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凤六年三月,三万六千岁历纪制定完毕,王莽下诏将此历布告天下,并六岁一改元,又将宁始将军改回更始将军,令制作《新乐》如《紫阁图》之言“后世圣者得瑞者,当张乐奏终南山之上。”
四月,初献《新乐》于明堂、太庙,华堂乐声庄严,国土疮痍满目,愿望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交织在一起于人们心中扭动,明堂太庙之中有落泪之声。
今年部分地区的谷价已腾跃至数千一斛,饥饿的樊崇部众反扑,大败郡县官兵,加入樊崇等人部队的人又多了起来。更始将军廉丹等人也一直没有攻克益州的叛贼,被诏了回来。
从太庙回来后,王莽便急召廉丹等人商议益州之事。
“臣出兵三年,不能克贼,妄负圣恩,请陛下降罪。”廉丹请罪道。
“请罪的话诸位还是不要说了,这三年你们也有不少战功,还是把益州现在的情况给大家讲一下吧。”王莽摆摆手,让他起来。
“诺,谢皇帝!益州湿毒炽盛,兵士时常染疾,加之军粮不足,这三年因疾疫饥饿而死者,比战死者还多。益州百姓也常为饥饿所恼,身心疲苦,常有加入叛贼者,叛贼虽然不强,但一直僵持着,始终不能铲除,越嶲郡蛮又杀了越嶲郡大尹。”
“那,各位对于平反叛贼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吧。”
大臣们你言我语,过了一会儿,一个名叫文齐的城门校尉忽然起身,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卑职以为益州饥馑,军队尚受其苦,何况百姓,百姓必亦苦于战事,且益州未教化之民众多,虽有土地,水草丰富,却不事农桑,在此饥馑之际,若能赦免其反叛之罪,帮助他们垦荒造地,修筑灌渠,定能说服百姓归顺朝廷,安心农桑。叛贼之首领无此富民之力,只要民心所向,定能平定益州。”
王莽想了想,向廉丹问道:“你以为如何?”
“城门校尉高见,叛军确实也疲惫不堪,若能赢得百姓支持,平叛就比较容易了。”
“臣以为,百姓是因饥馑才加入叛军,并非真心背叛朝廷,皇帝至仁,本意爱护百姓,只要百姓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定能诚心归顺。若能于益州垦荒为田,不仅边民的饮食有了保障,还能开化他们,使他们改变生活习性,渐渐脱离野蛮,更能减少朝廷赈济的压力,减少边患,而且边民感激朝廷,就会为朝廷守卫边塞。”
“好,那就派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晔、太傅牺叔士孙喜和城门校尉文齐同征益州,李晔、郭兴击同亭郡(注:即牂牁郡。),孙喜击越嶲郡,文齐击益州郡,首先说服,仍不归顺者再兴讨伐。”王莽下旨道。
“诺。”
“另外,现在国内有盗贼,边境又有益州反贼和匈奴逆党,予决心强兵,招募天下男丁及死罪囚、吏民奴,建为锐卒,名曰‘猪突豨勇’,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马匹多少按俸禄划分规定,更召奇技术可以作战者,可越级任用。”
“皇上圣明。”
“匈奴方面,舆继位单于,派云公主之子大且渠奢与当于居次(注:王昭君之女,云之妹。)之次子醯椟王一起来常安奉献贡品,也快到了。大家都已知道,舆谋杀了王昭君之子,且寇边愈甚,其歹毒奸险可见,好在此次所来的皆为主和派,务必妥善接待,仔细了解匈奴情况。”
“诺。”
“王歙,这次还由你兄弟二人负责此事。”
“诺。”
大且渠奢到达以后,向王莽讲述了主和派及自己父母在匈奴的困境,须卜当重病,与云皆被软禁了起来。
“可舆明知您非其党,为何还派你们赴新奉献,不怕我们联合吗?”王歙问道。
“他倒是不想我们来,可派他自己的人来,又怕被新室扣下来当人质。何况自从他继位以后,所有廷议一概不许我们参与,我们也带不来什么信息了。”
“现在,除了云公主和须卜当,匈奴的主和派还有谁?处境如何?”王莽问。
醯椟王道:“还有我的父母,和我们的从兄比等人。舅舅遇害,整个右日逐王部都很愤怒,匈奴南部也有很多同情我们的人。”
王莽点点头,道:“新室与主和派皆为天下太平所谋,独舆等人贪婪狡诈,欲兴战事,为天道所不容。你们放心,须卜当与云公主是新室的贵宾。他们因拥立咸而被舆嫉恨,陷于危难,新室一定会为他们解围,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新室也一定会帮助主和派夺回政权。眼下须卜当病重,一家人陷于软禁,予欲先将他们接到常安来,不知二位有何建议?”
“若是皇帝要接云公主一家来新,以新室之威,舆定不敢不从,只是怕他因此更加忌恨主和派,使我们在匈奴的处境更加不利。”
“但是如果皇上假装威逼,我等伪作迫于无奈之态,或许可以为主和派开脱?”大且渠奢道。
众人讨论再三,决定依大且渠奢之议,王莽派王歙与大且渠奢一起到达制虏塞下,与云、须卜当约请相会,作武力胁迫之态,将他们带回常安,云与须卜当的小儿子则返回匈奴,作为内应,并向舆添油加醋地描述此事,说家人皆被新室押走做了人质,只有自己逃了回来。
到了常安,王莽安排他们住下,遣太医为须卜当医治,并拜其为须卜单于。
云公主向王莽行礼道:“谢皇帝为我等解围。”
“不要客气,你们且安心住下,待须卜当病愈,再商议出兵辅佐他任单于一事。”
但云想着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及百姓的困顿之状,喃了喃嘴,没有说话——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庄尤因与王莽在政见上日趋不合,许多事情王莽都不再与其商议,包括此事,庄尤听说王莽将须卜当一家胁迫入京,非常不解,上谏道:“当在匈奴右部,兵不侵边,单于动静,辄语中国,此方面之大助也。于今迎当置常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
王莽向他回复道:“此乃云公主之意,当病重,与舆不合,受其所困,横遭软禁,故迎于中国,于常安医病。”并赐庄尤与廉丹姓徵氏,号二徵将军,取徵匈奴诛舆立当之意。
此举更是让庄尤一头雾水,倍感谏言不被重视之痛苦,又怀疑王莽会错了自己的意,连上三篇封事,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被信任之事,并陈述边防事宜。待到廷议,更是当庭抗议,言匈奴可以权且放到后面,当先忧虑山东盗贼之事。
王莽大怒道:“庄尤!山东盗贼多是因饥饿相聚的农民!是予的子民!怎可与匈奴胡儿相提并论!新室屡造灾年,其罪在予,百姓披辜,对待他们,应安抚晓谕与讨伐并重,岂能一概杀之!匈奴蛮寇,贼心不死,一旦从边境撤军,必以举国之力攻入边境!到那时,边民横遭蛮夷所害!甚至国土沦丧,西域不保!中国千千万将士的血都白流了!千千万百姓的税也白纳了!祖宗疆域岂可不守!庄尤啊庄尤,这些事你难道都不明白了吗?你糊涂了吗!予任汝与廉丹为二徵将军没让你们现在就打过去!现在的边防驻军只是为了保全疆土,保护边民!庄尤啊庄尤!你任大司马来,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
庄尤也是悲愤交加,绷着黑脸,跪下行礼,将印韨解下递给了黄门,把头冠放到地上,叩了个头,转身大步而去。
下朝后,王邑与辅佐自己制定政策的范升说起此事,范升听罢面色有些焦急:“大司空,这事您还真得劝劝陛下啊!”
“怎么了,我觉得皇上说得挺对呀。”
“这些年,我常在外考察,又辅佐您,比较了解全国的局面,故大司马说得没错,现在国家主要的忧患来自青徐等地的盗贼。胡貊守关,青徐之寇在于帷帐矣。皇帝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可他们不就是一群农民吗?”
“山东等地田地荒芜,粮价腾跃,皇帝常言要安抚救济,可是连年天灾,朝廷拿什么安抚救济?屯兵匈奴之事还得向百姓征军事税,三十取一。百姓已受饥渴所恼,但求安稳,厌恶征伐,如此一来,更增反意,只会增加入贼为盗、反对朝廷之人,长此下去,恐新室不保啊!”
“可一旦从边境撤兵,边境怎么办?”
“国力有限,如今只能先解决最紧要的问题,从边境撤兵可能会丧失一部分藩国,可这些地方,其土地不可耕种,其民难以教化,一时拼举国之力保住没有意义,且国内盗贼不平,新室恐为覆灭,若新室不保,全国大乱,匈奴、西域一样留不住啊!近虑尚不得解,如何忧万世之长患啊?”
王邑听了愁眉不展,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觉得皇上对国内这伙盗贼太仁慈了,可是边境一旦失守,岂不是更危及朝廷吗?”
“毕竟匈奴还不至于强大到可以长驱直入的地步,不比国内盗贼更值得忧患。”
“唉,兵力不足啊!要是兵力充足,匈奴,还有这国内的盗贼,哪里在话下。”
“可是现在就是这种形势,兵力、民力、物力、财力……就是这种情况,只能集中力量解决首要问题。”
“唉,皇上岂是不知啊,还招奇能异术之人入军,可是也没一个真有用的,扑棱个大翅膀飞个几百步,恁大个人,一箭就射下来了,有什么用,唉……这样吧,你把你的意思写一封奏疏递上去吧,我保证你不被降职就是。”
“诺。大司空,您也得劝劝皇上。”
“行吧。”
范升的意见到底没有被采用,当然他也没有被降职,庄尤也被重新任命为南阳的一个地方官。几个月后,匈奴举兵入侵,被边境屯兵抵挡住了。王莽为此有些沾沾自喜,为了他自己的决策而沾沾自喜,他想,庄尤也该为此更佩服他才对。可是了解着民间的庄尤,并不能为此消息而缓解焦虑,青徐两地的流民越来越多,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在庄尤看来,新室前途难测,实在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