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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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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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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连载

第二十一章 鸿嘉四年

鸿嘉四年正月间,平阿侯王谭薨。年节刚过,自己的母舅便与世长辞使刘骜心生悲戚,后悔当初未让王谭辅政,使他抑郁而终,王政君也是几日忧戚得茶饭不思。刘骜于是下定决心,王音之后让母舅们按次序任大司马辅政,并立刻赐位成都侯王商为特进,兼城门校尉,设置幕府,同将军一样可举荐官吏。王音尚为扈商为政不佳而深感自责,这一举动更给他添了些尴尬,好友杜邺便以《棠棣》、《角方》之诗劝慰他重兄弟之情,既然皇上欲重用王商,应承顺圣意,每议事皆请王商参与,齐心辅政。王音赞赏其言,遂与王商亲密起来。

见王商受到器重,王政君的心里宽慰了些许,刘骜一直小心观察着她,到了五月,见她心情一向安稳,料想着过了这么久,她的气也该消了,许能忘了张放的事,加之淳于长为飞燕立后一事游说始终无果,他心中烦闷,也愈加思念张放了,便把张放召回京中,征为侍中。

“太后,这个容臭好生精妙别致呀!可是哪位公主,或是皇上的哪位妃嫔献上的呢?”端午时,淳于长于王政君处请安时,看着案几上放的几个香囊,指着其中一个,明知故问起来。

“这啊,是赵飞燕婕妤献的。不过我更喜欢班婕妤绣的这个。”王政君笑着,从袖中把那个香囊摸出来,“你看,典雅大方,香气宜人。”

淳于长忙附和道:“果然手艺非凡,沁人心脾。太后您这儿可真是宝地,什么宝贝都有。”

王政君笑着,把班婕妤绣的容臭收回来,缓缓地问道:“诶,我听说,皇上召了张放回来,你可见了?”

淳于长顿感不妙,只好赔笑道:“见了。”

“也好,过节的,该回来拜望一下他母亲。”王政君点头道,又语音一转,“不过,大臣们弹劾过他,他是品行不端之徒,怎能征为侍中呢?你替老身去问问皇上吧。”

“诺,想必皇上也只是召他回来几日,陪陪敬武公主,皇上一向重仁孝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后眯眼笑道。

淳于长走后,太后握住班婕妤的手道“放心,老身怎么也不会让赵飞燕她们当皇后。”

班婕妤明白太后的心意,只是自知不敢奢望,温柔地笑道:“妾惟愿在长信宫中侍奉太后而已。”

“唉,委屈你了。”

“能日夜侍奉于太后身边,是妾身莫大的福分,何来委屈呀。”班婕妤笑道。

翌日,淳于长硬着头皮向刘骜传达了太后的问话,张放此时亦在刘骜身边,三人一时静默无语。

“再等等。”刘骜最先打破了沉默。

“陛下,既是太后的旨意,还是遣罪臣回去吧。”

“唉,你刚回来,再住几日吧。你要等朕,朕一有机会就召你回来。”刘骜红着眼,语气凝重。

“罪臣谢……”

“别罪不罪了,我们就像寻常兄弟一般处几日吧。”

几日后,下旨出张放为天水属国都尉。

斗转星移,落木无边,秋天时,黄河湓溢,渤海郡、清河郡、信都郡的加急上书纷沓而来,灾情重大,刘骜尽日与群臣商议救灾事宜,身心俱疲,烦闷难眠,不禁望月兴叹,想到这明月之下的远方有一个张放,算来阔别已三月,相见之日仍遥不可期,更感孤寂。索性命人掌灯案前,提笔与张放书信一封:

天水属国都尉富平侯张放亲启:

前寄一函,谅已入鉴,路远马慢,别情驰系,甚盼重聚之日,与卿对饮月下,睹面而谈。

近日诸事不顺,又有渤海郡、清河郡、信都郡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不知其数,朕甚忧心!朕躬自审之,战战兢兢,不知何行何言,忤背天意,触怒天心,而数降国厄。若言为政不德,已屡下诏命,令行宽大之政,减免租赋,勿收入逋贷;若言专宠于后宫,许皇后已废,朕普施甘露,未见效也;朕欲立飞燕为后,众复攻之,朕为天子,便不当与心爱之人相悦哉?不可自选夫人哉?

复言水患之事,今日殿议,群臣各执意见,或言可决平原金堤,开通大河,或言不可,非为古道,或言应修政以应,或言阴气过盛,朕何依也?河堤屡筑屡决,劳民伤财,何法可长安之?殿议将终,议者多欲求索九河古迹而穿之,勿塞决水,以观水势,顺而导之,此乃无为而治也?先依此言而已。又言百姓可哀,便遣使者处业振赡之。

叹叹。

又,官吏办事不利,广汉郡郑躬贼党仍未伏法,势力寖广,犯历四县,众且万人,朕每思及,忧悲苦恼,翟方进荐以孙宝为益州刺史,循察此地,朕已准之,惟望其不负众望,早日平息反乱。

叹叹!

秋风萧瑟,草木凋零。今日殿议见大司马音已白发苍苍,气息喘喘,忆其先时亦是乌鬓冠玉,仪表堂堂,又太皇太后(注:即邛成太后。)感风寒,朕请安探望时,忆及儿时与卿共承欢膝下,此情此景岂可复现?不觉念及朕亦终有颓老之日,呜呼哀哉!若卿于朕左右,将以何言宽慰朕心?

寒威日烈,望珍摄自重,衣餐适增。夜已深,想卿已入梦,梦中可有朕乎?仅凭鸿雁传书,以寄朕心,企盼来函。

安。

                              卿兄骜御笔亲书

是夜,王莽也是辗转反侧,一面思维殿上群臣献策孰优孰劣,一面为灾民痛心,自恨力有不逮,决心将此月俸禄皆用以赈济灾民。翌日,与刘歆相见,又将群臣之策与以前用过的策略比较,讨论取舍。

“自立国以来,黄河多次决口成灾,筑堤堵塞耗资巨大,想孝武帝历二十三年方合一决口,而今国库又不及当时,寻其故道,掘而疏导,或是长治之法。”刘歆沉思道:“但又需将流民安置他处,赈济抚慰,避免其流落成草寇。”

“嗯。”王莽点头思忖道:“大禹治水之道或是正途,毕竟先圣之迹也。”

“哦,对了,巨君。”刘歆忽然笑道:“内子欲邀令正、令郎来府上一聚,不知意下如何?”

“自然欣然前往!”

“那便定于后日,寒舍备宴恭迎。”

“不敢当,不敢当。”王莽噗嗤一笑。

后日,两家午饭后,王莽与刘歆在书房中讨论政事与新近校正的典籍,王祯随刘歆夫人梁媛于园中散步闲谈,诸子王宇、王光、王获与刘叠、刘泳、刘棻一处玩耍。

“妹妹总这么衣着朴素,每次见妹妹啊,我也不敢穿戴鲜艳的服饰了。”梁媛笑道。

“无碍呀,你是宗室亲眷,理应穿着尊贵才匹配。”

“你也不是小户人家啊。”梁媛笑道,“该让你夫君多给你添置些了。”

“姊姊说笑了。”王祯低头笑道,带着辜负了她好意的抱歉:“家中上上下下都需开销,也不能独我自己添置而亏了大家的,何况夫君心慈好施,见不得人贫困,俸禄常施舍了去,家中也不阔绰。”

“唉,夫君常称赞你夫君,只是我私心里却有些心疼你,不过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他纳小,倒真是难得,果真如夫君所说,他非一般俗人吧。这也正所谓世上无全事吧。”

“说到这,其实我倒真是对增秩挺抱歉的,毕竟是从小跟了我的。”

“你啊,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梁媛笑道,“来,我给你打了两件金首饰,你来我屋里试试。”

“啊,这怎么好意思!”

“也是我自己打首饰了,觉得那款式大方,适合你,便多打了两件,和我那一样,算是姊妹情谊,你夫君也不好说过奢了。”

说话间,梁媛便拉了王祯进屋,亲自把金钗插入她的发髻:“你看,这莲花样的,又别致,又典雅,正衬你,你戴上啊,显得这身衣裳都生彩了。还有这个祥云样的,宴会时你戴着,又稳重,又夺目。”

“你想的太周到了。”王祯感激道。

正聊时,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像是孩子们生了口角,便连忙出去看,王莽刘歆也赶了过去,正见到刘泳和王获被婢女们强行分开,嘴上还是指责着对方,像是刚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其他孩子都愣在一边。

“王获!”王莽怒吼道。

“刘泳!”刘歆也厉声斥道。

俩孩子终于站好,王获仍是一副不忿的样子,斜眼瞪向刘泳那边。

“你那是什么眼神!”王莽上去揪着王获的耳朵,“一点礼数都不懂吗!快给刘泳道歉!”

“他先骂我的!”

“你先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刘泳指着王获吵到。

刘歆一掌打下他的手:“谁教的你用手指人!谁教的你骂人!还不快给获儿道歉!”

“我不!”刘泳眼含泪水,硬着脖子把脸扭向一边。

“你就是欠打!等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王莽看着王获那别个脸,紧闭着双眼,气得哆哆嗦嗦,蛮不讲理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

眼见越吵两个孩子越僵,梁媛上去劝刘歆道:“唉,夫君,你们聊去吧,这儿有我们呢,我们来教训他们就是了。”又向王莽道,“他们两个一向玩得好,小孩吗,玩着玩着闹点口角,到不了晚上就和好了。”

刘歆也觉得不应在此大动肝火,便拉着王莽道:“也是,巨君我们先去。”又向刘泳狠狠道,“等我晚上再教训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获你看看自己的那副样子!”王莽仍气着向王获训斥。

刘歆拉着王莽走开,王莽竭力克制着,喃喃道:“一点都不知礼数,白长了这么大。”

“唉,不是马上要上学了吗?上了学就好了。”

“你看看他,还别着个脸,不知悔过!”王莽回头看着王获,气火火地道。

“孩子们嘛,怄怄气,一会儿就好了。”刘歆劝道。

“子俊兄,我得给你赔不是了,都是我平日教子不严。”王莽向刘歆拱手道。

刘歆快快扶起他的手:“诶,你这是干什么,那刘泳不也是,算来刘泳还比王获大,是为兄该给你赔不是。”

“唉,子俊兄,你是不知,这王获从小就爱哭爱闹,家母、内子还总由着他……唉。”王莽烦躁地摇摇头。

“这孩子呀,一人一个脾性,难管着呢。”刘歆笑道:“去书房坐会儿吧。”

傍晚回家后,王莽拎着王获顺带着王祯狠训一通,满腹怒火仍未消尽,这孩子已经七岁了,还这个样子,怎么办呢!后来想到刘歆说的:“刘泳也是好打闹,前些日子内子还和我商量,说不然就让他习武去,我看啊,不如让王获与他一起找个师父,兴许能成两个武才。”方慢慢平复了情绪,心想:只要别成了庸才、劣才、祸害就行!

夜深了,王莽才闷闷不乐地回屋睡觉去。王祯先去把王获哄睡了,看着他仍撇着小嘴,心中忧郁万分——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是带不好呢?她随手从发髻上摘下梁媛今日送她的金钗,放在手心里转转看看,想着王获与刘泳吵闹的那一幕,心烦意乱,又将金钗插回发上,回屋歇息。

见王祯欲把钗子收到妆奁里,王莽在床上歪起身子说道:“既是刘夫人赠与你的,平时多戴着吧。”

“妾以为夫君不喜欢妾身戴这些金银首饰。”

“这是刘夫人的一番心意,与一般的金银首饰不同。”

“是呢。”王祯笑道:“只是怕不善打理,戴多了旧得快。”

王莽没再吭气。

王祯沉默了一会,又黯然神伤地说:“夫君,都是妾平日里管教获儿不当。”

“知道就好。”王莽冷冷地说。

一阵剧烈的委屈涌上王祯心头,她深吸口气,勉强忍住眼泪,道,“明年就送他读书吧,早点找个师长教着他。”

“嗯。”

两家人来来往往,孩子们很快就又玩成一气了。冬天的时候,王莽邀刘歆一家来自己府上一聚,饭后他俩在府中兜兜转转,聊起郑躬反乱终于平息一事。

孙宝任益州刺史后,去广汉郡等地循察,见那里政教烦苛,民怨四起,连年歉收,饥殍遍野,认为群盗兴起为政失之故,修政赈济,又亲带钱粮入山谷以圣上仁政告谕群盗,凡悔过自出者,皆不再追究,群盗散了一半,安置妥当后,孙宝便上书自我弹劾有更改法令、擅自放人之罪,又弹劾广汉太守扈商为祸乱之首,《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扈商则因所放之人中有应受罚的大头目而上奏弹劾孙宝。

当时刘骜一看,郁闷不已——这盗贼还未完全平定,俩当官的先互掐了起来,有意思吗?何况虽说散了一半盗贼是好,可这大头目也放了简直没法给被劫掠砍杀的吏民交代,谁还不是人啊,这当官的难道没妈啊?儿子给砍死了,凶手给放了,当妈的不得闹事啊?真是……唉,可是社稷为重,能让他们散了总比还聚着强。而且这事儿本来这地方官就不对,早该把朕的宽大仁慈告谕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非折腾到百姓造反,可恨可气!索性你俩全下狱,就住一块,吃一锅牢饭,一起冷静反思一下吧!

下完旨,刘骜考虑着孙宝的法子虽可圈可点,但也不能太无视深受盗贼伤害之人的感受,便又拜河东郡都尉赵护为广汉郡太守,征三万人,讨伐郑躬余党,并下旨该党投降者免除罪名。一个月后,叛乱平复,升迁赵护为京师执金吾,赐黄金百斤。又因益州吏民多上书陈述孙宝功劳,刘骜乐得就坡下驴,任孙宝为冀州刺史,后升任丞相司直。

“那些生性卑劣残暴之徒,仁政已无法调顺其心,只能攻伐之,不以严法处置,无以安天下、示公道。”王莽道。

“正是,此次圣上行事果断公正,仁慈而不失威严。”刘歆点头道。

“刺史子严(注:孙宝字。)先以仁法安养百姓,使不复有入盗贼之人,又以利益散乱群盗之心,使其内溃,后太守方可一举击溃群盗余党,此清政安邦之举,果然妙矣。”王莽笑道。

“如是如是,子严果如御史大夫所说,乃通晓儒经,行事仁厚之人。”

“择日你我同去拜访如何?”

“正有此想。”刘歆笑道,环顾四周,又道:“巨君府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朴素大方,毫无奢侈之处啊!”

“比起儿时,已奢侈多了。”王莽笑道:“横竖躺卧不过一榻而已。”

“为兄自愧弗如啊!”

“哪里的话,不敢当啊!”

“听说中郎陈汤、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等人也都上书称赞你,请求为你封侯啊。”

“大家对我过誉了,我不过只是做些应做的而已。”

“是你过谦了。”刘歆笑道:“该过春节了,不置办点年货,把家中装饰一下吗?”

“年年皇上和太后都有赏赐,所以也不怎么置办。”

“我看你是置办了,也都散出去了。”

“唉。”王莽摇头道:“年年春节,都是贫富的悬殊看得最清楚的时候,不忍心。”

“唉,为兄也该好好向你学学了。”刘歆也摇头叹息,一粒雪糁落了下来,滴在他的鼻尖,凉凉的,“呦,下雪了。”

二人立住,举头望天,云低低的。

“怕是要下场大雪。”

“是啊。”

“等雪下来了,让孩子们来我府上玩吧,他们几个能一起滚个雪球,打个雪仗。”

“好啊。”王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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