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告诉滕磬笛,你不能再这样整天疯疯傻傻的玩了,你该上学了。明天我去帮你办理入学手续,一开春我就送你上学去。
妈妈这几天特别的高兴,整天笑嘻嘻的,做家务的时候哼着小曲,就连走路的时候她也哼着小曲。滕磬笛纳闷了,难道是我上学的手续办得非常顺利?是因为我要上学了吗?能上学,最高兴的应该是我呀?
又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一个老乞丐,直呼妈妈的名字。这个人还真奇怪,他那自负的神态,俨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像是屋里的主人一样,一会儿这里望望,一会儿那里瞅瞅。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妈妈还高兴地迎了出来,她满脸红晕,不但没有呵斥他,还很热情。他们俩相互注视了许久,眼眶都噙着眼泪。我用诧异的眼神瞅了瞅这个陌生的小老头,他的眼睛里放着光,一半是惊奇,一半是慈爱。他望着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然后,他走近我,想要抱我,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躲到妈妈的身后。妈妈对他说,别吓着孩子了。妈妈转身对我说,他是你爸爸。我还是有点胆怯,我怕这个陌生的老乞丐。
这个小老头,是我的爸爸?我有爸爸了,我内心甭说有多高兴了,心里砰砰地跳,激动不已。但是,我还是不敢走进这个有点像老乞丐的爸爸。
几天之后,爸爸不像乞丐了,也年轻了许多。渐渐的,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他还经常给我讲故事,讲许多许多故事,他的知识非常的渊博,有许多故事我都没有听过。很快,爸爸就赢得我的敬爱,他就是妈妈故事里常说的好爸爸。
上学了。一天上午,蕙马市向阳红小学一年级五班班主任吴强东老师,手里拿着一本新生花名册,站在教室的讲台旁,开始点名。吴强东老师面颊清瘦,戴着一副眼镜。他看着花名册,大声点读新生的名字。新生站起来后,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下新生的面孔。
“滕磬笛。”
“到。”
这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辫,上身穿着一件白褂子,下身穿着一条蓝裤子。她站得很直,应答的声音也很大。她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扑闪扑闪地望着班主任老师。
“钱三妞。”
“到。”
老师每点到一个新学生的名字,这个学生必须要马上站起来,大声答到。
新学期开学了。第一堂课是语文课,老师教了新生五个字:毛主席万岁!第二堂语文课也教了五个字,共产党万岁!第三堂语文课,老师教的是祖国万岁!
在滕磬笛看来,无论上什么课,课堂上教的内容,学习起来都很轻松。特别是语文课,老师教的这些字,在上学以前她都认过,在马路上,在工厂里,在她们生活的大院里,只要有横幅标语的地方,她都见过这些字。妈妈教过,和她一起玩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也教过。她已经认过读过许多遍了,每个单字她都能熟记了。只是现在不同的是,她不仅仅要认识,而且还要学会书写。
在滕磬笛看来,在学校学习,比在家里玩耍要有趣得多。所以,每天清晨,滕磬笛都不需要妈妈喊,自己就早早起床了。她吃过饭,背着书包,有模有样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呢。她常常和大院里的几个小朋友一起,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
孩子的童年,天真有趣。特别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他们刚刚学习,认识了几个字,马上就会骄傲地认为,自己已经是很有学问的人了。小磬笛也不例外。经过几天的学习,小磬笛已经认识了许多字。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滕磬笛在妈妈面前显摆了。她的小嘴巴吧啦吧啦,吧啦吧啦,搞得一时不停。她双腿跪在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颏,双肘支撑在饭桌上,望着妈妈说:“妈妈,老师今天教我们五个字了。”说着,她用小手指蘸了一下水杯里的水,在桌子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毛主席万岁五个字。写完之后,她又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地读起来:“毛,主,席,万,岁”。读完以后,她还歪着头,神气活现地望着妈妈说:“妈妈,你认识吗?钱三妞的妈妈就不认识这几个字。老师说,我们要做新时代的接班人。新时代新在哪里呢?新在人人都认识字,人人都会写字,人人都要做一个有文化的接班人。”
刘淑娴摸着小磬笛的头,笑着说:“我们的小磬笛要做新时代有文化的接班人了,真了不起。”小磬笛一手拉着妈妈的衣角,把头仰得高高的,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妈妈,她已经是新时代有文化的接班人了。
滕磬笛像个小麻雀一样,唧唧咋咋说个不停:“妈妈,今天老师教我们认字后,还给我们讲故事了。讲毛主席学生时代刻苦学习的故事,还讲——”她想了一下,又说:“还讲毛主席领导中国人推翻三座大山的故事。”她骄傲地望着刘淑娴说:“妈妈,你没有听过这些故事吧?”
刘淑娴微笑着对滕磬笛说:“我们家的小磬笛,现在成了大学问家了。真聪明,一上学就学到这么多的知识。真乖,将来一定和你爸爸一样,成为一个大学问家。”刘淑娴说着,在滕磬笛的脸颊上,亲昵地抚摸了一下。
滕磬笛得到了妈妈的赏识,更加悠悠自得了。每天晚上,只要妈妈一有空,她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妈妈的身后。妈妈淘米洗菜,她站在水池旁边。妈妈炒菜做家务,她也紧随妈妈的身后,俨然像一个小老师一样,给妈妈讲从老师那里学到的大学问,或者讲在课堂上听老师讲的故事。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有天晚上,小磬笛站在妈妈的身旁,小眼直眨直眨地问妈妈:“妈妈,什么是无产阶级呀?”
“无产阶级就是那些没有财产的人。”
“我们家这么穷,我们家肯定也是无产阶级了。”
小磬笛又问:“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爸爸那么大的学问,为什么就不当领导呢?钱三妞她爸爸只认识几个字,怎么能当上大领导呢?”
刘淑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这个问题,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小磬笛,半晌说不出话来。
滕磬笛继续说:“今天老师讲,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老师是大学问家,比爸爸还有学问,他讲的,我根本听不懂。后来老师举例说明,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就是全国人民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们家才能最后和全国人民一样,天天吃饱饭,天天吃到肉,天天穿上新衣服。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人人吃得饱。这是老师说的。”
“妈妈,老师知道的真多。我长大以后,也要像老师一样,读很多很多的书。”
在滕磬笛的心目中,老师就是她最崇拜的偶像,她崇拜他们的学识,她知道他们的那些故事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书本上的知识,就像浩瀚无垠的大海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读完老师读过的书,天下的事情自己也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滕磬笛开始像饥渴的小鹿一样,将头伸进知识的溪流里,开始贪婪允吸了。
一天晚上,小磬笛一边吃饭,一边慢不经心地和爸爸妈妈说:“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一名文学家,超过爸爸,做一名大作家。”
滕小平听到小磬笛冒出的这句话,愣住了。咀嚼的嘴巴不动了,睁大着眼睛,望着刘淑娴,面颊上的肌肉猛然地抽搐了几下,双肩开始颤抖。他希望孩子尽快长大,茁壮成长,他希望孩子和自己一样,又担心孩子会和自己一样。不久前的经历仿佛历历在目,大西北,卷起的砂砾尘土,铺天盖地,像无数层摇摆不定的沙幕,刮到脸上像刀子。
边远地区,那是缺医少药的地方,要是身体偶感不适,那你可就遭罪了。曾记得自己多少次高烧不退的夜晚,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硬抗,畏寒,哆嗦。我曾懊恼过,忏悔过,祈祷过。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就是真忏悔,室内也是连个菩萨也没有。有的地方既使是有个菩萨,他也不敢说话。他只能安详地坐在那里,慈祥地望着你。因为,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有的不是被推倒就是被砸坏了,伤痕累累,断胳膊缺腿的,不是像外国的维纳斯,就像中国的铁拐李。叫上帝也没有用,他在遥远的天堂,根本听不见你的呼喊。剩下来的,只有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哆嗦了。
一个月下来了,半年下来了,几年以后,我就适应了环境,适应了肩上的担子和手中的镐锄。我不知道,是我们同化了他们,还是他们同化了我们。在右派分子和劳动牧民中间已经没有鸿沟了,他们央求我帮他们写信,教他们孩子认识几个字。在草原上,和我躺在一起的小伙子,也知道张飞的鲁莽,关羽的忠勇,还知道山东临城有个微山湖,微山湖里还有个老洪,老洪身边还有个芳林嫂。
现在,小磬笛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我一样,做一名作家。我走过的路,以后的轨迹真不知道是个啥情况,真叫人揪心。
小磬笛以为,爸爸妈妈没有理解她的话,她又说:“今天老师说,你们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名国家栋梁之材,做科学家,做工人,做农民,做祖国未来的接班人。我想,我长大以后做什么呢?我要做一名大作家,像爸爸一样,和老师一样。”
刘淑娴也吓了一大跳,直愣愣地望着滕小平。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滕磬笛的梦想从这里萌发,她追逐人生的梦想也从这里开始迈开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