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红人虽然留了下来,心却在怦怦乱跳。他没有上床休息,仍然魂不守舍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报纸。
“吧嗒,吧嗒……”一阵拖鞋擦地的声音从淋浴间传来,袁晓红本想拿着报纸掩饰一下自己,可当他听到这种声音,他竟情不自禁地挪开报纸,偷偷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瞟了一眼。
柳阿楠穿着浴衣,脸被温水熏浴得红彤彤的,像刚刚浮出水面的芙蓉,娇润,妩媚,鲜艳。她斜歪着头,满头的秀发甩在肩膀的一边。她边走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雍容富态的身躯,披着一件和蜻蜓羽翼一样透明的浴衣。她那白皙的肌肤,肉嘟嘟的体态,时隐时现在摇摆不定的浴衣里。
袁晓红微张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在浴衣里晃荡的丰盈,难道这是瑶池里沐浴出来的仙女?还是雕塑复活在人世间的维纳斯?那悠然的步履,那轻盈的飘逸,像白云一样悠闲,像蝴蝶一样蹁跹。那丰腴的玉体,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燎得袁晓红是心烦意乱。打住,不能再看了,袁晓红不断地提醒自己。当他正准备竖起手里已经折下来的报纸,想隐饰一下自己的贪婪,隐饰一下自己因贪婪而失态的眼神,没想到,他的眼神和柳阿楠那笑吟吟的眼神撞到一起了。
他感到有些难为情,脸上火辣辣的燥热起来了。他感到心脏跳速骤然加快,跌宕起伏的胸膛,已经捂不住内心的恐慌了。心,仿佛都要蹦了出来。他的脸浸出了汗珠,喉咙里仿佛要冒烟了。不,像是要冒火了。
在目光与目光相撞的时候,柳阿楠没有或然震惊的一愣,没有突发震颤的惊讶,她只是淡淡的嫣然一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平静,自然,像是在一个屋里生活很久似的。那淡定,随意和自然,没有一丝一缕的做作。她淡定地低着头继续用浴巾搓着她的秀发,缓缓地朝着仍然不知所措的袁晓红走来,小声地说:“傻样……楞在那里干什么?去洗个澡呀?”
袁晓红站在原地,傻傻地愣了半天,像没了魂似的,不知该怎么说。他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去洗澡呢?还是不去?他拿不定主意,半晌才咕囔出一句话,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洗澡了。”
柳阿楠像是和家人说话似的,说:“不洗澡呀?不洗澡那就早点休息吧。”说吧,柳阿楠走到床边,灯关上床休息了。
夜,有梦的夜,是多么的短暂。梦,甜美的梦,怎是让人流年忘返。梦,明知是梦,还仍然是念念不舍。那种情愿留在那里尽情地懒散的眷念,那种贪婪地享受着那美妙的意愿,是多么的执著,多么的强烈。这就是梦的魅力。人醒了,梦还在。那情思,仍然在脑海里,缠缠绵绵。
太阳出来了,生意嘈杂的声音唤醒了一对身心交融的梦中人。一切都是新的,新的面貌,新的精神状态,新的姿态和用情感灌注换来的信赖,让萍水相逢的纽带显得苍白无力。信赖在心,用彼此的心灵去呵护,去珍惜,去拥抱,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在柳阿楠几天的运筹帷幄下,袁晓红踌躇满志地押着满满一车的电视机回到了蕙玛市。
货物还没有到家,恰巧这天有几位袁晓红的同学来找他。他们是听滕磬笛说,袁晓红下海了,说是要筹办一家书店,去南方已有许多天了。可是,直到今天,不但连一本书也没有采购回来,还弄得音讯全无。你们看,我该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他们说,我们也是听人说,袁晓红下海了,说是要下海经销图书。今天我们相约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书,想凑个热闹,淘几本好书。既然他没回来,我们就走了。大家刚出门,迎面碰到袁晓红了。只见他风尘仆仆,疲倦不堪,从货车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毛巾,想要穷讲究一下,准备掸拂一下身上的灰尘,抬头看见他那伙死党了。
他神神秘秘,把大伙拉到一边,叽叽咕咕的咕囔了好大一会。他的这些死党,面面相觑,感叹了一会。然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帮忙可以,但必须要留一台给我,否则一切免谈。
可是兄弟?是兄弟,先帮忙干活,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不过动作要快,声音要小,不准磨磨蹭蹭,不准大声喧哗,更不能懒懒散散的拖延时间。要不然,门都没有。
大家说说笑笑,拉拉扯扯,前拥后簇地跟着袁晓红来到货车旁。货车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虽说已是傍晚,天色已经很黑了,可货车两旁的帆布上,几个“支农物资”的实体字,仍然清晰可见。
掀开带有“支农物资”字样的货车帆布,嚯,一辆大货车装的满满实实的,全是日立牌式电视机。他们个个瞠目咋舌,目瞪口呆。有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失口说道,我的妈啦,这一车货要值多少钱呀?有的心里开始嘀咕了,嘿,没想到,平日里,不哼不哈的袁晓红,竟有这样大的经济实力。难道说真是找个好老婆就是开掘一座金矿吗?袁晓红啊,袁晓红,你真是走了乐狗屎运了,竟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找到了这样一位家庭殷实的阔小姐。不但艳福不浅,还可以大施拳脚,大展宏图,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呀。
羡慕别人没用,眼下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先弄一台彩电,好回家在老婆面前显摆显摆。老公神通广大,人脉好,日立牌彩色电视机难买吧?老公都有法道弄到手,本事可大?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大馅饼,该干的活还得干。可干这种体力活,说实话,我们这些人都不是这块料。怎么办呢?谁要自己想要彩电呢?干吧。
开始的时候,大家文质彬彬,打着领带,西装革履的,搬起箱子来还蹑手蹑脚,尽量不让纸箱挨近自己的衣服,生怕弄脏了,显得不够体面。搬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了了,累得哼哧哼哧的,腰酸背痛也就不说了,两条胳膊胀疼得不得了,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这些人都有这种特性,就是爱面子,咬着牙,不肯自己第一个站出来,喊干不动了。汗,顺着面颊流下来,用手背抹了抹,继续干。汗,沿着眉心,眼角,浸入眼睛里,腌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用手背揉揉,越揉越坏。腌的眼睛疼,疼得眼睛都睁不开。滕磬笛赶紧打来洗脸水,搓个毛巾,让大家擦把脸。个个累的拖着两条胳膊,像大狗熊一样狼狈,也没有一个人退宿,喊苦叫累。有的人衬衫湿了,前心贴着后背,难受的不得了。解掉领带,揣到衣兜里。还是热,解开衣领。不行,汗还是流个不停,敞开前襟,还是汗流浃背。不行,开始脱掉衣服,什么斯文不斯文的,全忘了,有的干脆打起赤膊继续干。
车厢里的货渐渐少了,有些人开始打起小九九了,偷偷地往床底下塞了一件,为自己悄悄地留了一台。要不然,这些货要是让袁晓红卖光了,自己忙到现在,算是白忙活了一场,那才冤枉呢。还有的,干脆豁出去了,搬了一台电视机放在桌子上,死皮赖脸地说,袁晓红,我跟你说咦,我现在家里只有五百块钱,等一会,我就回去拿给你,剩下的钱,我保证,三天之内付清。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翻脸,但是彩电我还是要搬走。这事情,没得商量。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不过看看也好,你看……我这一身汗,怎么不能白流吧?就是天王老子看见了,也会发发慈悲,发发善心,了我一个心愿。
我们家早就想买一台彩电了,苦苦等待呀,等呀,去年让这个科室搞去了,今年让那个科室搞去了,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一抓阄,还是与自己无缘,那个阄,让别人给抓去了。
臭手,我恨自己这双手臭,那个阄就在箱子里面,自己竟然没抓着。抓阄之前,我曾反复用香皂洗过手,没想到还是没抓到。这次不用抓阄了。老同学,这次凭我这身臭汗,我就是抢我也要抢一台了。
这些人,还说是我的哥们呢,真会装。平日里,一个个哭穷装酸,我还真的以为他们真的和我一样呢,原来都是装的。一到真刀真枪干的时候,哪一个不比我有钱呀?一两千块钱的大彩电,说买就买。不眨眼,不打盹,真厉害。看来,柳阿楠分析是准确的,我整天等在办公室,像个井底之蛙似的,看什么事情,只有巴掌那块大,还是表面现象。惭愧,惭愧,真惭愧。
一车货搬完了,驾驶员开着货车回去了。他们奇怪了,问袁晓红,怎么啦?车费都不用付了?袁晓红抖起来了,神气地说,货主一道付了。你看他说话轻松的样子,神气急了。
大家回到屋里了。袁晓红说,大家辛苦了,帮我这么一个大忙,说啥我也要请大家洗个澡,然后吃一顿大餐,怎么样?我为人够慷慨的吧?
怎么?想跟我们耍活头呀?我去洗澡了,再吃饭喝酒,几个小时过去了,这些货还在吗?这些货,说不定早就有了下家,我们一走,你老婆通知人家来提货。到时候,我们就傻眼了,一切都是白忙活。小子,和我们玩里格楞,想把我们支走,当猴耍,然后再和我们诉苦,把一切责任都往老婆身上一推,你就万事大吉了。我呸,我才不上你那个当呢。小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心里面打这样小九九的人,还不是一两个,差不多,都有这个想法。他们推辞说,兄弟帮忙,还要吃吃喝喝,不用这么客气了。说吧,一个个把电视机绑在各自的自行车后架上,推回了。
这些人走后,滕磬笛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了。她担心,这些货就这个样子简简单单出去了,这些货款能顺顺利利回来吗?她担心,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滕磬笛说了自己的顾虑,袁晓红一听,心里激灵了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都有可能。他心里开始骂这些人了,这哪是兄弟呀?简直就是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