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磬笛第一次跨入袁晓红家的门槛,是准儿媳妇的身份。袁晓红的爸爸,坐在在书房里,接见了这位准儿媳。
在滕磬笛的眼里,袁晓红的爸爸是位超乎寻常的怪人。从衣着上看,他就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人物。中原的气候,即使是在冬季,也不是十分的寒冷。老人家坐在书房里,圆圆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帽子,身上穿着一件针织的米色毛衣。
瘦瘦的脸庞,颧骨突出,匀称,对称。岁月的年轮,丰富的生活阅历,毫无保留地雕刻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浓浓的双眉,两个溜圆的黑眼珠,彰显得敏锐的洞彻力。
老人家看人的时候,眼神不从深度近视眼镜片中穿透,而是从脱落到鼻梁上的那副眼镜框上跳出来,给人一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这种眼神像是非常的来事,会说话,会询问,还有穿透力,能猜透你思绪的脉路。
他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没有客套的起身,没有示意的点头,也没有握手这种极普通的礼仪,迎接你的只有一双审视的目光,那淡定,悠闲的神态,确实已经超然脱俗了。你读不到他的态度,读不懂他的眼神,摸不清他到底在想啥?
他的左手托着一本线装书,右手的食指按在翻开的页面上。他的面部表情,给人一种心静如水,遇事从容的神态。
在来袁家之前,袁晓红曾经不止一次地模仿他父亲的神态,绘声绘色地解说他和他爸的对话。儿子,你不要再说了,你这个年龄,在外面结交女朋友,做父亲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你如果要把她带到家里面来,那一定就是我的准儿媳妇。否则的话,你就不要往家里带了。今天带一个,明天带一个,那样邻居会议论的。这家谁谁谁,不三不四的,在大学里什么本事都没有学到,只学会接交女朋友。
昨天,袁晓红对老爷子说,爸,明天你准儿媳妇要来我家玩。老爷子嗯了一声,连知道了,也没说出口来,又继续做他的所谓学术研究了。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这样的平淡好像有点过头了,平淡得连一点微微的涟漪都没有了,真是让滕磬笛有些受不了。
老人家的背后有一排书柜,透过书柜的玻璃,那琳琅满目的书籍,一下子将滕磬笛吸引住了,忘记了什么叫冷淡,什么叫君子之交。滕磬笛一边彬彬有礼地和老人家打招呼,说话,一边急切地绕过老人家的座椅,一步一步地靠近书柜,直到能看清图书的目录。
袁晓红见此情景,悄悄地从背后拽了拽滕磬笛的后襟。滕磬笛着迷了,像得了癔症,完全不理会袁晓红的提醒,还责怪袁晓红,说他不可理喻,阻止她观看这些典籍。
为了使第一次来到家里的滕磬笛不至于弄的尴尬,袁晓红赶紧找个借口,把滕磬笛拽出了书房,带着她在家里转悠。
袁晓红的家,面积很大,大的有些夸张,夸张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特别是袁晓红的爸爸,除了正常的生活起居空间之外,还有一间神秘的书房。听袁晓红说,爸爸的这间书房,外人不允许随意进入。即使进入了书房,也不允许碰这些书籍,亲戚,单位领导,也不列外。
袁晓红学着他爸的模样,在滕磬笛的面前比划着,说:“这些书籍,我冒着生命的危险抢救了出来。现在,它们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爸爸的这些书籍,一概谢绝外人借阅,就是袁晓红也不列外。想看,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阅读。袁晓红每看完一本书,他父亲都要和他交流。如果你不求甚解,只是泛泛阅读,对不起,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再碰下一本书了。
这些书籍,书页中间夹了许多字条。袁晓红经常看见,他爸爸和一些老同志在一起讨论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这样还不能说明问题,还不时拿出书籍,旁征博引。老爸拿书,像囊中取物,引证资料,也是如数家珍。
滕磬笛听爸爸说过,一些读书人爱书如命的故事。现在,像袁晓红爸爸这样爱书成癖的人,滕磬笛算是长了见识。
特别是在当下,整个社会爆发了一股读书热潮,人人都要争做有文化的劳动者。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袁晓红爸爸如此夸张地嗜书如命,竟然连儿子都不能随意借阅,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令滕磬笛百思不得其解。
热恋中的袁晓红,像春末夏初的太阳,很快使滕磬笛这朵羞涩的蓓蕾,绽放成鲜艳的花朵。
恩爱,甜蜜,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丝毫没有降解滕磬笛酷爱阅读的热情。特别是对老公公书屋中的那些线装书的酷爱,滕磬笛丝毫没有半点减退。只可惜,那些阅读的限制,滕磬笛像被束缚住了手脚,失去了阅读的自由。看书的时候,身旁端着一个老公公,那阅读的快乐,被这一风景萧杀得荡然无存了。
那些线装本,对滕磬笛说来,就像巨大的磁矿,充满着磁性和诱惑,促使滕磬笛不停地鼓动着袁晓红,带她一起偷偷摸到书房去,挑选几本书,拿到卧室来阅读。生性怯弱的袁晓红,见到父亲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浑身都酥软了,他哪来这个胆量?袁晓红对滕磬笛说:“现在,市图书馆已经对外开放了,那里的藏书,有成千上万册,难道还满足不了你阅读的兴趣?”
“那些书籍都是大众读物,我想看经典作品。读书,就是要读经典作品,这样才不至于白白消耗大好时光。你说对不对?”
“磬笛,这就是你的老毛病——好高骛远。小时候就这样,现在长大了,这个毛病还在,没改掉。要知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不知道?”
“不敢去,你就说你不敢去,不要东拉四扯的,竟说这些没用的的事情干什么?”滕磬笛使用激将法,嘲讽着袁晓红。
“不要转移话题。”袁晓红紧逼一句,说:“你有好高骛远的毛病,你承认不承认?”
“乱扣帽子,谁不会说呀?你说具体的,我怎么就好高骛远了?”
“要我说啊?那我可真说啦?我可说啦……”袁晓红嬉笑着,缩着头,故作往后退让的姿势。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不出来,你就是这个……”滕磬笛用两个手指,比划走路的样子。“你就是小爬爬虫。”
“上小学的时候,你拿着一本《红楼梦》,翻着看,人五人六的样子,可笑极了。那个时候,像那本书,根本不适合你阅读。那个版本,六个字你就有五个字不认识,你却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阅读,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敢丑化我?看我不揍扁你?”说着,滕磬笛紧跟着朝前逼近几步,在躲闪的袁晓红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说:“还算你有点良心,还记得我们童年的那些臭事。”
滕磬笛将头依偎在袁晓红的肩上,黝黑的瞳仁微微往上,定住了神,似乎沉潜在回忆之中:“那时候,我看书,主要是在看故事情节,有许多字,我真的不认识。不认识就不认吧,我就跳过去,囫囵吞枣,跟着故事情节走。就这样,一直走到今天。”滕磬笛抬起头,望着袁晓红,说:“我现在可不想那样了,我想认认真真读几本经典。”
“好啊,明天早晨,我起早去新华书店排队,帮你买一套好书。你说,你准备买哪套书?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听同事说,明天新华书店发售文言文版的《红楼梦》等一大批经典书籍。我也正想买一套收藏,你看,那不是正合你意吗?”说着,他在滕磬笛温柔的芳唇上亲吻了一下,又说:“这叫心有灵犀,咱夫妻两想到一块来了。”
滕磬笛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袁晓红的额头,亲昵地说:“你就继续跟我绕弯子吧,绕来绕去,你就是躲避我说的话,是不是呀?难道你不敢带我到你爸爸的书房去,找几本书看看就有这样难吗?”
袁晓红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将嘴蜗成一个小圆圈,做了一个鬼脸,说:“谁说我不敢,你别拉我,我现在就去。”说着,袁晓红迈起脚步,调皮地在原地做踏步踏的动作,就是不敢迈出大门一步。
“我不拉你,你去啊。不敢了吧?胆小鬼。”滕磬笛把两双手搭在袁晓红的肩上,假装把袁晓红往外面推的样子,打趣地说:“推都推不动,还嘴硬,干什么呀?你去啊,去啊。不敢?不敢你就说不敢吧,还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
“你说我不敢去?好,给你面子,就是敢去,我也要装装样子,装成不敢去了。”袁晓红转过身来,将滕磬笛拉入怀中。滕磬笛将头靠在袁晓红的胸前,昂起脸来,含情脉脉地望着袁晓红说:“明天早晨,我陪你一起去新华书店,好吗?”
“太好了。”袁晓红低下头,深情地吻着滕磬笛,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