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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大鹏(张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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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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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梦》连载

第三章 躲过一劫

滕小平是个文人,从小到大,真的是没有做过体力活,说是肩不能挑箩筐,手不会扶犁耙,一点也不为过。要说是读读书,看看报,给报刊杂志投几篇小豆腐干式的稿子那还行,或者埋头胡思乱想,编编故事,写写小说,这也算是勉强说得过去。在他心目中,凭自己手上的这支烂笔头,勉强养家糊口,应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这一次,滕小平举家从上海疏散到蕙玛市,算是跌到了人生的低谷了,使他真正尝到了什么才叫人生的酸甜苦辣了。

滕小平从上海疏散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家当都装在这一担挑子里面了。一头一个箩筐,在滕小平的心里,那挑的是一肚子的酸水和对生活的重新认识。滕小平是个读书人,也能明白事理。他知道,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光着屁股来的,所有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留着一个自由自在大活人的命,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躲过日本鬼子、汉奸,还有国民党的恐怖追杀的滕小平,从内心里感激政府能给予他这一次思想改造的机会,这比东躲西藏的精神惶恐要好上几百倍了。人只要命还在,那就是什么都在,既使是丢失了一些东西,再努力,挣回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命都没有了,任何东西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在新的曙光里,那些曾经衣衫褴褛的工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难道我滕小平还不如他们吗?他们能生活,我肯定也能生活。要怪,只怪我曾经是太糊涂了。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滕小平,既然以前的路我走错了,哪有走错路的会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呢。所以,滕小平在挑起箩筐的时候,虽说是肩膀疼得是龇牙咧嘴的,可他那坦然的神态和轻松的样子,这也使得刘淑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滕小平一家乘火车来到了蕙玛市。可是,滕小平万万没有想到,蕙玛市也不是他们家最终的落脚地。从那里,他们转换了一下手续,还要继续疏散到一个较偏远的乡村去。滕罄笛长大以后,听妈妈说,那一天我们全家来到了蕙玛市的安置办公室里,工作人员帮我们办好了手续,告诉我们说,等一会有人来接你们。我们等了半晌,终于有两位农民走了进来。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掏出一张介绍信,说是公社领导安排他们来接人的。

他们赤膊着上身,锁骨像雕塑艺术一样突出,一根根清晰的肋骨,黝黑发亮的肌肤,胸部和腹部有一小块一小块发达的肌肉上,胳膊和颈脖上那鼓涨起来的筋络,一看就知道,那都是长期劳动练就出来的。他们的背后斜跨着一根大扁担。妈妈说,她第一次看见,扁担是可以斜跨着的。一根扁担,一根长绳在扁担两头的扣子绕来绕去,形成了一个背带。

办公室的领导向他们交代说:“他们的入户手续和口粮分配计划,我们在派遣单上已经注明清楚了。你们回去,一定要再和你们的公社领导说,他们三个人的口粮一定要能够吃到明年五季。”

妈妈在一旁听到这话,心里就犯嘀咕了。一年只有四季,怎么可能有五季?那里肯定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通往滕小平一家要去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非常偏远的乡村。全程都是人行的小土路,不要说汽车了,就是连一辆马车也没有。几十里的路程,全靠步行,滕小平和刘淑贤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步行这么远的路程。

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路越走越累。走了一程,刘淑贤一手拄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手用毛巾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勾着腰,抬着头,望着走在前面的那两位农民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还抱着孩子,就是空着手,我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呀。她哀求地说:“农民同志,能不能歇一会再走呀?我真的是走不动了。”两位农民无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他们说,到岗上有阴凉的地方,我们再休息。滕小平心想,这两个人还是是善良,厚道,要是遇上像《水浒传》上押送林冲的那两个恶人那就完了,不死也要褪一层皮了。

农村的小土路,冲连着岗,岗连着冲,起起伏伏,没有一处是平坦的地方。低洼的地方,大多数是水稻田,又闷又热,路旁一棵树也没有,皆是草皮。既使是草皮,也遮不住脚面。小路延伸到土岗上,路就变宽了。路的两旁还有成片成片的小树林,有的树冠还挺大,形成了一片连一片的林荫。岗上有风,微风吹来,凉爽,舒适。两位农民选了一棵大树,在树荫下挑了一块空地,一屁股摊在地上,开始休息了。

滕小平是个读书人,斯文惯了,从来没有坐在地上的习惯。刘淑贤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自从嫁给了滕小平也是备受呵护。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既使看见了,那些人也都是他们瞧不起的不讲卫生的人。现在,他们竟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年长的那位老农民,名字叫熊茂根,认识几个字。能认识多少字呢?按照他经常跟人唠嗑的时候说:“我啊,认识的字可不少字,斗大的字啊,我能认识一箩筐。”因为他能认识几个字,所以他对读书人打心儿里敬重他们。

熊茂根望了望滕小平和刘淑贤,说:“坐下吧,老哥。我们都是乡下人,早就习惯了,方便,实惠。熊茂根用手拍拍他旁边的地,说:“来来来,坐,坐,坐啊。”。实在是因为太累了,滕小平和刘淑贤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地上。

滕小平一边坐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行者休于树。嗨吆,我的腰来,也只能这样喽。”

他们坐在大树底下歇脚的时候,刘淑贤忍不住地问了那两位农民许多问题,到你们的村子,需不需要过河呀?你们那里是世外桃源吗?你们那里一定是个世外桃源,要不然你们那个地方怎么会是一年五个季节呢?

那位年轻一点的农民叫熊茂柱,村里人和他家里人从来就不叫他熊茂柱,那是大号,叫起来大家显得有些生分,大家叫他二狗子,这是小名,显得亲切。因为,在他们家里的八个孩子中,他是排行老二。他不识字,可他会侃大山。无论在哪里,只要听到一点点风,一点点雨,他就能编出一大段一大段的故事,像广播喇叭一样,连续不停地播报好几天,山南海北,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说:“五季么,你听我对你讲哈,每年的五月份是我们生产队旱粮分配的季节……”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他瞥了他们一眼,又说:“我们生产队分粮是按照每个人挣来的工分多少来分的,你们不挣工分,不帮我们生产队干活,你们怎么能白白拿我们的粮食呢?我们生产队还要交公粮,这怎么行呢?他们大城市的大领导,说话倒轻巧,嘴一张,你们的问题就解决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哟?你们来我们这里,是来跟我们抢粮食吃的哟,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吹起牛来一身劲,闭嘴,咱们走。腾先生,我们还是赶路要紧。要不然,天黑我们都到不了家。”熊茂根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对着大伙说。

天还亮着,滕小平一家人跟在两位农民后面,一起来到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这个村庄很大,前后上下有三个郢房。滕小平一家被带到最前面的一个最大的郢房,名叫大熊郢。生产队的人还都在田里干农活。

熊茂根站在村口,放开嗓子,大声地喊叫起来:“茂富——我们回来了——”

“知道了——等一会——”

这里的农田连成一片,一眼望去,农田望不到边,仿佛像是和天边连在一起一样。那一片灰白色的云层,那是不是天边?实际上,大熊郢生产队的水稻田还在那老后面呢。

在远方,有个很小很小的人影,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点,从天边走过来。走到近处,滕小平这才看清楚了,他是一位壮实的中年人,上身光着,下身穿一条宽裆大腰的黑色短裤。宽大的腰部对折着,用一条很长很长的布条将短裤的腰部系着。短裤的两条裤腿,一个卷着,另一个拖着。拖着的裤腿底下,已经湿透了。这个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就是大熊郢生产队的队长,叫熊茂富。

“茂根哥,你辛苦啦。”说完话,这位生产队长上下打量了一下滕小平。他将滕小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半晌才对熊茂根说:“茂根哥,这几位就是你接到我们生产队安家的城里人吗?”

滕小平双手抱拳,身体微微向前躬了躬,文绉绉地说:“我叫滕小平,请多关照。”

“挺斯文的哈。只可惜了,不是个劳动力,读书人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呢?我们要的是能犁田打耙的庄稼汉,这种酸溜溜的穷秀才到我们生产队能干什么呢?”他似乎在问,又似乎在跟熊茂根说话:“这样吧,今天晚上让他们在这里住一宿,明天你还是把他们送到公社去,就说我熊茂富坚决不收这些光能吃干饭不能干农活的家伙。读书人,到我这里能管个屁用啊,也许在公社还能用得着。”

滕小平站在他们的身旁,熊茂富讲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真切,虽说自己是一点面子都挂不住,丑得都要钻地裂。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些人真诚,实在,心里是咋想的嘴上就咋说,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这里的人原来是这样的淳朴。

“住哪?”

“今晚就住生产队牛屋东边的那一间。”

“好。”

熊茂根将滕小平一家人带进牛屋。牛屋是三间相连的草顶土墙建筑的小矮屋。这座小矮屋像是已经常年失修了,东边的山墙早已向内倾斜,要不是那根碗口粗的树干支撑着在,也许早已倒塌了。

深夜,轰隆隆的雷声,一声连着一声。搅得生产队长熊茂富觉也睡得不踏实。他叫醒了熊茂根,起来一起到牛屋去看看。

在路上,他和熊茂根说,我们赶快把牛牵到生产队的粮库里去。他说,今年秋冬,无论如何也要把牛屋翻建起来。牛,可是我们生产队的命根子啊,出了差错,我看,我这个生产队长也就别当了。

熊茂富牵着牛,熊茂根跟在牛的后面,他对熊茂富说:“队长,让滕小平一家也过来住吧?看着牛,别让牛把生产队的粮食给糟蹋了。”

“嗯,也是。也确实需要有个人看着。”熊茂富回过头,看了一下牛,又看了一下滕小平所住的东屋。

熊茂根回过头来,对东屋里的滕小平说:“你们也别住这啦,到生产队的粮库里住一宿吧。”滕小平一家跟着牛一起,走进了生产队的粮库。

第二天清晨,外面有人在大声嚷嚷:“牛屋倒啦,牛屋倒啦。”

滕小平从生产队借宿的粮库里跑了出来,看见已经倒塌的牛屋,在小雨的倾注下,还冒着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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