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军的炮兵阵地上,一座座大炮,已经脱去炮衣,炮口像长颈鹿一样,一个个仰着头,望着远方。
炮班的装弹手们,娴熟动作,装弹完毕后,立即跑到炮位的身后,立正大声报告:“装弹完毕。”
站在炮位后侧的指挥长,举起手臂,手握着小红旗,一边往前一挥,一边大声命令:“预备,放。”
就在指挥长的小红旗往前一挥的时候,每一个炮口都喷出一条火舌,一股浓浓的黄烟弥漫开来。炮弹飞出,炮弹出膛的巨响,震耳欲聋。炮弹的尾翼带着长长的火光,呼啸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敌人的阵地。
突击部队早已潜伏在预定位置,只等着总攻的号令。
在敌人的阵地上,敌人的碉堡一个个崩裂了,那碉堡的残骸碎片,被掀到了天空,和战壕的泥土一起,慢慢落下。爆炸的火光,和被炮弹爆炸引着的枯草,树枝和荆棘的火苗叠加在一起,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际。
炮兵的潜伏哨,在观测,在用拿报话机报告和校正弹落点的方位。
突击部队的首长,瞪大着眼睛,举着望远镜,不停地观察着炮击的战况。望远镜里,敌人的阵地,大炮歪了,散架了,飞上天了。敌人的掩体,战壕,枪支碎片,尸体残骸,一次次掀起,一次次落下。散落的残肢,泥土碎块和武器碎片,又落在畏缩在堑壕旮旯里的敌人身上,使敌人心惊肉跳,闻风丧胆,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我军的炮火,开始延深射击了。突击部队的冲锋号,吹响了。战友们从掩蔽潜伏的地方一跃而起,跟着红旗,奋勇向前,冲向敌人的阵地。机枪班组不断地更换有利地形,用强有力的火力压制住敌人。冲锋班组,交替掩护,不断向前突进。
敌人的阵地,残存的敌人,开始从惶恐中惊醒。他们把枪双手举过头顶,跪在地上,投降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长官会从背后,举枪击毙了一个个举手投降的人。那些侥幸逃脱被枪毙的人,恐慌地又把举过头顶的枪支放下来,对着前面,胡乱扫射起来。
敌人开始负隅顽抗了。他们利用炮弹炸开的沟沟坎坎,作为自己的掩体,组织仅有的火力,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军的突击部队越战越勇,战友们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无所畏惧,浴血奋战,奋勇向前。战旗就是方向,战友们紧跟旗手,相互交替掩护,向前,向前,从一个山坡冲向另一个新的山坡。
突然之间,战旗晃动了一下。旗手一手擎住战旗,一手捂住自己的胸膛。他昂首挺胸,仰望前方,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敌人主阵地的最高峰。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渐渐沁出,染红了手指。他身体摇晃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旗手倒下了,战旗仍稳稳地插在地上,迎风招展。
冲到旗手身旁的战友,毫不犹豫,接过红旗,高高举起,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前进。战旗高高举起来了,战旗在迎风飘扬。敌人的子弹更加密集起来了,手榴弹,炮弹在整个战场上响成一片。旗手一轮又一轮地更换了。旗帜永远是旗帜,向前,向前,永远向前。
战旗被战火熏黑,被敌人的子弹打穿,被弹片撕裂了,战旗还是我们的战旗。战友们紧紧团结在她的周围,战斗在她的周围,这就是旗帜的力量,这就是核心的力量。捍卫她的神圣,战友们热血在燃烧。捍卫她的尊严,战友们热血在沸腾。冲锋陷阵的战友们,在战旗的指引下,前进就有了方向。战旗在前,他们的心中,就充满了力量。摇曳的旗帜,激励着勇士们浴血奋战,斗志昂扬,前仆后继。
看,战旗在高高的山顶之上,在胜利欢呼的沸腾声中,巍然屹立。这是正义的胜利,这是捍卫国家主权的胜利,这是人民的军队保卫人民的胜利。
敌人被消灭了,打扫战场开始了。战友们押送着俘虏,开始向公路旁转移。受伤的俘虏首先得到救护,然后战友们又用担架抬着受伤的俘虏,也转移到公路旁集结。战场上,枪炮声停息了,显得异常的寂静。部队开始构筑工事,医护队的同志们,沿着战友们冲锋的路线,根据紧急救护时战友们留下的标记,开始检查,救护,转送受伤的战友。负责运输的后勤车队和保障部队来了,受伤的战友,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汽车,送往临时救护站点。
滕磬笛到了前线,被截留在紧靠前沿的后方工作。她申请上战场,想和其他的男记者一样,紧随部队一起冲锋陷阵,沐浴战火的洗礼。她想在如火如荼的战斗中,报道战场实况,报道战友们的大无畏精神和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经过滕磬笛的软磨硬缠,部队首长终于批准她跟随救护队一起,到靠近前沿的临时救护站点,做采访工作。
滕磬笛在靠近前沿的救护站点里,采访已经包扎好的轻伤员。重伤员经过急救处理,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救治。
滕磬笛掀开帐篷的门帘,走进帐篷,伤员们的伤口都在流血,正在处理的伤口在流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绷带又被鲜血浸红了。滕磬笛被这一场景吓坏了,她开始有些胆怯了,脸色煞白,双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浑身直打哆嗦。她想控制一下情绪,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愿意听从自己的使唤,她的手在颤抖,腿在哆嗦。
当她单膝跪在担架旁的时候,当她与受伤的战友们交谈的时候,战友们的大无畏精神无不感染了她。他们面带笑容,讲叙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经历。她的灵魂受到了震撼,她的精神受到了洗礼。她心潮如涌,思绪澎湃,她恨自己颤抖的手指,不能将内心对战友们的崇敬心情如实地表达出来。她发誓,等战争一结束,就立马投入到文化知识学习上来,自己一定要勤奋努力,力争考入院校继续深造。
一名小战士,文质彬彬的,像个文弱书生。他见滕磬笛如此表情,爽朗地笑了,说:“兵姐,紧张吧?别紧张,刚开始,我和你一样。当冲锋号吹响以后,当我们高呼冲锋的时候,害怕全都跑到脑后去了。”
他紧抿的嘴唇,上下唇又紧紧地抿缩了好几下,眼神不停地往受伤的胳臂上瞟,像是伤口又剧烈疼痛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又说:“在发起冲锋之前,我和你现在的心情是一个样的,紧张不得了。枪一响,两腿一软,好险摔了一跤。说不紧张,那是假话。说实话,我读了二十年的书,还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一次架。兵姐,我们这一代,真幸运。”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弯起,数着说:“我们这一代人读过书,下过放,扛过枪,打过仗。人生的磨难,在年轻的时候都经历了,想不成熟,那都难。”
“老弟,现在为什么又不怕呢?我听首长说,你还坚决要求上战场,参加战斗,说轻伤不下火线。老弟,你太勇敢了,我敬佩你。”
“一梭子弹打出去,精神就来了。当你看见受伤的战友倒下去的时候,当你看见副连长和一排长,带领党员冲在最前沿的时候,当你看见连长和指导员都冲在你前面的时候,那时候,我想的是为战友报仇,向共产党员看齐。”
“热血男儿,有骨气。”
滕磬笛从救护站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她情绪激昂,内心无限慷慨,让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缓解一下内心的压抑。一个个年纪轻轻地小伙子,面对祖国的需要,面对人民的需要,他们无私地奉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你们的奉献,历史会记下浓重的一笔。
她痴痴地望着青山翠岭间氤氲的岚雾,脑海里萦绕着无限的慷慨。这时,一辆急速行驶的卡车,在临时救护站点前猛然刹住。车还没有停稳,就从车厢上跳下来几个战士,其中一个战士嗓门极高,他大声疾呼:“医生,快来人啊,赶快抢救我们的战地记者。”
担架上躺着一名战士,他双目紧闭,整个身体都是血迹,和血黏在一起的泥土。整个脸都模糊了,看不清楚。滕磬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位战友已经失去了一条腿。那残缺的肢体被紧紧地包裹着,血还在流,沁在担架上。
抬担架的战友,一路小跑。担架旁的护士,一手护着医药箱,一手握着战友的手。这手,是安慰的桥梁,是感情的纽带,是在传递着温暖。一路小跑,抢的是时间,抢的是生命。所有的文字,在这个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行动就是语言,行动就是感情,行动代表了所有需要表达的一切,一切都在不言的行动之中。
谁?是谁?他是谁?如此眼熟?血迹,被酒精棉球渐渐抹去,那被血黏在脸上的泥土,也被一块一块擦掉。脸,渐渐的,渐渐的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啊……滕磬笛看清了,是他,她握住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没错,没错,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大秀才,我的心中的标杆,我初恋的爱神,我心爱的徐嘉孺。
上帝,上帝啊,你还是仁慈的,没伤着他的手,真是万幸,没有了手,他的思想,他的才华,将如何展现?他的聪明,他的智慧,他脑海中的英雄人物故事,都是通过他的手,才能跃然在报纸上,淋漓至尽地挥洒杂志上,活跃在舞台上。
真没用,我真的很没用,我怎么能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呢?当着众人的面,哭成了泪人。徐嘉孺,徐嘉孺,我爱你,永远爱着你,你永运是我心中的爱神,你知道吗?你的心,能听得见我的心,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吗?
创伤处理结束了。按照医生叮嘱,这位战友要尽快送往后方医院进行手术治疗,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徐嘉孺被抬上卡车,汽车疾驰奔向后方医院。滕磬笛站在车后,傻傻地望着远去的卡车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