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凯旋而归。滕磬笛又回到军区军民歌舞团了。
自卫还击战结束了,为了国家的繁荣昌盛,军队展开整军“消肿”工作。大裁军的序幕,正式拉开了。
部队要开始大裁军了,政策吹风,铺天盖地,在大会小会上,几乎是逢会必讲的内容。何去何从?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是,滕磬笛却没有时间来想这个问题,她在忙什么呢?
从前线回来,滕磬笛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勤奋努力,笔耕不辍,在一个黎明之前,终于完成了她的一个心愿,讴歌战斗英雄。一部长篇小说,一气呵成了。她没有停顿,整理完手稿后,立刻投稿,邮递出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她接到了出版社的通知,同意出版她的长篇小说《最鲜艳的木棉花,盛开在南国》。这是她正式出版的第一本小说,滕磬笛拿到样书后,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出版社给了三个月时间,请她校对和修改,可她现在的脑子,乱嗡嗡的,一点也安静不下来。什么事情搅得她心神不安呢?就是这次大裁军的事,歌舞团都不在了,她必然要做出抉择。书稿完成了,这件事情不得不摆上自己的思考日程上。
韩泉武教导员经常说:“虽然世界大战的风险依然存在。可是,我们必须要清醒地认识到,全世界人民热爱和平的思想,才是当今国际社会的主旋律。
我们国家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抓经济建设,把四个现代化搞上去。所以,我们要服从大局,把党和人民的需要,作为我们择业的目标。让我们一起脱下军装吧,让我们自觉地投入到四个现代化建设的热潮中去吧。”
韩教导员讲话的时候,有时竟激动的站了起来,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在空中直挥,香烟灰掉了一桌子都是。有时候,他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好像还有些哽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半截香烟颤颤抖抖地送到嘴唇,两边腮帮的肌肉猛然往里一收缩,深深地吸一口。然后,他又连连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来唱一首歌给你们听,这首歌,你们年轻人也许没有听过,请注意听。”
韩教导员望了一下滕磬笛,开始唱了起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么哪安家。”
韩教导员望着大家,微笑地说:“同志们,没有听过吧。当年,我们就是唱着这首歌,和战友们一起来到了边疆。”
韩教导员的一席话,滕磬笛全都记到心上了。韩教导员,你苦口婆心,该讲的道理都讲明白了,我们也听明白了,我完全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滕磬笛完全明白了。你放心,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党和人民需要我穿上军装,我坚决服从。现在,祖国需要我脱下军装,从事经济建设,我仍然坚决服从。
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脱下军装,却难以割舍我对这团结紧张的军旅生涯的依恋,难以释怀我对生死与共的战友深情的恋恋不舍,你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脱下军装,我会将心中的梦想,再安上一双翅膀,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翱翔在深邃的蓝天上。
脱下军装,我会专心致志地从事我的写作,我要把烽火岁月的英雄事迹,送每一个国人的心坎上,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记住,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忘,祖国的尊严,国家的和平,也有我们军人的奉献,共和国的铁壁铜墙,就是我们军人手挽手的臂膀。
出版社的来信,是我信心的源泉,力量的动能。转业到地方,走进歌舞团,已经不是我工作的首选目标。勤奋学习,考入高校,继续深造,才是我梦寐以求的梦想。
一个亲切的话音,又在滕磬笛的耳边响起:“滕磬笛,你不要为今天的成绩而沾沾自喜,更不能让这星星点点的喜悦冲昏了自己的头脑。请记住,没有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所有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说你别生气,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在部队,大家都不是科班出身,还能凑合着。无论干什么,都一样,写作更是如此,仅仅靠天赋,写不出一流的作品。”
怎样才能实践我的写作梦想呢?
深造,系统的学习,才是实践梦想的唯一途径。
徐嘉孺温文尔雅的笑脸,又浮现在滕磬笛的脑海里。
徐嘉孺,我敬爱的老师,天堂一切可好?
此时此刻,滕磬笛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徐嘉孺的身影。儒儒雅雅的小书生,潇潇洒洒的大作家,他那独特的思维,他那难能可贵的独到见解,全都印在滕磬笛的脑海里。我爱过你,嘉孺。这是滕磬笛发自内心的呼唤。
像滕磬笛这样的人,没的说,韩教导员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还有些人,无论你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开窍。韩泉武自有韩泉武的办法,韩教导员命令大家站成整齐划一的队列,领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预备唱。”
唱完三大纪律,韩教导员大声喊道:“停。”
大家明白了,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必须的,没有一丁点的含糊。
“该说的,大家的耳朵里都已经听出老茧的了。我们军人要记住一条,做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必须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记住了,首长,一切行动,听党指挥。”大家声如洪钟,一起回答。
“组织相信你们,无论把你们放在哪里,你们都会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辉煌的事业,一定属于你们不懈的努力。”
韩教导员消瘦了。他那塌陷的面颊,挂在颧骨上,显得苍老,疲倦和坚毅,就像被风霜燥干的枝叶,更显得沧桑了。几天之间,韩教导员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头发霍然之间,变得稀疏灰白。这是呕心沥血的见证。他的双眼,面对的是战友。他们的内心,面对的是自己饱经风霜的后半生。
大裁军,像他们这样一大批老干部,年已半百,如何面对扑朔迷离的社会生活,怎能不让他们感慨万千呢?直接推向市场,对年轻人而言,那是天高任鸟飞,海深任鱼游。可是,对于他们,能像年轻人一样吗?而今迈步从头越,可能吗?青春年华都已奉献给了部队,现在回到地方,能有所作为吗?实在不敢有过多的奢望。想到这里,滕磬笛的眼眶湿润了。
韩教导员看见滕磬笛湿润的双眼,很受感动。心想,这个小姑娘,对咱部队有感情了。她年轻有为,乐于奉献,成绩突出。舞台上,她敢于创新,台风活跃,受到大家的普遍欢迎。在自卫还击战中,她积极要求上前线。在火线上,表现不俗,在报刊上连续发表了多篇战地适时报道。回来后,她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她的长篇小说创作。可惜了,时运不济,命运多舛,遇上了大裁军,要不然,这丫头一定是前途无量。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已经脱去领章帽徽的韩教导员,伸出他那爆出青筋的大手,热情地和每位退役战友握手,敬礼。
当韩教导员走到滕磬笛跟前,滕磬笛伸出娇嫩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挺直身板,以标准的姿态,给韩教导员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军礼。滕磬笛说:“首长好。”
韩教导员说:“我们都要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
“是啊,没有地点,没有工作单位。不过,请首长放心,我把你永远放在这儿。”滕磬笛指指自己的心脏。
“调皮,丫头,再见。”
滕磬笛登上了列车,告别了军旅生活。
草绿色的旅客列车,穿过山川,越过河流,在大地上滚动着铁轮,“咣当——咣当——”地奔跑着,蕙玛市只是它漫长路程的一小站。
滕磬笛穿着光桶军装,没有领章,没有帽徽,手里拿着军绿色的搪瓷杯,摇摇晃晃地走在车厢的过道上。她要去开水房打开水。车厢里,到处都是人,如不相让,很难走过去。一个人,迎面走过来,一边用手分开人流,一边说:“借个光,请让一让。”
他们擦肩而过。嗯?这人似曾相熟,她回过头来,瞅了瞅。恰巧,那人也扭回头来,朝她望着。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都在说:“咦……”
“大头?”滕磬笛睁着大眼,用手指着袁晓红,脱口而出,叫出了袁晓红的乳名。她觉得有些不妥,又连忙改口,喊:“袁晓红……”
“滕磬笛?怎么是你啊?”袁晓红的目光,直把滕磬笛从头瞄到脚,得出了结论:“你退伍啦?退伍好,退伍好呀。时间过得真快,弹指一挥间,我们都已成人了。”
“是啊,是啊,我转业了。你呢?”
“我大学毕业了,分配在我们市的文化局工作,正准备去报道呢。”
滕磬笛高兴地说:“太巧了,我也转业到文化局去工作,也准备去报道。”
“那我们现在是同事啦。”
“准同事。”
“对,对,对。准同事,准同事。”滕磬笛笑呵呵地说:“我在十六号车厢三十七座,一会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那是,那是。”袁晓红用手指推了推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的眼镜,说:“等一会,我一定来,一定来。”
滕磬笛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小说。袁晓红走到滕磬笛的座位旁边,和座位上的另一位旅客商量,说他和这位女同志是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现在相遇了,想请你行个方便,调换个座位。滕磬笛也好言附和着,那位同志这才同意与袁晓红调换了座位。
开始,袁晓红和滕磬笛讲话还有些拘谨,羞羞答答的,说着说着,两人就像未曾分手似的,成了亲密无间,无所不谈的好同学了。
狡猾的袁晓红,在谈话中,还夹塞着许多私人私密的打探。军人作风的滕磬笛,说话直爽,直来直去的。袁晓红这下子如愿以偿了,滕磬笛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他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了。
有心夹塞,在谈话中,他不经意地向滕磬笛表露,自己现在还没有谈过恋爱,想等到工作稳定了,再准备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甚至连结婚生子都列入了计划。
袁晓红侃侃而谈:“我的恋爱,我做主。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统统靠一边站去,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我袁晓红要昂首阔步,通过自由恋爱,走向那幸福美满的婚姻殿堂。让那些生性胆怯,畏惧父母的人,羡慕我吧。
天使的鲜花,将会锦簇我的爱屋。小鸟清脆的歌喉,将在我的爱屋前后歌唱。每天清晨或傍晚,我会挽着我的爱人,在阳光下散步,在月光中吟诗。让我们一起享受这甜蜜的爱情生活吧。”
说的自然流畅,“让我们一起享受这甜蜜的爱情生活吧”,没有一点点生拉硬拽的痕迹,既是泛指,也可以理解为有确定的神秘内涵。
谈话的人,落落大方。听话的人,在不经意中,却有些害羞,腼腆,满脸绯红,心里砰砰乱跳。这些学生们,追求个性解放,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田地,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滕磬笛偷偷地瞥了袁晓红一眼,发现他那薄薄的小嘴唇上,已经生长出黑黢黢的小绒毛了。仿佛在说,小苗儿已经茁壮成长起来了。
这家伙,谈吐不俗,词汇量丰富,薄薄的两片小嘴唇,吧啦吧啦的,蹦跶出不少新鲜的玩意,真可谓是口如悬河,思路敏捷。
滕磬笛自打童年起,就钦佩袁晓红。现在,这种钦佩好像开始升华了。袁晓红像磁石一般,充满磁性,具有吸引力,使滕磬笛的心里像磁针一样,开始直指这个方向。
火车在飞驶,滕磬笛的心神在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