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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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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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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连载

第二十二章 永始元年

过了年,刘骜改年号为永始,他希望天下美事皆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三月,天干物燥,掌皇帝膳食的藏冰室和戾后园南门楼起火,所幸火势不大,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有些大臣以此事应于赵氏姊妹受宠,极力上谏,弄得刘骜很不愉快。

正赶上敬武公主病了,便以探公主为由召了张放回京,慰藉自己烦闷的心。

一日,刘骜正与张放于沧池游乐时,淳于长求见,便在亭中召见了他。

“皇上,我知道如何让赵婕妤当上皇后了!”请安后,淳于长喜形于色地说。

“什么!快说快说!”刘骜迫不及待,向淳于长倾着身子招呼道:“来落座,快说快说!”

“诺。”淳于长笑坐到刘骜身边,道,“我才弄明白,太后不愿意立飞燕婕妤为皇后,是因为觉得她出身卑贱,只要皇上封赵婕妤之父为侯,赵婕妤的出身不就变成侯门之女了吗?”

“诶!就是!朕怎么没想到啊!嗨!赵婕妤她们也是太贤惠了,从不提给家人加官进爵的事,今儿你这么一说,才是给朕点透了!”刘骜喜上眉梢,片倾,又疑虑起来,“那你说,朕给她们父亲封了侯,大臣还有太后就果真能同意吗?”

“嗐,如今反对赵婕妤为后的道理大抵是说婕妤出身微贱。既成了侯门之女,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后位已空了一年多,太后和大臣们也急于立后,您既有此举,表明心意已决,还有谁会反对呢?太后毕竟疼爱您,赵婕妤又贤淑,口气已是软下来了。”

“太好了!于长!若是此事能成,朕给你记首功!头功!”刘骜兴奋道。

“谢皇上!”淳于长拱手笑道。

“放,咱这就回未央宫准备准备,唉,就这个立飞燕为皇后的事,可把朕闹心坏了,于长,你也来,晚膳就在朕这宫中用吧!”

“谢皇上!”淳于长又是一拱手,喜不自胜。

四月,刘骜便下旨封赵氏婕妤的父亲赵临为成阳侯。王政君知道这事与淳于长有关,心中很不自在,与王莽絮叨起来,王莽知晓后,更是对淳于长嗤之以鼻,除去必要的场合外,再不往来。王商也听了这事,在心里把王莽和淳于长放一处比较,觉得这个侄儿王莽才是真君子,真君子又耿直,就在不会讨巧上吃了亏,哪怕如今那么多大臣上书请求封赏他,也得不到皇上的重视,替他不平,便上书,表示愿分自己的户邑以封王莽。刘骜看了大为震惊——哇吼!朕这母舅居然舍得?看来这王莽真是贤明孝顺得感天动地呀!也好,母后喜欢他,近来不少大臣也上书请求封赏他,看来该封赏他了,也应让大家多学学他,常赈济百姓、接济名士嘛!封!让母后高兴高兴!

五月,刘骜于朝堂之上称赞王莽,封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

紧接着六月,封赵飞燕为皇后,大赦天下。

干完这三件大事,刘骜顿感身心畅快,不禁觉得这个年号起得好!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昌陵积年不成,又有很多大臣持续上书说在这里营建陵基不合适,刘骜交给群臣讨论,最终决定停建昌陵,改建初陵,白花了那么多钱,有点心疼。

“放弟,再偷出宫玩玩如何?昌陵这事真是搅得朕心不悦。”刘骜悄给张放说道。

“好呀。”张放笑道。

“唉……”刘骜忽又泻了气:“可是就怕又被人发现了,你才刚回来。”刘骜拉着张放的手道,“你不在京的时候,朕心里闷,也只偶尔和淳于长出个宫,但他在朕心里不及你,而且朕也不敢常出去,一是怕大臣们说,二来合德小性子,说朕去了外面又会爱上别的女人,嘟个嘴。”刘骜说着学着合德的样子,自己噗嗤一笑。

“或者,可以来我府上玩,以探望我母亲为由,这样太后也不会不乐意。”

“诶!好主意!就去你府上!正好把冯无方、方安世也带上,让他们去给敬武公主演奏舞蹈一番!这个无方啊,也是朕从宫外带回来的,通晓音律又善舞,飞燕还赠了他秋雨疏桐琴和白鹤宝琴呢,对他的才能也是赞不绝口的。”

“那自是不胜殊荣!”张放笑道,“可以在府上多留一会儿,我今儿回去就禀告母亲,备宴接驾。”

“好!”刘骜笑道,有雀跃之感,“你也不用着急回去,这会儿无事,我们去太皇太后那里请个安吧!皇祖母也是总病着不好,唉——正好把飞燕合德也叫上,让飞燕在水晶盘上舞一曲,给皇祖母看了解闷!”

“好啊。”

刘骜说着就让黄门去传飞燕合德过来,又向张放高兴道:“待皇祖母好些,咱带着她一块儿去太液池游船赏荷,到时候,让飞燕穿着留仙裙于映日红荷、长天丽水中起舞一曲,才是绝色呢!”

然而刘骜终究没有满愿,最后一批荷花将要落尽之时,太皇太后崩。

太皇太后本是孝元帝的养母,其家族于此时并不显赫,加上她深居简出,久处深宫,默默无闻,世人也已渐渐遗忘了她,丧事被办得仓促,甚至有些官吏趁收敛赋税、征发徭役之机,贪赃枉法。刘骜知道后大为气恼,感慨人心凉薄,贬丞相高阳侯薛宣为庶人,免官归家,降御史大夫翟方进为执金吾,提拔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二十多天后,由于丞相之位不可久空,加之群臣多为翟方进鸣冤,举荐翟方进为丞相,刘骜想着他虽然在太皇太后的丧事上疏忽了,但不是主要责任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过失,很有才能,品格也好,便听从众议,提拔他当了丞相。

这时敬武公主业已痊愈,王政君又让淳于长传话,命张放赶快离开京城。

“唉。”刘骜对着张放长叹不已。

“陛下……”张放也是感伤,安慰刘骜道,“臣到了天水,一定常书信给陛下。”

“天水太远了。”刘骜摇头道,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你在那里也太苦。容朕想想,给你换个地方。”

“都怨臣以前恃宠放纵,惹了众怒。”

“唉,其实不是因为那些事。这京中比你放纵的多了,不然你看,谁当了京兆尹都得苦楚个脸,挑京兆尹比挑御史大夫还难,顶不好管!只看太皇太后的丧事你就知道了,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唉,一群狗官!朕有天下,可这天下能有几个贴心人啊!唉,太后还是为了飞燕合德入宫一事迁怒于你罢了,何苦呢?都这么久了,飞燕都当皇后了,怎么还……唉。”刘骜边说边叹边摇头,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算了,咱去石渠阁吧,给你看看新校的书,横竖这几天你还在京里,多陪陪朕。”刘骜抹抹眼泪,拍着张放的肩:“永始元年尚未过完,朕还以为自己起了个好名字呢。”

几日后,迁张放为河东都尉,刘骜又一次哭着把他送出了城门。

张放出城的这日黄昏,刘歆从石渠阁出来,在宫道上偶遇了王莽:“巨君,为何事愁眉不展啊?”

“啊,子俊兄。”王莽闻声抬头,连忙拱手道。

“怎么了,皱个眉。”刘歆笑问道。

“唉,我这两日去京师附近的农田循察,”王莽说着摇了一下头,“收成不好,这关东已是比年歉收了。从田里出来,又去了买卖奴婢牛马之处,卖儿女的更多了,唉,说不得了。”

“唉,民生日艰,豪强愈奢,怎能不忧心呢?”刘歆说着也皱起了眉,“家父近来也总是愁眉不展。”

“不知令尊所愁何事?”

“一是为了陛下的陵寝,初陵先是建了一半,又起昌陵,昌陵不成,复建初陵,制度泰奢,发民万数,功费大万百馀,民怨四起,家父极力上谏,上虽嘉许,却不能从。如今世俗尚奢,从宗室豪强大族而起,吏民效慕,凡有积蓄,皆乐置地蓄奴,乃至服饰饮食无不相仿攀比,逾制越礼,已无尊卑之序,何况节俭之风?恐城中歌舞升平之时,乡野危机已深矣。”

“正是。”王莽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王教由内而外,内若逾越礼制,何以教化其外。”

“哼。”刘歆也看着宫墙内,冷笑一下,“其二,家父近来还挑灯夜读,欲取《诗》《书》中所载贤妃贞妇及嬖乱亡者集成一书,作《列女传》上呈天子。”

“令尊领校群书之余,尚能为国为民思虑至此,真是令人敬佩!”王莽叹道:“当今之世,更显校理群书、弘扬圣教之迫切呀。”

“说到此,我正有一大喜事欲告于汝呢!”

“哦?什么事?”王莽眼睛一亮。

“近日我于秘阁中校勘藏书时,发现一部古文旧书《春秋左氏传》,左氏曾亲见夫子,夫子赞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谓之与其共好恶。以前,由于《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多仅传习训诂而已,我如今欲深入经传,精研其章句义理。丞相史尹咸及丞相皆习《左氏传》,我已拜他们为师了。”

“竟有此等大喜事一件!”王莽眉飞色舞道:“子俊兄若成此大业,真乃大功一件!先是发现《尚书》、《逸礼》等古文经本,又发现此古文经《左氏传》!此乃正本清源之势啊!”

“我正有此想法,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来我府上,与君细谈《左氏传》如何!”

“甚好!”

这年冬天,大司马王音病重,刘骜亲去探病,遥看病榻上的王音时,他想起半年前的太皇太后,两年前的王谭,七年前的王凤,十一年前的刘康,心中如坠。

“微臣参见皇上……”王音强撑病体,欲起身行礼。

“免礼!”刘骜疾步跨上前去,扶他坐下,命人拿了两个靠枕,以便他坐得舒服,不吃力。

“皇上,臣辅政七年,蒙皇上信任之恩,受利益社稷之托,却无有功劳,屡有愚钝误民之过,身为重臣又少有可效吏民之节操,使阴阳失和,灾害并臻,民饥病而死,盗群聚而生,实愧皇恩浩荡。”王音声泪俱下。

“大司马切莫自责,此皆朕之过。”刘骜亦滚下泪来。

“臣今已病入膏肓,冠大司马之职不过居尸而已,臣已上书乞骸骨,请皇上速免臣职。”

“不可不可,大司马切莫言此,不过寒病,开春定可大愈。”

“臣恐怕将辜负皇上此望。”

“圣旨不可负。”

“死生之数,人皆有之。万望陛下莫为微臣感伤。臣生时于社稷无益,死后愿丧事从简,不劳民力,不费府库,以此略尽率民节俭之责。”

“好。”刘骜抹着眼泪道。

“不知皇上欲以谁为下任大司马?”

“当然是王商。”

“臣愿这几日与他完成国事、政务及大司马府诸多事务的交接,请皇上开许。”

“可。”刘骜点头哭道。

“皇上,微臣还有一些谏言,已于前几日写成奏疏,今亲呈与您,这怕是臣最后一次上书了。”

“大司马……呜呜呜呜,请不要说得这么哀伤,这一定不是最后一次。”

“子云。”王音道。

一旁一位相貌平淡却气质脱俗的儒生,将一卷奏疏恭敬递与皇上的侍者。

“皇上,这位是微臣的门下吏扬雄,博览群书,有深湛之思,无享乐之欲,微臣向您举荐此人。”王音向刘骜引见方才递上奏疏之人。

“好,朕即日便升他为黄门郎。大司马,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朕还想让您辅政呢。呜呜呜呜……”

刘骜又稍坐了一会,便起驾回宫,刚走不久,王莽也来拜望王音。

“巨君兄,皇上刚回宫你就来了,早一会儿你就能见到皇上了。”王舜见到王莽还是很开心。

“路上遇到了皇上的宫辇。”王莽笑道,“大司马今日见轻了吗?”

“唉。”王舜叹息起来,“今日家父已向皇上交代后事了。”

“啊。”王莽失色,沉默了一会儿,“大司马歇了么?若是没歇我进去看看。”

“没歇,来吧,家父见了你肯定开心。”

“爹,巨君兄来了。”

“莽儿啊!”王音笑着撑起身来。

王莽赶上前,扶下王音:“大司马今日累了,切莫再为小侄起身,有什么需要只吩咐小侄去做便好。”

“诶,你样样做得好,我有什么可吩咐的呢,只把王舜托付给你是了,你是他堂兄,他最听你的,我不在了,你多管教他。”

“大司马,好端端的怎说这样的话。”王莽忙道。

“避讳不得。”王音笑道。

冬日的太阳在云朵后发着柔和的光芒,天上一片鹅黄色的光。

飞燕与合德此时在宫中漫步,她们皆穿着龙凤纹大串花绣绢棉衣,蹬着七宝綦履,戴着花钗步摇,明瑩的琉璃彩珠在她们耳畔叮当作响,如鸣环佩。

“阿姊,昨日皇上命人重新装饰了昭阳殿的壁带,涂了金,镶了蓝田玉、明珠和翠羽。”合德用手捋着头发,满心沉浸在幸福之中,眼眸中闪着小星星,“皇上还说,要把台阶都换成白玉的,嘿嘿嘿……”她笑得明媚,看向飞燕,却撞上她忧虑而不可捉摸的表情。

合德嘟起了嘴,牵起飞燕的衣袖:“阿姊,你莫不是要妒我吧,其实皇上对我们一样好的,前日那李贵人冒犯了你,皇上一下就把她禁足了不是?还说谁敢冒犯你就把谁扔到掖庭狱去。”说完,合德得意地扬起了头。

“我让你进宫,就是为了让你能过好,怎会妒你呢?”飞燕惶惶然握住合德的小手,满怀忧虑,“只是,你别陷得太深,你太天真,不懂男人。我怕你吃苦。”

“不会的阿姊。”合德张着大眼睛笃定地说,“有你有我,皇上不会再爱上别人了,皇上说了,他只爱我们。”

“别太当真。”

“皇上的话怎么会不真呢?”合德微微颦眉,看着斜阳,忽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锦囊,“阿姊,你猜这是什么?

“什么?”

“皇上的头发。”她从锦囊里取出几根白头发,迎着斜阳,闪闪发光。

“你留着这干什么?”

“皇上每次发现自己长了白头发,都让我帮他拔下来,我便全收了起来,想着攒得够多了,就做成玉佩的穗子,随身带着。”她笑得痴痴傻傻,“好了,不早了,我得回昭阳殿了,昨日皇上陪的你,今天该陪我了。”她笑着,满怀欣喜地把锦囊仔细收好。

“去吧。”飞燕仍是一脸难言。

合德正欲转身,又回头来拉着飞燕的手说:“阿姊,你放心,皇上不会让我们吃苦的,他不是什么都护着我们吗?”说罢又笑了起来,像迎向春天的花。

刘骜今日果然去了昭阳殿,只是他一直伏案写着什么,迟迟没有就寝。

“陛下,您写什么呢?都这么晚了。”合德腻在刘骜身上。

“书信一封,给张放寄去。”

“啊——下妾不喜欢他。”合德有一点愤愤然。

“啊?为什么?”刘骜一惊。

“他跟我抢皇上啊!他一回京,皇上就总陪着他,把下妾冷到一边,他不在京时,皇上又总是给他写信,不跟下妾说话。”

“哪会呢。”刘骜松松笑道,轻轻敲了敲合德的额头,“朕与你说的话还少吗?”

合德仰躺到刘骜腿上,撒娇道:“可是下妾听不够啊,也罢,下妾就大度一回,在这里陪着陛下写,等陛下写完了再一起去睡觉。”

合德说着,用手臂环上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软软的肚子上,刘骜一时心思荡漾,搁笔道:“不写了,陪你!”说罢便一把抱起合德,嘻嘻哈哈地上了床。

待夜深时,两人宁静下来,合德悄声问道:“陛下今天给张放写了什么?能不能也讲给下妾听。”

“唉,也没什么,只是进来上谏说初陵建得过于奢侈的人太多了。王音今日上呈的奏疏中也说了这事,唉——朕也知道要戒奢,可若不建得舒服些,百年之后,朕怎敢独自幽居在地下呢?”

“怕什么,妾陪你。”合德搂着刘骜的脖子笑道。

“你怎么总是这么开心?”

“妾有陛下,能不开心吗?”

“朕有你,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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