧窑匠、修笔匠、缝衣匠、蓑衣匠、翻瓦匠、雕花匠、造纸匠、棕棚匠……这些流传了数千年的职业正与我们渐行渐远。

不要说匠人的手艺,就是乡亲的工艺,也已经消失。以前村里一些妇女,趁着雨天或者农闲,织起五颜六色的带子。织丝一头挂在柱上,一头系在腰间,用不同颜色丝线作经纬,以带梭作引线,以带扣作归并。那一丝丝红、蓝、白、绿的丝线,绷开时像孔雀开屏,织成时如彩虹飞天,惊艳了贫瘠的岁月,斑斓了沧桑的时光。织带有宽有窄,款式多样,窄的一厘米,宽的五厘米。宽点的用途广:新娘出嫁时用来缚被、缚枕头等嫁妆,孩子出生后用带背孩子,既方便自己干农活忙家务,又让小孩子舒适又贴身。等到孩子学步或外出,就将带子缚在孩子腰上,起到保险和保暖的作用。窄带一般用作围裙带、拦腰带、裤带和帽带等。以前姑娘出嫁前都要织几条甚至几十条,现在一些老人回忆起最后一次织带,大多数说还是姑娘时光。她们轻轻摩挲着那一团团缤纷的带子,像在抚摸那段最为柔软的岁月,那段最为靓丽的时光。

织带做鞋似乎是女人的专利,而做蒲鞋草鞋似乎是男人的强项。蒲鞋草鞋,式样各异,分工不一;前者家着,后者劳穿。从式样上来看,蒲鞋有帮,帮口较浅,像只草船;草鞋有耳,麻绳相穿,更像草篮。两鞋都是草做,但用料有别,蒲鞋讲究,草鞋卑贱。蒲鞋底需糯稻草作底,席草编帮。而草鞋只需晚稻草,甚至早稻草。如果想提高它们的身价,增强穿着的牢度,就可嵌入破布条或苎麻片,这样编出的蒲鞋草鞋,不仅可以上山落海,而且大方美观,但那时苎麻片金贵,破布条稀罕,编鞋时不大使用。草鞋先用络麻搓成筷子粗细绳子,作为编草的几根“筋”,编者坐在四尺凳一端,另一端套着草鞋耙齿,耙齿共有七颗木齿组成,中间一齿较长两边齿较短,用来穿挂鞋“筋”。编者腰系草鞋耙钩,钩套上挂着几道麻绳。这样坐直拉紧,拿起敲软捋清的稻草,先扭鞋鼻,始编鞋身,最后编鞋根。编织时千万别忘了编两边的两个鞋耳,如果少编了一道鞋耳,此鞋就要作废。

蒲鞋与的笃同一工艺,无非在鞋底加块松木,溪路各村蒲鞋不大流行(山背流行因泥路无石磕脚,晴天穿着惬意舒适),但的笃却是常见,因旧时乡亲贫穷,大多卖不起雨鞋,就编双的笃穿着防雨保暖,走在卵石巷弄“的笃”作响,这是鞋名的由来,因此要走得小心翼翼屈膝而行。材料选用蒲草、棕、破布头、糯稻草等,的笃就再加块松木。先将蒲草、棕、糯稻草用水浸泡,晒干敲软抖净,然后用棕或糯稻草搓成细绳,用棕边做筋,如做的笃就用4公分高一块松木做底,做底时每添一根稻草或蒲草打一棍,把底打实;打好底后做墙,就是从底向上竖,然后把鞋底串在木上,松木底锯成“ㄣ”形状,用蒲草做鞋头,做成后剪去毛刺,再用木楦楦过,一双挺括的蒲鞋(或的笃)就大功告成。

织带、草鞋、的笃,只是农村传统工艺中的几件,其他的还有很多。我国正在经历从农耕文明到现代工业文明的转型,农耕文明的一切文化,未及清点就已消逝。传统工艺消失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没用!其实它是一种文化积淀、民族特色和历史记忆。

前些年有个新闻热点,说吴天明的电影遗作《百鸟朝凤》,上映5天票房仅获250万元,与同期上映的好莱坞大片《美国队长3》不可同日而语。《百鸟朝凤》的内容主要讲述唢呐这门民间艺术的兴衰,而现实中离我们远去的又何止一曲《百鸟朝凤》。随着民间老艺人老匠人的纷纷离去,越来越多的《百鸟朝凤》成为那个时代的挽歌,越来越多的传统工艺都已风流云散。

有多少文化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出大家的视线,有多少不能忘却的历史由于人们的漠视从此陌路,有多少绝迹的灿烂需要后人坚持不懈的去追寻,有多少种文化的精髓迫切需要后辈去挽留?

岁月如殇,牢牢地印记着那些逝去的流水样的年华;寂寞东风,轻轻地弹奏一曲感时伤怀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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