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昱林的头像

李昱林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1/16
分享
《莽》连载

第十章 河平元年

 

腊月里,王莽终于游历归来,一过年(注:河平元年,王莽虚岁十七。)便入大司马府,做了个幕僚,那日天还冷,临出门前,王渠氏一再嘱咐道:“莽儿,大司马府中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议论的都是朝中要务,总是咱们这种人家平日里不知道的,到了那一定要少说多听,勤学勤干。”

“放心吧母亲,孩儿心中有数。”

“切莫显能喽,须比平日里更加谦逊才行。好了,快去吧。”

“嗯,孩儿去了。母亲,嫂嫂你们快回屋吧。”

王莽一进大司马府,王凤就神采奕奕地向他笑道:“莽儿啊,来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你小时候总念叨的陈汤大将军啊!”这么巧,仿佛是王凤特意为他安排的惊喜。

“啊!”王莽轻轻惊叹一声,看着正与他人谈笑风生的那人转过头来,华采飞扬,目光如炬——这就是陈汤啊!

说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啊!

鹰扬虎威,传郅支首级回长安的陈汤啊!

王莽连忙拱手行礼:“在下王莽,久仰将军大名!”

“幸会,幸会,不要这么多礼节啦,我可没当过将军,你伯父才是大将军呢!”陈汤朗声笑道,过来轻轻拍了王莽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他于西域落下的风寒之疾,已成顽固。

“在莽儿心里,子公你就是大将军啊!”王凤也笑道。

“他知道我时还小吧。”

“还小,八、九岁吧。”

“这又是八、九年过去了吧!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啊。”陈汤笑道“我在民间已经听到令侄的贤名了,嗯,一定能成圭璧之才啊!”他注视着王莽,充满善意。

“你的大将军现在是从事中郎,你要多去请教请教。”王凤笑道,又向王莽介绍另外一人:“这位就是杜子夏,小冠杜子夏,论智谋,也是麟角凤觜了!”

“不敢不敢。”方才与陈汤谈笑风生的一人摆手道。

见他独盲一眼,又戴小冠,王莽已猜到他是杜钦了,行礼罢几人闲谈几句,一齐用了午饭。

正月的太阳泛着宝石的光芒,璀璨非常。

“我就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梦里,王莽顶着这个太阳,牢牢抓住陈汤的手说。

醒来那一瞬间,他突如其来地担心到——昨日与陈汤的相见,不过也是这夜里的梦。

几日后,得了伯父的许,王莽携酒上陈汤府上拜访。

“嗯!两壶听事酒!好酒!哈哈!”陈汤看这后生亦觉投缘,谈笑开怀。

王莽没聊几句话便向他请问起当年决策出兵之事。

“孙子曰:‘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当时郅支西奔康居,既无坚固之城,兵器又劣于汉兵数倍,观度、量、数等,必不敌汉军,况且郅支暴虐成性,杀康居王女贵人、数百民众,康居人早有离心,又侵犯乌孙、大宛,惹众怒,竟还不自量力地杀了我们汉朝的使者!如此狂妄!骄兵必败啊!

所以我给君况(注:甘延寿,字君况。)说,去轻松拿下这千载之功吧!他居然装病啊!哈哈哈哈哈……当然了……”陈汤笑着点点头:“他也有他的道理,假托君命是死罪啊,可若是奏请朝廷,什么劳民伤财、边地远而不能住荒而不可耕啊的议论一番,多半是不会准了,只怕他们考虑不到,一旦郅支夺下乌孙、大宛,以此为据,继续扩张,不消几年,西域就回到匈奴手上了,大汉数年功业,溃之朝夕,万里边境,重回危境!

我就想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能赢,扬我大汉雄威,假托君命,何罪之有啊?那一仗,我根本就没做败的打算!”

“中郎威震百蛮,武畅西海,万夷慑伏,立万古昭明之功!”王莽听得身心振奋,不禁赞叹道,又请问:“在下愚钝少闻,敢问中郎,康居一战,经过如何?所用兵法如何?”

“若是细说这兵法,嗯……”陈汤顿了一顿,沉思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啊,为兵者,法必烂熟于心,若到用时还需细分此法何出,实乃下等。法融于骨血,用兵如使手屈伸,烫者避之,障者除之而已。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所用之法倒也能与你略说一二。

君况装病那几日,我也没闲着,派人去刺探了康居的情况,知道大臣屠墨不满郅支,也打探了西域各国的口风,估算了一下兵力、粮草、路程,考虑了各种情况,知己知彼,已是万事皆备,再一看君况还在床上闲躺着,嘿,我顺手一拿虎符出来就调兵了,等到大军集合,君况一下子就蹦出来了,什么药都不用吃了,我骂他‘竖子欲沮众邪!’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过他那表情,噎了个木蚤一样!这就叫做先发制人!

后来就兵分两路,这就说到用兵的奇正了,这很重要。当时君况三部带着粮草——他也是糊涂,那么多人马竟被康居副王的骑兵从后方突袭,粮草都被劫了去,哼。”陈汤冷笑一下,接着说:“好在做了这手准备,我一得到消息,就从另一路抄了回去,把东西夺了回来,顺带把康居副王掳掠的大昆弥民众派人送了回去,这可是彰显我大汉军威与仁义的大好时机啊,啊,哈哈。

之后进了康居东界,与屠墨立约,又让他舅舅做了向导,这就是离间计。

兵不厌诈,我们在离单于城三十里远的地方扎营,先是请郅支出来谈话,他当然不敢来,只是派使者来来回回,他不就是想拖到我们没粮吗?那我就直接告诉他我们粮食快吃完了,嘿!他果然中计!这就是‘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他越说越开心,使者之间的对答如何耍伎俩、如何排兵布阵、如何火烧木城等等,事无巨细,声色并茂,一一说来:“正打着,康居国的援兵从我们后方包围过来,喝!我说打!打不了几下他们自己就跑了!康居国接纳郅支不过是为利,想依赖其强兵扩张自己的地盘,郅支斩康居人众,早已失道,没什么人会愿意与他共生死,不足为惧,哼,果然,当夜就跑得一个影也没了。我们攻入单于城后,杜勋那小子手起刀落,招招毙命,一路杀到郅支藏身的阁楼里,咔嚓就把那首级剁下来了,哈哈哈哈痛快!那一仗可让他小子出了不少风头!”

王莽听得慷慨激昂,面生红光,这正是他所敬仰的、钦慕的陈汤啊,他正在他面前亲口叙述着他最引以为豪的战役,他拍着他的手臂,邀他一同畅饮。他望着陈汤,像望着破击长空、无所能缚的苍鹰,他恣肆驰骋,却于无垠的蓝天之中垂顾了自己一眼。

王莽激动着,一下子想起来庄尤,想到庄尤日后也许可以成为如陈汤一样的人物,心里已为他高兴起来,略显兴奋地拱手道:“中郎,我有一同窗名庄尤,是庄君平的孙子,自幼习武,极仰慕您,日后若您方便时,我可否带他来拜访您?”

“当然可以!哈哈!见到你们这些后生,我也高兴!”

“谢中郎!”

“不用谢!走!咱爷俩喝酒!”

“不胜荣幸!”

“就喝你带的这两壶!”陈汤笑道,带着王莽往饭厅走去,随他走着,王莽慢慢注意到,陈汤这府上物用陈设极尽豪奢,甚至超过了大司马府,堪比叔父王商、王根之宅,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子公中郎,先前稚圭丞相(注:即匡衡。)所言……”

“都是真的。”陈汤爽朗地说道。

王莽只觉天地陡转起来。

“我听你伯父说过。”陈汤笑道:“你一直认为我是被冤枉的,不是,我就是贪财,没少收别人的礼、别人的财,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朝中的俸禄……其实……”

“诶。”看王莽说得艰难,陈汤摆摆手,请他入座,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来,尝尝我府上庖子的厨艺。”

王莽只得不再言语,入了座,尝罢一口便称赞起来。闲谈片刻,陈汤笑言:“如果你不是我的晚辈,恐怕也得把我弹劾到牢里去喽!”

王莽一时心惊,赶忙申辩。

“诶。”陈汤伸手示意,制止了他:“除了石显那一回,弹劾我的都没有错,是他们尽职尽责的表现,百官公卿自然要各尽其责,不过,你伯父确确实实是个能统揽大局之人。你得多学学他。你的路还长,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你是有能力、有大志的,这点我不会看错,反正你是管不到我了,去管后生们吧!哈哈!干!”

他该如何评价陈汤,他崇拜他,感激他,但他若果真不是他的晚辈,他会不会弹劾他?他喝尽杯中之酒,陈汤又替他满上,酒中映着一只苍鹰的影子,又高又远。

陈汤注视着王莽那充满矛盾的神情,噗嗤一笑,无所谓地摇摇头,说:“孩子,我只是个善于用兵之人,不是个圣人,这世上圣人太少了。”

王莽看他那毫不在意的潇洒模样,心中也终于放松了一些——是啊,陈汤这样的英雄,所创如此的功绩——至少功大于过了。遂笑了笑,谢过提携之意,聊到了别的话题上。

“不知您对现在的匈奴如何看待?日后汉匈之间还会有战事吗?”

“会。”陈汤毫不在意地笑道。

“怎么说?”王莽的眸色中显出一丝惊愕,身子往前一倾,急急地追问道。

“当然也看往后的君主是否有雄才大略了。”

“您以为?”

“现在的做法并不安妥,匈奴是只虎,而且胃口很大,一向骄横,五单于相争是他们最弱的时候了,我们并没有完全把握住,呼韩邪是主和,但匈奴人中不会只有主和这一派,对另一派而言,他们现在不过是在养病而已,让这么一头猛虎屈居人下,除非他们一直病着,朝中那些儒士,太小看这头虎了。”

“那如何才能永绝后患呢?”

“永绝?要么彻底掌控他,要么就让他永远消失。”陈汤说罢摇头一笑:“呵呵,不容易啊!人生不满百,何苦常怀千岁忧,别眉头不展了,喝酒吧!”

“就没有什么办法让黎民百姓过上永远太平安康的生活吗?”

陈汤停杯,定睛看了看王莽,手指轻轻拍着桌子,仰头而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认真地说:“莽儿啊,对利益的争夺,是无比残酷的,锱铢之利尚且如此,何况一族一国之利?匈奴之患并非一直存在,名将却代代皆出。如果人人都能像老庄那样,儒家的大同才能实现吧。”

临走前,陈汤又拍着王莽的手臂说:“匈奴复兴我是不会看到了,就留给你们操心吧,办法总是有很多的,你的大志,也许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路很长,不要急。嗯,回去吧,记得常来,多带好酒!”

王莽回大司马府后向伯父请安。看他回来,王凤放下手中的竹简,笑问道:“回来了,怎么样?和子公聊得畅快吧。”

“回伯父,言谈甚欢,子公中郎智勇绝顶,小侄所学甚多。”

“你肯定问了他大败郅支一事,哈哈,那酒他喜欢吧!”

“喜欢,今日便喝了。”

“嘿!他那里就存不住一点好东西。”王凤笑着坐到榻上,抿了口茶,道:“改日你再去给他送两壶。诶,你与宜春侯之女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回伯父,基本定下来了。”

“嗯,不错,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你母亲太客气了。”

“谢伯父,这些日子伯父资馈小侄一家的已是极多了。”

“诶,结婚是个大事,聘礼聘金可不能少喽,迎亲又是一大笔开销,明日我差人往你家送些资财和上等的缯纩、首饰,你可给你母亲说好了,一样也不能拒收。”

“伯父,这实在是……”

“不许拒收!”

“谢伯父。”王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就对了。”王凤笑道:“来,帮我整整这些折子。”

“诺。”

“嗯,这回王延世对河决口处的堵塞还是很成功的,你看,三十六天就修好了河堤,皇上看了肯定高兴。”刘骜看了确实高兴不已,两天后便为此下诏改元为‘河平’。

王莽接过来,仔细研究一番,说:“一来调拨钱粮赈济,二来征发五百艘漕运粮食的船只救运灾民,三来堵塞缺口,此次对黄河决口一事的处理还是很周全的。”

“哪一次不周全都不行,一开始让尹忠去主持处理,因为提出的策略都不怎么中用,皇上多么严厉的斥责了他呀,最终他也是引咎自尽了,唉。”

“对了,伯父,我听子夏说,几年前冯逡做清河郡都尉时,提出过要疏通屯氏河辅助黄河泄洪。”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对,当时皇上派许商去巡察了一番,说这个想法倒是可行,只是因为财政不足,暂且不疏浚,此次黄河虽说没有在清河郡那边决堤,可这个预防问题还是应当重视起来。是该好好议一议。要说起来,这水利工程自开国以来也做了不少,可这水灾怎么就……唉。”

帮王凤处理罢政务,王莽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问道:“伯父,当年稚圭丞相弹劾子公中郎……果真是为石显所挟制吗?”

“石显在时,当然是,石显死后,哼。”王凤冷笑一下:“谁知道呢?这世上贪财者众,如子公之奇谋大勇者可是寥寥无几啊!治天下,有才能的人,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子公所学所识有几人能及啊?也许,稚圭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年弹劾子公不是因为石显的挟制,才又弹劾了一次吧,屈从石显,恐怕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了,文人呐,文人。倘论子公之功,其过能算得了什么呢?皇上太偏心他这个师长了。莽儿,读人比读书难,你慢慢就知道了。”

读人比读书难。这世上圣人太少了。世上贪财者众……

晚上王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今天的谈话,辗转难眠,披衣下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想到:这世上圣人太少了,我要成为圣人。这世上贪财者众,我要不贪。让黎民百姓过上太平安康的日子很难,我要想办法让他们过上。

可是他独独漏了一句——读人太难,读彼难,读己更难,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你错过了,坐我的车只能绕一圈送你回原地。”车夫蛮横地说。

王莽非常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下车往家走去。路过一座桥,皇上从他对面迎头走来,王莽欣喜地看着他,他却木然地说着:“我不认识你。”与王莽擦肩而过。王莽诧异地目送他走远,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他震惊地意识到,时间回溯了,自己越往家走,时间越向后回,自己正在回到儿时。

“不要啊!”他惊呼,他不要回到那样的年龄,把所有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别的路了。

好在转过弯,就到家了,不会再回溯到太久以前了。

回到家中,他看到自己正坐在屋里,四周光线暗而发红,黑暗向着那端坐着的自己聚拢,他害怕,向自己喊道:“你在做什么!”

自己用充了血的眼睛看着他,手在抖,声音在颤,说:“不要忘记了,忘记了也还是会去,但是不要忘记了。”

“忘记什么!”他惊醒后也依然疑惑着。

时至清和四月,鲜红的绸带挂满房梁,王渠氏为王莽选了一个吉日大婚,家中布置得富丽喜庆。

一场婚礼,母亲伯母、叔父兄长,都尽心为他张罗着,他自己觉得不应当奢侈铺张,可长辈们欢喜过了头,没有他能递上话的地方。

“礼请新人行沃盥之礼!”

夕阳西下,华堂之上一派金光闪闪,肃穆雍和,他毕恭毕敬地行礼,新娘子面色红润,举止端庄,神情矜持而欢欣。

他看着她,想起母亲给自己约定这门亲事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这王祯是侯门之女,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为母已见过了,模样很是秀气,你伯母也说好,还说咱们家将来肯定是要封侯的,娶个侯门之女恰是门当户对呢!”当时阿菀在一旁添茶倒水,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祈福!”

“礼请新人行同牢之礼!”

同吃下这口肉食,就是一家人了,王祯向着他莞尔一笑,他亦向着她笑了。

其实王莽对男女之情还是一窍不通,他没有什么闲暇关心这些,也还没有爱慕过哪个女子,他以为婚姻,父母之命便可,只要是贤良淑德,恪守本分的女子,就一定能安稳和睦地共守一生,同衣同食,同心偕老。

“礼请新人行合卺之礼!”

两半葫芦红线牵,从此祸福两相连。

“请来宾击掌祝福!”

解缨。

结发。

执手。

手牵着手,他想,他将拥有一个家庭了,一个属于他的家庭。他仿佛看到许多小孩子围着他们蹦蹦跳跳,欢笑开怀。

洞房之夜,王祯躺在他身边,有些害羞,说:“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大家都说你很好。”

“是嘛,怎么竟传到你那里去了。”王莽笑得开心。

“这就算是妇孺皆知了吧!”

“哪有。”

“嘿嘿,我母亲说,夫妻之道在与恩与义,夫妻之义,结发之恩,你是个有恩有义之人……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地恩爱。”

“那就恩爱亿年吧!”

“啊?一年!这么短!”

“是万万亿的亿,是万万年。”看着她惊讶的样子,王莽噗嗤笑了出来。

“哦!嗯!”王祯点头笑道,甜甜的。

翌日一早该行的礼一一行罢,也见罢了王祯陪嫁过来的仆佣婢女,一切井然有序地运转了起来,都很顺心,独有一个王祯的贴身婢女,名唤柔红,王莽嫌名字太媚了些,给改为了增秩。

几个月后,王祯便有了喜,王渠氏开心得不得了,诊断的医工一走,就差人去给王祯买了不少补品,王凤也又送来绸缎物用,王莽看着堆在屋里的东西,却是面露愁容。

“怎么,你不开心吗?”

“不是,只是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想到,有多少贫民一辈子也使不了这么多,那时我在外游历,农夫农妇们都是缊袍粗衣,缝缝补补地穿,更可怜的饔飧不继,加之去年黄河决堤,灾民遍野,同样是人,为何我们要如此奢衣美食呢?我们少用一点不碍事,他们若能多留一点、多得一点,也许就能救命啊!”

“夫君所言,妾身听闻亦觉惭愧心酸,这些物用的确太多了,不如就分给穷苦人吧!”

“嗯。”王莽笑了,点点头,又道:“这些天我会睡得晚些,你不要等我,早点安歇。”

“夫君一向睡得晚,还要更晚吗?虽说政务为重,也要劳逸有度才好啊。”

“不碍事。”王莽笑道。

过了几天,王莽笑盈盈地递给王祯一个小玉牌,穿着红绳和穗子,上面刻着“恩爱亿年”。

“我这几天刻的,刻坏了便磨掉重刻,所以太薄了些。”

“真好看!”王祯红着脸,欣喜地把玉牌捧到手里:“妾身以后一定日日夜夜都把它带在身边。”

“你喜欢就好。”

“喜欢!”王祯笑道,微微低下头,又说:“不过夫君已经很劳累了,一早还要去大司马府上,以后不要熬夜做这种事了,要早点安歇。”

“好。”王莽笑道。

婚后忙了几日,待一切安定下来,王莽便带了庄尤上陈汤府上为他引见,陈汤因早听王莽说过庄尤,知道他是庄君平的孙子,很是喜欢,拉着他俩就把酒言欢起来。

又说到与以前匈奴之间的战事,陈汤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西域还是能太平个几十年的,我也算是赋闲了,没什么事干,每天就坐府上帮别人写写奏疏,我倒喜欢这差事,有钱挣啊。”

“能太平个几十年呢?”王莽又问。

“不能一直太平吗?”庄尤问。

陈汤道:“能吗?你们看,自从匈奴进入贡纳后,虽说其地位从‘兄弟之国’降到‘外臣’,可皇帝仍然常把匈奴单于当做一个国家的元首而非臣属来对待。”他笑着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朝中的这些官员,真不知道他们是太自大还是太谦卑。”说着他又自斟自饮一爵,笑道:“你们也多喝啊,酒量不可以不行。”

“诶诶。”庄尤王莽应声喝了酒,陈汤又拿了酒坛抢着给他们斟上,道:“现在,每次单于朝觐,皇帝都会增加赐予他们的礼物,这已成了惯例,我粗算了一下,这花费竟比较早的和亲制时还要高得多。”

“已经进了贡纳制,为何还让他们高人一等?”

“我想啊,就现在来说,还是怕了他们,怕他们反悔。”陈汤笑笑。

“为什么竟会怕了他们!”王莽道。

“皇帝不想打仗吧,劳民伤财的。”

“这样供着他们以后就不打了吗?”

“怎么会呢,你们想想这匈奴为何要南下犯边。他们应对天气变化的能力还不如咱们,又不擅长积累,每到秋天,都要面临草原渐渐荒芜、粮食渐渐匮乏、马匹渐渐消瘦的情形,他们想着即将到来的饥寒严冬,看着南方大汉的富饶,怎么不想抢呢?更何况才过了水草丰足的夏季,正是人壮马肥。再者说,他们需要人来做奴隶、刀匠什么的,可是这些并不能通过正常的互市和大汉的赏赐获得,只能靠征服。人呐,都是不容易知足的,有口吃的,就想吃更好的,日子太平了,就想着让人来伺候自己,他们以前又不少从掠夺中获利,崇利尚武,人尽皆兵,当然会想接着打啊!他们可是出过冒顿这样一位单于的啊!西域曾经成为过他们的领地啊!他们会不怀念辉煌的过去吗?所以说,等他们养足了精神体力,汉皇赐予的又不足以满足他们时,还会打。”陈汤略顿了一下,喝口酒,又道:“但只要咱大汉没有大的内乱,他们至多也就敢犯犯边、抢抢劫。或者,嘿,大家都想开了,发现还是太平好,互相帮帮忙,取长补短,也不再争个谁强谁弱,孰优孰劣,就不打了,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知足之足常足矣!”

“那现在能太平多久呢?”王莽仍问道。

“反正我不用再上沙场了,就是想上也没得上了。”陈汤拍着腿笑道:“能太平多久,就看这皇帝大臣居着安能不能思点危了。嗐——现在这样也挺好,写写奏疏,参参道,都该学学老庄之道,清静无为,无欲无求,那就不打了。虽说我是学不会吧。哈哈。诶,说说你祖父,我很崇拜他的。”

“祖父他啊,就是教教学种种田什么的。”

“这样好啊,有为容易无为难。”

“其实我倒真不懂这些,教教学不算是有为吗。”

“你该多去见见你祖父,为而不求就是无为啊!”陈汤笑道。

“哦!是这样啊。”庄尤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道:“哦,倒有趣事,这些年祖父名声越发大了,总有人冠着他的名号瞎说,少不得澄清这些事情。”庄尤笑道。

“他为此心烦吗?”

“倒没见他心烦。”

“这就是境界啊。”

“您也有境界。”王莽笑道。

“我不行。”陈汤摆手笑道。

这一年一向过得欢喜热闹,可天冷的时候,安成侯王崇因病离世,令王政君悲痛了很长时间,往往触景生情便滚下泪来。

“母后,生死在天,您就别再难过了,您的身体要紧啊。”一日刘骜与她共进午膳时,见她又戚戚哀哀起来,便安慰道。

“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忍不住伤心,虽说我兄弟姊妹多,却唯有安成共侯是我的同母胞弟,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王政君说着就又落了泪,一旁的宫女赶忙过来擦拭。

“诶诶诶,母后母后,您看您……唉,您这样,朕的心也疼呀!今天朕还有些要务,待会儿朕把苟参诏来,陪您散散心,聊聊天,他不也是您的同母胞弟吗。”

“毕竟他又不同父了,唉,我的母亲也是命苦,改嫁苟氏之后,才生下苟参不久,就守了寡了,我让先父把母亲召回去,可不久先父也去了,唉,这人呢,怎么都是说走就……”

“诶诶诶!母后咱不说,不说这些啊,您看您,又难过了吧,您再这样,朕可就不让苟参来了,免得您见了他又伤心。”

“好好好,不说了。唉……诶,皇上,您看这苟参——能不能封侯呢?就比照田蚡之事。我的母亲毕竟年纪大了,现在也只能靠这一个儿子了。”

刘骜沉默了一会儿,吸口气说:“母后,其实当年孝武帝策封田蚡就不符合正轨,后来的事……也很有警戒性……朕看……”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

“不不,这也不是您糊涂了,毕竟苟参确实很有才干嘛,品德又好,朕正打算提拔他为水衡都尉呢,他办事,朕也放心。”刘骜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政君也笑了。

“赶快用膳吧,您可别再伤心了。”

“嗯。”王政君笑道。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