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红坐在柳阿楠的摩托车上,风灌入头盔,像哨子一样,呼呼地响。路边全是低矮的绿化,没有茂密成荫的树冠,没有抵近道路的低矮房屋,放眼眺望周边,你大可以放纵一下自己好奇的心态。
飞驰的摩托车,将沿路的一切送入了眼帘。一幢幢被脚手架遮蔽的高楼,一片片从基坑里传出的振动泵的叽叽歪歪声音,伴随着工人的吆喝,指挥吊车的哨声,嘈杂,喧嚣,喧闹一片。
一段路程之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蔚为壮观。裙楼装饰华丽,光彩夺目。街面的橱窗,繁华亮丽。人行道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穿过一条条街道,摩托车渐渐的慢了下来。
袁晓红左顾右盼,应接不暇,街道两旁全是商铺,每家商铺的门楼上都挂着自己公司名称的招牌。他想,这一片也许就是小渔村最繁华的闹市区了。从这些招牌的名称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什么“中华电器总汇”,什么“远东商城”,等等,等等,最小的都是国家级的大企业。
从摩托车下来,袁晓红还在东张西望,柳阿楠锁上摩托车,走进了一家“东亚电器城”。袁晓红跟着柳阿楠,也走了进去。店铺里除了摆放了一些日本电视机之外,没有看见其他电器产品。
展柜上,所有的电视机全部打开着,播放的电视节目也是五花八门,绝大部分的节目都不是内地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有一个特写镜头,特别吸引袁晓红的眼球。美女头像,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睫毛的长度,说是能伸到小河中央钓鱼,那是一点也没有夸张。深邃的曈眸,渐渐变大,大到演绎成了海洋,波涛汹涌,惊涛巨浪,撞击在岩石上,形成了巨大的浪花,壮丽宏伟。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主展台上,有一台电视机,屏幕特大,震颤的声音,听得让人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袁晓红迈步而过的时候,恰巧屏幕蹦出了几个外国姑娘,那脸涂得就像个猴子屁股,身上的衣服少的不能再少了,简直就像是没穿衣服。袁晓红后来才知道,那是比基尼,就是这种款式。
她们在舞台上活蹦乱跳的。过了很长的时间,袁晓红才听说,人家跳的是迪斯科,是当今最流行的舞蹈。袁晓红瞥了一眼柳阿楠,她的嘴唇和她们抹的一样,两瓣嘴唇用口红涂抹得像两片摞在嘴唇上的红玫瑰花瓣。
这些人胸部丰满,令人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莫非是垫了什么东西托着?像拿破仑的情人约瑟芬一样,莫非也垫一个小手绢,放在那里,显得高耸,挺拔。
那些人穿着低胸的内衣,乳房露出了一半,像希腊雕塑的美女一样丰满,美不胜收。丰腴的大腿,从腿到脚,一直裸露到底,显得格外修长。这些画面,在蕙玛市的电视频道里,无论哪一家都不会播放,袁晓红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回算是开洋荤了。
穿过铺面,袁晓红跟着柳阿楠走进一个间办公室。房间不大,一张老板桌已经占据了一大半,更何况在老板桌的背后,还摆放着一排书柜。透过柜门的玻璃窗,看得出,书柜里面是空荡荡的,没有书,只有几个文件夹和一个装有营业执照的镜框。办桌的对面,摆着两张木椅。
柳阿楠坐了下来,袁晓红也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柳阿楠笑眯眯地说:“老同学,想通啦,愿意出来闯闯啦?闯闯就对啦,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在哪里?根本不在书上,她藏身在你所学知识的实践中。列宁说,没有实践的理论是空洞的理论,没有理论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灵活地用你的所学,大胆尝试吧,黄金屋就在你的眼前。”
“说的好。你瞧,我这不是响应你的号召,千里迢迢跑来了吗?这次来,我就是想和你联手,共同闯荡市场,你肯帮我吗?”
“你老婆支持你吗?”
“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老颈脖,只能垛着自己的脑袋,垛着别人的脑袋,自己的脑袋往哪儿放呢?”
“这就对了。我说啊,你千万不要介意,像你老婆那样的人,连个高等学府的门槛都没有跨进去一步,思想水平怎么可能会在一个起跑线上呢?她们不可能有我们这样的思想,有我们这样的超前意识,有我们这样的紧跟时代的紧迫感。她们这些人能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已经就很不错了,千万不能有太高的要求。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她们没有落伍,这本身就是进步。她们不拽后腿,这就是对你的支持。不抱更多的奢求,这就对了。”
柳阿楠开始畅谈对生意合作的设想,和对未来事业的憧憬。袁晓红越听越入迷,顿时情绪高涨,热血沸腾,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柳阿楠越说越激动,脸上火辣辣的,燃起了红晕。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淳朴的袁晓红,思绪仿佛在飘逸,在升华,云游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人远有共同的理想,近有共同的事业,又有大学共同的学识和对事物相似的见识。话越说越投机,袁晓红很健谈,分析问题也有独到的见解,不知不觉,两人就拉近了距离,大有相见恨晚的懊恼。在柳阿楠的心目中,开始有点嫉恨起袁晓红了。
以前吧,她只是觉得这个榆木疙瘩说话有些风趣,小地方的人,为人有些拘谨,有些放不开,不灵活,别人说什么话,他都会当真。现在反过来了,她倒是觉得淳朴有淳朴的可爱之处,诚实有诚实的优越性。在生意场上,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般不会出多大的纰漏。即使在一起生活,后院也不会起火。即使起火了,那也是一把明火。
嗨,这个人,这个榆木疙瘩,开始有点灵气了。你要是早开窍,早经商,那该多好呀,也许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哪会有滕磬笛什么事情呀?
为了培养感情,柳阿楠经常挽着袁晓红的胳膊,和他一起拜访那些有生意来往的亲朋好友,去那些家电经销商的店铺里,和他们喝茶,聊天,叙谈家电市场的行情,走势和信息。袁晓红开始好像还有点不适应,他认为这种品茶聊天太过于矫情了。做生意,不能脱离实际,就要坐在店铺里,安安心心做买卖,这种频繁的应酬,那不是荒废了生意了吗?
柳阿楠也不和他争辩,仍然继续这种频繁的应酬和交流。渐渐的,袁晓红发现,柳阿楠灵活的经营策略,都是源于与这些客户不经意的交流中,捕捉到了实用的信息。柳阿楠的生意买卖,都在酒店端起酒杯喝酒的那一瞬间,在酒杯与酒杯碰撞的那一刹那,生意就敲定谈成了。
他们不怕酒杯碰碎酒杯,“咣当……”一声,酒杯碰击酒杯,声音越清脆,越响亮,越显得随意,既不怠慢,又不执着,商品的流动本身就像天上的行云,地上的流水,一样的悠悠自得,顺其自然。没有一点点刻意的追求,没有一丝一毫的强求和执拗,那赚钱的惬意和快乐,那利润点与理想相差甚远的懊悔和内心的那股酸劲,一切都在举杯喝酒时那会意的微笑里,都在勉强微笑的神态里,一切都在酒流从嘴唇到喉咙后,那抿嘴时眼神与眼神碰撞时的会意中。
也有例外的,有一天袁晓红就大开眼界了。一位李老板为了几个小钱,和柳阿楠较起劲来。也就是为了这几个小钱,柳阿楠放下身段,站起来,走出座位,迈着猫步,轻盈地走到李老板跟前,端着自己的酒杯,笑盈盈地对李老板说:“李老板,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又何必非要连肉带水的,一个人去享受呢。你吃肉,我没意见,可你怎么也要匀一点汤给弟妹喝喝吧?”
李老板也站了起来,说:“柳老板,我的美女老板哎,我已经说过了,一点点利润都没有了。你要知道,我这批货,可全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原装货,响当当的日立牌,最流行的彩色电视机,这种机型在内地是最抢手的啦,货真价实。我要是敢欺骗你,天打五雷轰。不过,既然我们的美女老板开口了,我就是亏了,也要让一点给你。这样吧,这批货,我就一分钱利润都不要了,还得倒贴运费,权当给老妹帮忙。一口价,就这个数。”李老板用手样了一下。
柳阿楠的手,细腻白嫩,轻柔地将李老板伸出的手指,那最后的一个小拇指,柔柔地按了下去,说:“李老板,你就帮人帮到底,将这个零头去掉了,行不行呀?好歹也让老妹喝口汤吧?”
“好啦,不说了,老妹,咱们喝酒。”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袁晓红没有听明白。
有一位老板,始终端坐着,啥话也没说,沉着,稳重,可他的那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两。这位中年老板,理着平头,身宽体胖,坐在酒席的正中央,脖子上戴着一副金项链,像一串串联起来的花生,挂在老颈脖上。李老板说完话,他哈哈大笑起来,把肥胖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哈哈哈,李老板,真够意思,爽快,就这么定了。这笔买卖算是你给柳老板支持了,我心中有数。生意买卖,天长日久,人不死,钱有的赚呢。来来来,咱弟兄们干一个。”说完,那个胖子颈脖一昂,满满一杯酒,一口干了。
李老板二话没说,不知道是不是没敢说,也干了杯中酒。
柳阿楠笑嘻嘻地说:“李老板,明天上午,我就到你办公室,咱们把合同给签了?”说完,柳阿楠给了李老板献了一个媚眼。
李老板胆怯了,连忙扭过头,看着那位理平头的中年人,说:“那当然,那当然。”
喝茶是生意,喝酒是生意,唱歌跳舞也是生意。
柳阿楠谈生意像女人绣花一样,慢悠悠的,一笔生意能从喝茶开始,挪到酒桌上再谈,又从酒桌上转移出去,到歌舞厅里继续战斗。真是不可思议,舞厅,乱哄哄的,声音嘈杂,说话都要扯着嗓门喊,那哪是谈生意的地方?开玩笑,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不可思议的是,奇迹发生了。嗨,生意还就这样谈成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袁晓红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