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内外,气氛热烈,锣鼓喧天,墙壁上悬挂着大幅红色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向新战友学习”、“向新战友致敬”。月台上挤满了人群,有刚刚换上军装的新战士,有部队迎接新兵的老战士和带兵首长,还有怀着激动的心情,紧紧拉着新兵的手,依依不舍的家长和亲戚。
滕磬笛身穿草绿色的冬季棉军装,胸前佩戴着鲜艳的大红花。一床军绿色的棉被,捆成两纵三横的背包,背在后背上。腰间扎着一根军腰带,英姿飒爽,威武神气,从一个稚嫩的孩子一跃就变成了一个小大人似的。
滕小平看着女儿头上戴着一顶军棉帽,瘦削的脸颊,红润,成熟了。她那弯弯的细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大姑娘了。孩子好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现在已经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滕小平打心儿里为女儿高兴。
他羡慕女儿,这一代年轻人,人生道路顺畅,通达,犹如站在人生的制高点,展望人生的旅程,该往哪里走,应该怎么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一代人,真幸福。
刘淑娴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着滕磬笛的手,始至终不肯松手,难舍难分。
“呜——”火车的汽笛拉响了。月台上,带兵的老战士站在每一节的车厢旁,拿起口哨,一边吹,一边举起一只手臂,大声喊道:“全体都有了,站成一行纵队。”
新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的骄傲地向父母、亲戚们敬起军礼,有的和爸爸妈妈迅速地拥抱一下,就跑步站到队列里面去了。
“上车。”首长一声命令,滕磬笛跟随着队列,和新战友们一起,走进了车厢。木质的火车车厢是黑色的,有小窗和木门,俗称是闷罐车。每节车厢,一个连着一个都推上了门,拉下了门闩。月台上的车务工作人员,开始向车头发送信号,挥动着小红旗,这是准备就绪,可以启动的信号。
“呜——呜,呜——”火车头上的烟囱开始冒出了灰白色的烟雾,渐渐的,一阵紧似一阵地往上冲。
“咕咚,咕咚,咕咚,呜——”火车慢慢地向前行驶,车速越来越快,很快就驰出了人们的视野。火车看不见了,送别子弟兵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火车穿过丘陵,山川,丛林和黄土高坡,钻进钻出一个个黑咕隆咚的隧道,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滕磬笛是第一次坐火车,她站在捆得四方四正的背包上,从小小的车窗里好奇地往外眺望。她看见火车头上的烟囱,冒出阵阵烟雾,拖成长长的尾巴,和西北风较劲。烟雾被吹淡了,烟囱里又喷出浓雾来。
火车在辽阔的草原上,像只蜗牛,慢慢地,慢慢地,往前爬行。车窗外没有瞬间闪过的楼房,没有一眨眼就被甩在身后的参天大树,也没有疾驰而过的桥梁,一眼望去是草原,再看还是草原。一天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这座小站,只有月台上竖着几盏路灯,还有几间低矮的小平房。平房的小窗户里,还能看见昏暗的淡黄色灯光。
滕磬笛还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被“嘘,嘘,嘘——”的口哨声吵醒了。只听见车厢内的老战士大声喊道:“同志们,整理好内务,带好随身物品,我们已经到达了终点站,准备下车。”
火车的轮毂刹得“吱——吱——吱——”的响,火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的停稳了。车窗外,传来阵阵的口哨声,各车厢的车门先后打开了。
滕磬笛和战友们排着队,一个挨着一个,依次走出了火车。他们跟在领队的老战士身后,齐步走向月台的东边。
月台的东面,有许多帆布帐篷大卡车,整整齐齐地停在那里,战友们依照口令,走近车旁。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一声令下,大家立定站在车旁。带兵的首长大声命令:“各班报数。”
“一班,一、二、三……一班到齐。”
“二班……二班到齐。”
各班报数完毕,随着一声登车令下,战友们登上了大卡车。汽车大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停了下来。滕磬笛下车看见了营房,营房内灯火通明,门前还有几位站岗的哨兵,他们个个精神饱满。
营房的背后像是山脉,朦朦胧胧的,又像是卧在那里的一群大象。营房的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带,一眼望不到边际。天地之间,仿佛没有明确的边际,模模糊糊的。在遥远的夜空里,天地融合在一起。那浓墨重彩的地方应该是地,那淡淡的墨蓝色的地方,也许就是天空了。
一路的行程,连续几日的颠簸,滕磬笛全身像是散了骨架,浑身都不带劲,哪哪都酸疼,有说不出的难受。战友们应该也有同感,有的在伸懒腰,有的一会儿弯弯腰,一会儿挺挺胸,还有的干脆一会儿蹲下去,蹲了一会又站起来蹦蹦跳跳。虽然是很累,可大家没有一个人说声累,叫声苦。
“列队结合,各班清点人数。”带兵的首长发布命令。
各班班长大声命令:“立正,稍息,报数。”各班清点完毕,班长大声报告:“一班到齐。”每个班的班长报告的声音都十分的洪亮。
夜晚,战友们都睡熟了。大家疲倦了,也实在是太困了,都睡得很沉,睡眠的深度像个婴儿似的。
第二天下午,全体新兵跑步进入操场集合。各班的班长,行走在队列的一边,喊着口令。各班的战友先是齐步走,然后又变换步伐,跑步前进,最后又是自由行走。
有一位中年军官,在操场的中央,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队列里的每一位新兵。他像站在山峰上鸟瞰的雄鹰,他一会儿跑到队伍中间拉出一个新兵,请他站到队列的另一边。他这样来来回回地跑着,重复了许多次。那几个被拉出队伍的新兵,心里不停地打起鼓来,这是为什么呀?他们纳闷了,可是自己又找不到答案来。
在空旷的操场上,凛冽的寒风肆意横行,每一个人都冻的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的那几位新兵,也许是内心忐忑,也许是寒风袭人,冻的他们是浑身直打哆嗦。也许是他们心存焦虑,有的战友情绪开始低落,还默默地掉下了眼泪,担心会有什么故事。
滕磬笛虽然还在队伍里跑步,她的内心也很恐慌,她担心自己被揪出队伍,站到一边。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慌乱,要稳住情绪,听从口令,齐步要看齐,跑步要跟上,一定会没事的。
滕磬笛在心里嘀咕着,所有的体检项目,我都安全通过了,我的身体是棒棒的。合格的体质,在这操场上面能有什么问题呢?不要看我,不要看我,那位首长开始注意我们这边了,开始往我们这边瞅了。你看,他的眼睛,盯上了,盯上我们这里了,贼亮贼亮的,讲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他开始往我们这边走了。你看他,他开始小跑了,跑快了,跑到我的身后,又提溜一个人下去了。
滕磬笛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又放了下来。我的上帝,我的老天爷,我尊敬的首长,我真的敬佩你了,你真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看什么都准。
新兵的生活终于开始了。整天的队列训练和队列训练讲评,没完没了地搞了三个月。滕磬笛发觉,自己站立的姿势都和以往不一样了,身板挺直,无论是走路,还是站立,都是昂首挺胸的姿势,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一个军人的魂魄,武装了我们每一个英姿飒爽的新战士。
新兵连的生活结束了,滕磬笛被选派到通讯班,成为了一名电话班的战士。
来到基层连队,滕磬笛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要学会骑马。这对一个中原城市里的小姑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挑战。班里的老兵陶秀红对滕磬笛说:“烈马难训,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只要掌握军马的特性,和它培养好感情,降服它,你一定能做到。”
班长陈招娣说:“三天必须学会骑马,第一天,刷马,遛马。第二天,骑马,慢走。第三天,骑马跟班查线。”
上午军训开始,陶秀红带着滕磬笛来到马棚,指着一匹枣红大马说:“它的名字叫大红枣。它就是你的小丈夫。”滕磬笛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这些人,说话怎么这样粗鲁。滕磬笛撅着小嘴,害羞地说:“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吆吆吆,还害羞呢。我跟你说吧,你必须要和军马培养好感情。和军马没感情不行。没感情,你就要迅速培养感情。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电话班战士。”
“秀红姐,你瞧你,越说越来劲啰。”
“没规矩,这里没有秀红姐,只有陶老兵,知道吗?你这个新兵蛋子,一点规矩都不懂。”说着,她一扭头就走了。
滕磬笛走近大红枣,大红枣抬起头,两眼望着滕磬笛。滕磬笛准备伸手解开缰绳,大红枣或然打个响鼻,把滕磬笛吓了一跳。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心想这一关一定要过。她壮了壮胆,用手抹了抹大红枣的鬃毛。大红枣很顺从,一动也不动,眼睛紧盯着滕磬笛看。滕磬笛解开缰绳,牵着大红枣,向草原走去。
茫茫的大草原,放眼望去,草地辽阔,浩瀚,广袤,无垠。蔚蓝的天空,飘着一朵朵白云,如果你骑在马背上,仿佛一伸手你就能够摘一朵下来。
滕磬笛牵着马,往前走,无论你走多远,你仿佛仍然站在大草原的中间,没有移动半步,四周围仍然是你所看到的那个世界。
走着走着,滕磬笛的心里有一种想骑马的心理冲动。放马驰骋,你无论想到哪里去,你一定就会很快拉近了距离。
滕磬笛走到一条蜿蜒的小溪流旁,溪水清澈,云朵仿佛在溪水里飘逸。她望着发愣,她惊讶地看见自己和大红枣的倒影在云朵中间。她情不自禁地将头依偎在大红枣的长脖子上,大红枣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也在体验这温馨的亲昵。
滕磬笛原想在小溪边旁,把战马刷刷洗洗。当她看见了这清澈的溪流时,她改变了主意,她想骑上战马,顺着小溪溜达一趟。
她将左脚伸进马镫,踩稳,纵身一跃,跨上了战马,稳稳地坐在马鞍上。这时,她或然想起自己不会骑马,心里顿时胆怯起来。她把两脚稳稳地踩进马镫里,两腿夹紧马肚,双手在慌乱中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马脖子,脸也贴在上面,一动也不动。
滕磬笛此时此刻,这才想到陶秀红说过的话,虽说是句玩笑,可这时全用上了。马和人一样,需要建立感情。大红枣很听话,它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会,滕磬笛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缰绳,大红枣“哒哒哒——”,开始慢慢地走动了。
太阳升到了头顶,小溪和水里的云朵在慢慢往后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