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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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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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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连载

第四十七章 居摄三年


刚过完年就发生了轻微的地震,王莽忧愁地想到春季用兵毕竟不好,便下诏大赦天下。可形势所逼,兵还是不得不用,王邑那边刘信终究是逃了,好在翟军已溃败,他一个老头子也不至于掀起来风浪了。长安西面需要支援,正月中,王莽便诏王邑等部队从东关还师,直接引兵西征,刘歆本想与王邑一同西征,被众人拦住,官复了原职,强弩将军王俊因无战功而免官,任命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王邑的弟弟王奇为扬武将军,陈遵应举为校尉亦西征。不到一个月,赵明等人便被剿灭,诸县平定,班师回朝。

刘婴长出一口气,终于不用早起去宗庙跪拜了。

王莽更是高兴不已,在白虎典置酒庆功,犒赏将帅,席间王莽端酒起身,大赞诸位将士“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

群臣大将亦举杯高呼:“皇上圣明!太皇太后圣明!摄皇帝圣明!”没有音乐,群臣大将的高呼就是音乐,抑扬顿挫,浩荡恢弘,把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他们的声音。

王莽随即上奏太皇太后,以周爵五等、地四等故,请封将帅当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

王政君点头应允。

王莽便将此次平叛将士与先前平益州骚乱,击西海郡有功的将士一起论功封拜,被封为侯伯子男的共有三百九十五人。

王莽待大臣慷慨,从不吝惜封赏,群臣感动,聚在一起商讨,希望回报王莽,便又集体上奏,请求宜进王莽二子为公,封其兄子王光为列侯。王政君素来心疼小辈,觉得群臣此次上奏所求的倒不过分,便准许了,晋升褒新侯王安为新举公,赏都侯王临为褒新公,封王光为衍功侯。

王莽推辞不掉,便归还了新都国,以示谦让,不图封赏之意。

群臣又赶紧上奏,请以王莽长孙即王宇长子王宗为新都侯,王政君本来怜悯王宇,便又应允了。

这近五个月的时间对于王莽而言是漫长的,可过来之后,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接下来,救济受战火波及的民众,继续推行新政,批阅文献学术各典主所呈递上来的汇报,忙忙碌碌,耳边又只有颂扬之声了。他脚下的土地是一方浮岛,在潮汐中载浮载沉,如今他又被推高,推高,再推高。捣毁翟义宅第时,乡里人也都围观叫好,王莽看着地方官上奏的文书,终于放下心来,隐约间沾沾自喜,有深得民心之感,正巧侍中五官中郎将孔永在自己身边,便扬着眉,一脸喜气地给他说起此事:“百姓心里到底是明白的,捣毁翟义宅第,坏其祖坟的时候,乡里人都拍手称快!连小孩子都编了一首咒骂翟家的童谣!”

孔永却是面无喜色,拱手道:“翟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死有余辜,诛其三族,毁其宅第,坏其祖坟亦是罪有应得。只是臣窃以为,乡人所唱童谣‘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却是冤枉了翟氏。”

“哦?其何冤之有啊?”王莽面上不悦:“百姓厌恶翟氏,难道不是与朝廷同仇敌忾吗?”

“坏陂一事,本是先叔父简烈侯(注:即孔光。)与翟子威(注:即翟方进。)一同上书提议的,若此事有罪,则二人同罪。”

“啊?那坏陂一事到底由何而起?为何令民生怨?你说来听听。”

“成帝时关东多发水灾,鸿隙大池塘泛滥为灾,当时翟子威任丞相,先叔父任御史大夫,二人一同巡视此地,认为若放去池水,此地土壤肥美,可当良田用,耕种以饱灾民,既节省了堤防费用,又绝了水患,一举三得,便共同上书请求毁去鸿隙大池塘。可如今此地又常有旱灾,没了大池,更没有水源灌溉了,常常歉收,故百姓心生怨恨。此事本意在利民,最终却又有害于民,是思虑不周之故,若说错,则提议者皆有错,可翟氏灭后,乡人归恶翟氏,皆言翟子威是因得不到池塘陂下良田,才上书毁了池塘。故有了这首童谣。”

“嗯……”王莽听罢,垂首默然。

“摄皇帝。若说斩杀逆贼翟义,臣欢欣鼓舞,若说夷灭三族,诛其种嗣,臣亦驻足望观,引诫世人,可若因翟义一人举兵谋反,大逆不道,便定论其全族皆是恶贯满盈,所做所言都是出于私心歹意,纵有善言义行也断是欺世盗名,哪怕是有利民之处也可以忽略不计了,臣却心寒。想翟子威家世微贱,失父孤学,及至长安,后母织履供读,为官后,政不烦苛,检察公正,发大奸赃,居丞相位,清廉刚直,持法刻深,从不以私事委托郡国,兼通文法吏事,以《左氏传》授羲和,以星历授田终术,绝非无功无德之人,如今乡人提及他却是唾地而啐,臣真的心寒。”

王莽听得发了一身冷汗,缄口片刻,道:“恨只恨其教子无方,义一人大恶,殃及三族,殒没祖宗,可悲啊可悲!你先下去吧,予想安静一会儿。”

“诺,臣告退。”

王莽觉得孔永是暗指自己在对待翟氏宗亲的问题上,过于狠毒了,可是,他安慰自己道,非黑即白,翟义既然已经犯下恶行,就必须依法严惩,百姓的反应,也正说明了此举深得民心。如今他对于翟方进心生怜悯,可是其棺椁尸身皆已烧毁,罪名也已经确定,不能出尔反尔,怪只怪这翟义,将祖宗的英明也毁掉了。他反反复复地想,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可是莫名其妙的,还是有一种深刻的不安缭绕在心底,仿佛阴风吹得门窗洞开,堵上它们,又从墙缝里漏进来,冷飕飕的,帘幕乱飘。

翟义的事情终究过去了,渐渐有了政通人和之相,王莽越来越深信,翟义谋反是上天考验自己的一道难题。

那天夜里将近凌晨的时候他做了个梦,梦中他与村人都站在同一片池塘里,池塘忽旱忽涝,水渐渐大了起来,淹过他的小腿,他知道一连下了四十多天的雨,兄长从人群中挤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说:“我真的不想你再趟这滩浑水了。”他说:“必须有人趟。”兄长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他趟着水走到田地里,见到田间结了许多果子,长势喜人,却又苦又涩,见众人吃得痛苦,他便把自己的果子分给众人吃,结果竟也是又苦又涩,一个穿蓑衣的人向他笑道:“种子种错了,再努力也只能结成这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大家都种错了不少,这一茬都这样,你看你这个小娃娃,你自己的也是这样,你怎么分给大家嘛。”他听言不忿,又咬了一口,苦得直伸舌头,那人惊笑道:“可你可以不吃的,我说了是苦的,你为何还非要吃呢?”然后他又看到陈汤坐着囚车从他身边经过,他大惊失色,忙追了上去,大喊道:“冤枉!他是冤枉的!荒谬!荒谬啊!”一个女人走过来,说:“这里都是颠倒荒谬的,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早该走了。”他紧紧抓着牢笼,仿佛是他自己在囚车里了,他急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松手,松手出来不就行了?”可他仍是紧抓着,这一场梦里,他一直没过松手……

七月中旬,广饶侯刘京等人忽然进京上书,说:“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亭长夜做一梦,梦中有一白衣人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早晨起来去亭中查看,果然有一新井,入地近百尺,非人力可为,上报于臣,臣不敢隐瞒,速来禀告。”

王莽大惊,摄皇帝以为真?这怎么可行!可刘京是宗室成员,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造谎言。简直是通过了考验就能得到奖赏?还是通过了考验就再来一个新的考验?是考验还可以从容应对,是奖赏又怎么办呢?亮得发烫,接过来在自己脸上烙一个火印子?

他不敢有任何表示,这奇事却已经传开了——“摄皇帝以为真”岂不是改朝换代之意?上报的人又是汉朝宗室,可见不虚,齐郡的人纷纷呼朋唤友去瞧井,井壁平整,井水甘清,本来人人争喝井水,后被官吏围了起来,不许靠近,谁也不记得那有口井,看来一夜生井真实不虚了,那天公天意可不也存在吗……越传越神乎,越传越有趣,这等与天公皇帝有关的事本来是要保密的,只能私下里,附耳低声地你给我说,我给他说,可打探来,窃语去,发现大家都知道了,索性开心见诚,朝廷里上朝前、下朝后,公卿大臣聚在一起议论,从宣帝时的盖宽饶,说到成帝时的三难杂会,从王莽功高德隆,说到成哀平三世发生的那些令人扼腕叹息之事;亭中树下,儒生们从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或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说到人世还未进入大同,或是因为皇族还未被彻底改造,或者按照天命被取代,从皇帝位于等级的顶点,那么他就该从最德才兼备的人中挑选出来,说到大同之世,当教育取得成效,所有人都最大限度地显露出其品德与才华,完全的平等就能实现,只是在此之前,平等和公正还需在等级体制中维系,这个体制除天生的继承,更应以人在教育过程中表现出的能力为基础和依据;酒肆田间,吏民从王莽要当真皇帝,说道齐郡新井的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生出儿子,从不知道会不会再打仗,说到或许这些都是王莽的诡计,翟义才是忠臣……

王政君把王莽召来问他此事,王莽惶恐万分,道:“臣万万不敢有即真之心!前遣使者赴齐郡,新井确实有,然臣思亭长之梦却未必切实,或其所记未必真切,故不褒不贬而已。”

“嗯。”王政君放了心,点头道:“须知王氏承蒙汉朝恩典,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切不可做背恩忘义,窃国不忠之事,务必善加抚育孺子,待子加元服后,复子明辟。”

“臣谨记在心!”

“嗯。”王政君点点头,又和颜问道:“功显君近来如何?你有没有回家看过?老身很想念她,想请她来宫里住几日。”

“谢太后挂念,臣不孝,近来诸事繁忙,未曾回家,家中常有书信,言一切皆好,家母安康,若太后思念家母,大可召她入宫。”

“好,不过,政务再忙,也不应当疏漏了孝道,当常回家看看。”

“太后批评的是,臣一定更正自己的行为。”

“嗯,好了,没有别的事了,你去忙吧。”

“诺,臣告退。”

因太后之言,这日傍晚,王莽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回家了一趟。他的府第是由楚王的驻京官邸改建而成的,美轮美奂,警戒森严,经过朱红漆过的大门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那扇小木门,离开小时候已经很久了,他一时五味杂陈。

进了屋,见母亲虽是欢喜,却难掩病容,瘦了许多,心中一惊,请安后便问道:“母亲,怎么您气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适?”

“没事,一点小恙。”

“医工可来看过了?”

“看过了,开了汤药,正在喝。”

“那药方拿来我看看。”

“你看什么,药都熬好了,方子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您生病了,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呢?”

“年纪大了,生个病多正常,有什么可给你说的,何况家里上上下下照应得都周全,祯儿她们也是最孝顺的,纵你回来了,也没什么要支使你干的。”

“是孩儿不孝,幼时母亲您夙夜辛劳哺育孩儿,及儿长大,却不能守护在您膝下,日夜尽孝。”

“好端端的,说这动情的话干什么,只要你在朝中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枉师长先人的教诲,对我而言,就是尽孝了。”

“孩儿做得还是不够好。”

“已经很好啦。”王渠氏抚着他的手说:“刚吩咐下去,让给你备了点饭菜,你去吃一点,早点休息,房间我让下人每天打扫的。”

“不用忙,我坐会儿还得回宫去,有几本奏疏还要批复一下。”

“您就少休息会儿吧,天都黑了,别太累着自己,太夫人每日让人打扫您的房间就是为了您随时回来随时就可以歇息。”阿菀还是一直在王渠氏身边服侍,她现在也已是满头白发,微微发福了。

王莽没想到母亲打扫房间的深意,一时心惊,倍感惭愧。

“唉。”王渠氏打断阿菀,道:“真是有事,回宫便是,只是你这样忙,有时间不如小憩一会儿,家里一切安好,不用惦念着回来。”

“没事,那我就在家里睡,等明日早些走。”

“如此甚好。”阿菀笑道。

“那你就好好歇歇,一会儿先吃饭。”王渠氏也高兴道,又想起最近的事,关切地问道,“哦,对了,我近来听说齐郡新井那事,是怎么回事呀?”

“这,唉,母亲,别听外面瞎说,我肯定是要把皇位还给皇上的。”

“哦……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就好。”王渠氏点点头。

说了些别的,王莽又道:“太皇太后也想您了,想召您入宫住几日。”

本以为母亲会很高兴,不料她竟面露难色道:“好是好,可我这两日身染小恙,怕去宫里住反而给太皇太后带去了晦气。不如等大好了再去,精精神神的也能多说些话。”

“这样也好,那我回去禀告太后。”

“诶,我给太后写封信,你带去就是。”

“诺。”

“太后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吧?”

“硬朗着呢!一切都好。”

“那就好,有太后在,真是国家的福气呀!”

可是王渠氏这一病终是没有好起来,九月时病逝。这样的快,让王莽始料未及,更麻烦的是,他没有时间守丧太久,他身份特殊,自己又不好确定丧期,只能上书请求太皇太后诏大臣议其丧服。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研究后上书,认为《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缌’,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周礼》曰‘王为诸侯缌缞’,‘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故,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于吊诸侯服。遂王莽仅一吊再会,而令新都侯王宗为主丧人,服丧三年。

他想他母亲会理解他。

有时候夜深人静,终于处理完政事的时候,他会突然感觉到,在某处,确确实实空了一块地方,一间永远干净的屋子,渐渐蒙上了灰。

王莽这母丧办得大公无私,有礼有节,司威陈崇又忍不住到处称颂王莽,一日,与执金吾窦况的下属聊天时,又说起来,惹得那人透漏出了一丝不屑,道:“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罢了,纵是他的亲属以权谋私,不让你知道,你也只当没有这种事罢了。”

“此话怎讲?”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凑近点,道:“前几天衍功侯(注:即王光。)私下来见执金吾,当时我就在旁边,他们把我支走了,我好奇,就躲在旁边偷听,你想不到吧,竟是衍功侯让执金吾帮他杀个人。”

“啊?执金吾同意了吗?”

“当然了!肯定给了不少好处!”他说着,做出掂钱袋的动作。

“那看见他们收受贿赂了?”

“这能让我看见?我在外面躲着。可你猜也猜得到啊,杀个人是随便说说的事儿吗?要么给钱,要么升官,这衍功侯在摄皇帝家里还是有分量的。”

“那他要杀的人呢?”

“杀过了,当天就收系砍头啦!”

“那这人是什么罪过?”

“我还真打听了一下,这个人是犯事了,可是按法律收押的话,不过就是罚几年苦役而已。”

“我敢保证,这件事摄皇帝肯定不知道!”

“你怎么保证?”

“我这就禀告摄皇帝去!摄皇帝自有公断!”

“诶诶!可别呀!你若把我供出去,他们杀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这么心虚,可是说的假话!”

“句句真话,顶多,我没听到的,细节上有些出入。”

“那你怕什么!”

“你这你,你……早知道不告诉你了。”那人小声嘟囔着。

“你把那犯人的名字告诉我!”

“我我……那我给你说,你保证不说这事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好我保证!”

“你立誓。”

“我绝不把你说出去!否则天打雷轰!”

那人遂说了名字,陈崇紧急求见王莽,王莽即刻命人查证此事,查来竟是真的,气得王莽怒发冲冠,闯回家中逮着王光一通怒斥:“你竟敢私报窦况杀人!你堂堂一个列侯!知法犯法!你让列祖列宗颜面何存!你置汉家法律于何处!你何以效百姓!何以对得起你自己这列侯的身份!”

“摄皇帝!我实在看不下去他……”

“他是有罪!但他的罪有法律来界定!来处置!而不是你的一句话!你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支使执金吾!如果你按着法律,上报京兆尹,找着他,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一点也不会指责你!”

“可我……我也想到了,我又怕,传出去,让人说,官告民……”

“那你让窦况把他杀了就不怕传出去!”

“我错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这叫托公报私!滥用权柄!坏的是整个朝廷、诸侯的风气!你让百姓如何看我们!今日当罚苦役者,你说句话就杀死了,明日,当罚鞭挞者是不是你说一句话也可以杀死了!那要这法律有何用!”

“我知道错了!”

“功显君的丧事还没有守完,你就干出这样的事,真是大不孝!不忠不孝!圣贤书都白读了!《诫子孙书》也白背了!”

“我知道错了!请摄皇帝发落!”

“我已上报太皇太后,就等着大臣们的商议结果吧!”

王莽说罢,拂袖而去。

王光依旧跪在那里,他母亲哭着过来,拉着像失了魂一样的王光,道:“你自己想想王宇王获吧!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王光仓惶地望向母亲,倍感绝望,像母亲叩头道:“孩儿不孝,做出如此愚昧之事,恐怕今后不能承侍于母亲膝下了。”

“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死了,我也不忍再活在这世上了,但求摄皇帝看在咱们以死谢罪的份上,顾念一点往昔的兄弟情义,善待嘉儿吧。”

王光的儿子王嘉本来在一旁跪地哭泣,听到祖母竟说出这样的话,大惊失色,扑过来抱着他们:“父亲!祖母!”

“我的孙儿啊!”王光母一把搂住王嘉大哭起来。

“夫君!姑姑!”王光的妻子也冲进来,大哭道:“再想想办法啊!”

“还能有什么办法?王宇一家不也就那个样子了吗?就是太夫人在时也想不出办法的!”王光的母亲抱着大家哭作一团,周围的侍从也悲泣不已。

“嘉儿,你可千万小心谨慎,万不要像为父一样做傻事啊!”

当日,王光、王光母双双自尽。

家吏去宫中向王莽禀告了此事,王莽惊愕地站起来,带翻了一摞奏疏,大叫道:“予没让他们去死呀!”

他冲回家中,见到两具尸身,王祯在帮王光的妻子料理,脸上挂着泪痕,见了王莽也只面无表情起来,什么也不说,王莽看着尸身,腿软了,也说不出来什么,最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又传来窦况自尽的消息,一日之间痛失兄嫂、兄子和一名爱将,王莽胡不知该做何感想,他忽而觉得愧对兄长,忽而又觉得光儿忠烈,忽而觉得根本不至于死,忽而又觉得亦是件足以警示众人的好事,忽而觉得自己教子无方,忽而觉得自己的家太惨了,忽而又觉得应以国事为重,本就不该顾念私情……他脑子乱得很,像几百个人趴在他耳边说话,各说各的,旗鼓相当,无人退让。他自入祠堂,跪了一整夜。

翌日早朝,王莽艰难地拖着酸痛肿胀的双腿去上早朝,大臣们也已皆知道此事,商议认为王光本应该免为庶人,以其忠烈自尽故,使其子王嘉嗣爵为侯。

议完此事后,王莽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沉默片倾,清清嗓子,抬头道:“孝平帝丧期禁止奏乐的规定止于今冬,正月郊祀,八音当奏,王公卿士,所采用的音乐分几等?五声八音,每一条各是什么?应与所属的儒生各自尽力深思,详细陈述其意义。”

两日后,刘歆即把《钟律书》呈了上来。

“您这著作写好得真是时候。”王莽拿着钟律书笑道。

“本就是想赶在国丧结束时著成,不耽误用。”

“太好了,太好了。‘商者,章也,物成熟可章度也。五行为金,五常为义,五事为言,凡归为臣……’”王莽翻开读了两句,又赞叹道:“太好了!让儒生们多誊写几份,好分给大家传阅。”

“已经誊录去了。”刘歆笑道。

“你办事我最放心。”王莽笑道。

此事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刘歆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也就是想嘱咐你保重玉体。”

“哦,谢谢了。”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臣先告退了。”

“好,您也要保重玉体。”

“谢摄皇帝。”刘歆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有苍白的光。

亮得发烫的奖励又来了,简直是对他的补偿。

十一月壬子冬至日,巴郡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石牛,车骑将军扈云等人运这石牛进京禀告,戊午日扶风雍县又忽然出现一块石头,大家以此为仙石,太保属官臧鸿等运此仙石进京禀告。二者同日送到了未央宫前殿,王莽率王舜等人前去观看,刚到前殿,忽然刮起一阵旋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时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等风停了,大家揉揉眼,看到两尊大石的前面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走近一看,竟是铜制的符信和用缣帛书写的图画文字,上写的是:“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王莽看看面前的两块巨石,又看看手中端着的铜符帛图,脑子里有噼里啪啦的闪电打过来,惊雷响得轰轰隆隆,他想到齐郡的井,想到元始五年平帝驾崩后出现的那块白石——“告安汉公为皇帝”八个丹字赫然在目,他又想到从小到大,从敦学坊到皇宫,从乡野到大司马府,一步步走来,到今天……

亮得发烫的奖励自己逼到他眼前。

“摄皇帝,这怎么办呢?摄皇帝!摄皇帝!”

直到被王舜等人叫唤,他才回过神来:“呃……这,先拿回去,交与大臣讨论吧。”

“摄皇帝,这……是天命令您即真吧?”甄邯小心地问。

“这还用问,明显就是呀!摄皇帝,您就别犹豫了!”甄丰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王莽惊出一身冷汗。

“有何不可?这可是天命呀!”大臣们议论开来。

“是啊摄皇帝,从几年前,‘告安汉公为皇帝’时就开始了呀!您一直谦逊,不肯继位,所以天命才一再催逼。”

“‘为’是代摄的意思,代摄!最终是要还给孺子的!”王莽喊道。

“五帝官天下,官以传贤,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啊!”

“我王氏岂能做不忠不义之人,趁人之危而篡其位!令天下之人唾骂!”王莽愠怒了。

“这怎么成篡位了呢?这是天命,是四时五行之运呐!”

“不行不行,你们不要再说了!”

“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天心无私,有德者居之,您即真那可是民心所向,上天之命啊!”

“不不不!予一定要把皇位还给皇上的!予会把皇上培养好的!”

“可这天命已下,如此,怎么向上天交待呢?”

“这才是我们要讨论的!崔发!”

“微臣在。”

“你擅长图画文字,再好好解一解这缣帛上所书文字的含义,不要错误。”

“诺!”

此后大家商议一番,决定让王莽在承事神祗宗庙、奏报太皇太后孝平皇后时自称‘假皇帝’,号令天下,天下臣民陈奏议事时则不再言‘摄’。并将居摄三年改为初始元年,计时的漏刻改为一百二十度,用以顺应天命。

十一月甲子日,王莽上奏太皇太后时,再一次声明,一定会在孺子成年时,将皇位还给他。

然而两日后,侍郎王盱又报告说在金马门看到一个穿白布单衣的人,方形衣领上有火红彩画,戴了顶小冠,对他说:“今日天同色,以天下人民属皇帝。”正奇怪大冷天的,怎么有人穿这么少,往前走了几步,正问那人是谁,那人就不见了。

王莽听了心中一惊,惶恐不已,先按下不表。当日晚上,王莽梦到自己来到太皇太后的宫中,太皇太后花白着头发,穿着一袭素白的华裳,手边放着祖龙那方环刻着双龙戏珠的和氏璧玉玺。身边侍立了许多侍从大臣和将军,其中便有一人身着白衣,赤缋方领,心中有熟识之感。

王莽上前请安,太皇太后又变成了母亲王渠氏的面容。

“儿臣莽,给太皇太后请安,恭祝太皇太后长生无极。”

“起。”

“谢太皇太后。”王莽起身,看着她,她已经又变换了面容,秀发乌黑,容貌妍丽,气度巍峨,英雄之气摩天凌云。

“你已经不当称臣了。”她说,她端着那方玉玺:“这本就该是你的。”

王莽有些惶恐,又有些震动,趋步向前,双手过头,跪着接过了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莽儿,起来吧。”她的声音威严而庄重,不容置疑。

王莽抬头看她,她看着王莽手中的玉玺,蔑视地笑了一下,道:“真该凿掉一条龙。”

王莽从大殿里出来,一会儿走在道路的中间,一会儿又沿着宫墙的边缘,路是倾斜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倒向何方,走得愈发吃力,他明明确确记得这是一条笔直的宫街,却蜿蜒起来,横在面前的还是一堵墙,他倒在墙上走,路越走越长,他忽然惊觉这路不平,这行走的姿态太贻笑大方。他奋力地直起身来,路却在往下掉……

啊——

他惊醒了,见天还是黑的,问了时辰,快要准备上朝了,索性更衣起床。

刚换好衣服,竟有黄门郎跑来急报,说:“启禀皇帝!期门郎张充等六人共谋劫持您,已逮捕,请问如何处置。”

王莽听了,心中有些怨怒:“送廷尉审问发落,审审他们为何谋划,是否还有同谋。”

“诺。”

此人才走,又有黄门郎急火火地过来,禀告说:“启禀皇帝,昨日黄昏时,高帝庙的仆射巡庙时,忽然烟雾弥漫,出现一个天神,面容不清,穿着黄色的衣服,将一铜匮交与仆射,只留下一句‘天帝命传于真天子王莽。’就消失了。”

怎么这亮光打得一道一道的,这般逼过来。

王莽张着嘴,片倾才缓过神来,命速速通告群臣,商议此事。

这日早朝上得比平时早,众人却比平时更兴奋,他们商议着此事,还未得结果时,仍放在未央宫前殿的大神石处发出声音:“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毋留!”

“啊!”众人一惊——是神石说话了?声音这般响亮?

王莽腾地一下从龙椅上下来,往前紧走两步,睁睁地看着外面。

“上天急了!”

“快走吧皇帝!”

“是呀!假皇帝该即真了!神石都说话了。”

“快去吧!”

王莽有些不安,心疯狂地咚咚跳着,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撞开来,他有些眩晕,眼前一黑一明,像是有个黑影在眼前晃,又像是神石发着光。

“皇帝!”

“必须做决定了!”

“不能违背天意啊!”

“快去高庙看看吧!”

方才他忘记了呼吸,也仿佛听不到声音,这会儿猛吸口气,大家的呼声突然间如雷贯耳地奔涌进来,他踉跄了一下,回过神:“好好,好吧!去高庙!”

去高庙总没有错,那可是高庙啊,先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浩浩荡荡的,王莽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高庙,仆射正侯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抱着铜匮,生怕它忽然又飞走了,见王莽来,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奉给王莽,王莽的手有些抖,酥麻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铜匮,所有人,都望向那铜匮之中,那铜匮中有两道封书题笺,一题“天帝行玺金匮图”,一曰“赤帝行玺刘邦传予黄帝金策书”。

所有人,小声惊叹着,窃窃私语着,相互传告。

王莽颤抖着手,将策书取出,打开来看,策书中说王莽为真天子,太皇太后、皇太后应按天命行事。又有一图,图与书中皆写了王莽为皇帝,王舜为太师,赐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赐封就新公;刘歆为国师,赐封嘉新公;哀章为国将,赐封美新公:是为四辅,位列上公。甄邯为大司马,赐封承新公;王寻为大司徒,赐封章新公;王邑为大司空,赐封隆新公:是为三公。甄丰为更始将军,赐封广新公;王兴为卫将军,赐封奉新公;孙建为立国将军,赐封成新公;王盛为前将军,赐封崇新公:是为四将。

时间停止了,时间又重新开始。

王莽跪在地上扶匮而哭,非常悲痛,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何而哭,心中有个鬼祟祟的黑影,他几乎看到他,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简直在笑,又把心壁上抓满了血道子。哭到喘不上气,大水淹到脖颈,天旱祈雨,祈来场洪水。

迎铜匮回宫后,王莽没有立刻去见太皇太后,而是把刘歆召来,悲恫地说:“红休侯,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自成帝以来,汉家屡遭不幸,继嗣几绝,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成帝时,予欲与孔光等人尽心辅政,安国保民,却遭成帝暴崩;哀帝时,予与皇帝同心合德,却遭丁傅外戚之难;平帝时,予欲辅佐皇帝,开创盛世,又遭皇帝早夭;如今,予只愿待皇帝加元服,归政于他……却又受天命催逼!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颖叔!你若说予不当即真,予便不即真!”

“皇上!”刘歆闻言已是泪水两行:“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这六十年来,我经历了多少坎坷,目睹了多少乱象,只在这些年,看到了太平大同的希望,巨君,你我都不是拘泥于一家一姓之人,天立王者,非为天子,非为诸侯,乃为民也,王行无道,更命有德。巨君,即真吧。”

“颖叔!”王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泪水挣脱眼眶,他嚎啕起来:“颖叔啊!”

“巨君!只要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万民,我支持你呀!”

“可是颖叔,予怎么能夺了你们汉家的江山!”

“这是受禅!如唐尧禅让虞舜!周公伟大,尧舜更伟大啊!巨君,你放心,天命已经有了,剩下的交给我,我一定让王家的帝国立得有理有据。君权天命,君主有德,相生五行,和平禅让,这才是大同太平万世无争之道!”

“不,颖叔兄,昨夜还有人欲行刺于予,予的德行不足以服众,不,予不能。”他抓住刘歆的手,如同在求救:“予不能的,你想想,我们怎么给天帝解释,予不能当皇帝,不能即真,予不配。”

“巨君,你怕什么?向天帝解释什么?以前不是解释过吗?天帝不同意,已经一催再催了,这就是天意。孝武皇帝也曾被人谋杀啊!难道他不是明君吗?难道他还做得不够好吗?”

“颖叔兄,予现在好痛苦。”

“有人谋杀你,不表示你的德行不够,不代表你不能成就伟业。我们不都在吗?我们都支持你呐。”刘歆坚定地看着他。

“颖叔兄,予,予……予真的无以为报……”王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哭道:“难道就真的要这样了吗?”

“就是要这样啊,这是天命!巨君,你平复一下心情,这事还得向太皇太后禀告,既要受禅立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等你从太皇太后那里回来,咱们再细细讨论。”

王莽吸了一下鼻涕,用力地点点头,道了声:“好。”

王莽在王政君那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更没得着传国玉玺,只得仓皇狼狈地退出来,先与大臣们商议建国事宜。确定了国号为“新”。将此年十二月初一癸酉日作为建国元年正月初一,以鸡鸣之时作为一天的开始。车马、服饰的颜色崇尚黄色,祭祀用的牲畜用白色,使节上用作装饰的牦牛尾都采用纯黄色,其上书写“新使王威节”。并讨论官制、封爵、度量衡、币制等等。

马上就到建国元年正月初一了,传国玉玺必须在此之前拿过来,王莽有些发怵,不敢去见王政君,便让她平素最喜欢的王舜去讨要。

“太后……”

“滚!”

“太后……”王舜跪在地上左右为难:“新皇帝继位已定,正朔、服色、牺牲、徽帜、器制都已变更,是大臣们一起议定的,今日已在未央宫前殿下诏,御王冠,即真天子位了。再过四天就要举行禅让大典了,这玉玺……”

王政君听他说已即真了,面目都因痛苦而扭曲起来,抱着玉玺,大骂道:“你们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尔等这般兄弟!既然尔等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必非来求此亡国不详之玺!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

王舜面红耳赤,心慌到无法言说,伏身垂泣良久,终于又抬起头来向太后说道:“毕竟是禅让,天意民心,皆如此意。”

“诡辩!就不怕是小人搞的鬼吗!”

“自齐郡至巴郡,自扶风至高庙,太后,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王政君哭了,泪水溢出她紧闭的双眼,她一只手紧紧扣着玉玺的边缘,扣到龙角——时间已经过去,朝代已经更迭,留这玉玺又有何意义呢?扣到被戏耍的那颗圆珠——多少人,心机费尽,苦吃尽,命丢掉,为了这玉玺?她睁开眼看了看这玉玺——这玉玺究竟是个什么吉祥的物件呢?

“自成帝至平帝,得此玉玺坐皇位者,受如何苦,我皆目睹,今我老已将死,你们兄弟,不怕灭族,就拿了它去吧!”她一阵子锥心刺骨,将玉玺掼到了地上。

王舜连忙叩头抱起玉玺,再拜而退。

王莽终于得到了玉玺,左右端详,见玉玺主体完好,莹润透亮,只是摔碎了一个角,便命人速速用金子补好。他安慰了王舜一番,又吩咐为太皇太后在未央宫渐台置酒。

王政君终于没有赴宴。

王莽候着她,心虚得要紧,一直不来,也只好撤了。他想着王政君时,又想到一件难办的事,铜匮里只说了太后应按天命行事,却未说太后当用什么名号,凡事要名实相称,汉废了,王政君作为汉的太后自然不应再称汉的尊号,王莽纠结得厉害,一面是名号必改,一面是太后的脸色,怎么改都不好,后来终于有个叫张永的人献上一块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总算给了王莽一个可以倚仗的东西,便下诏依此符命,王政君自知无可挽回,也只能闭口不言,独自叹息。

除了筹备禅让大典、开展新朝新政的诸多事宜,众人还在紧锣密鼓的寻找策书上出现的哀章、王兴、王盛三人,哀章此姓名不多见,正好太学生中有一同姓名者,便召了来,王莽见此人身材高大,文武皆通一些。对经学、政务上的问题也可以大致对答,籍贯也符合符命,遂用了此人,只是心中略略存疑,符命中十一人,其中八位是朝廷重臣,其余三人,王兴王盛列入四将,为何这哀章高居四辅呢?此人到底什么来头?看学问,虽是能侃侃而谈,却也不精深,有何能耐偏让天帝看中了呢?

他还未意识到,这铜匮符命正是哀章伪造的,他自然要把自己放在位高权重,说得上话的位置上。

另外的王兴、王盛,只是他取个吉利的谐音,加进去罢了。这两个,重名重姓的颇多,找来了十几个,最后占卜看相,在叫王兴的人之中选了一个当过城门令史的,在叫王盛的人之中选了一个卖饼的,虽说都没什么才学,模样却都威风堂堂,庄严端正,让人看了就易心生爱敬。

王莽想着,毕竟是符命之意,就认了吧!或许天帝自有深意吧。何况这三人直接从平民登上重臣之位,也能让百姓感到符命的神奇。

王莽的家中这些日子也是汲汲忙忙,一时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混乱,阿菀重病将终,帮不上忙了,但她却是真情实意地开心着,她想着,好想亲眼看看王莽的天下呀,一定是人人都能富足安康的天下。

可惜她没看到。也好在她没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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