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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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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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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连载

第四十三章 元始四年

人最终达成一致,新春一到,王莽便做了开年第一件大事——改革祭祀,皆奏可。

此次祭祀改革整合经典文献,并首次引入《周官》,理出了系统的郊祀制度及礼仪,以首都长安城为中心,在其四郊构建了毕集天地五行、日月诸星、山川林泽、四方百物、人神仙鬼、先祖先妣的巨大神坛;尊祭天即皇天上帝的南郊为泰畤,祭地即皇地后祇的北郊为广畤,祭天则日月星天文配享,祭地则山川地理配享;又于长安城郊分立祭祀五色天帝的五畤,以五行归属划分群神配享五帝;并确定了天地合祀,天地合祀于每年正月上辛日在南郊举行,以天文地理、高祖高后等配享,由皇帝亲祭。

此次祭祀改革终结了在全国范围内广修祠畤的国家祭祀体系,确定了于中华帝国延续两千年的南郊郊祀制度,将国家行政中心与祭祀中心合而为一,都城的南北郊成为皇帝唯一需要亲临祭祀的场所,南郊天地合祀作为国家最高祭礼具有最高权威性,去除了祭祀对象的地缘性,在瓦解地方神祠与国家命运之关联的同时,淡化了诸神的神圣性,强调了天子与天的联系,在国家祭祀的层面上确定了中华帝国大一统中央集权的格局。

开年第二件大事,是宽刑狱,行仁政,以中和去年下半年血腥的戾气,诏令:妇女非亲身犯法者;男子在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里不是犯了大逆不道,非诏令逮捕者,都不得拘捕。应当验问查证的,就其所拘地验问。并将此诏令著录为法规。

第三件,便是二月丁未,刘衎与王嬿的大婚,率土同庆。

这一年,王祯苍老了许多,她与王莽身着朝服并立于庭阶,公卿大臣,谒者礼仪,那排场浩浩荡荡,尽显皇家尊贵,可她的心中寂寂寥寥,她随着身边的这个人行礼再拜,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吗?不,这个人只是安汉公大司马太傅而已。而现在,因为他的存在,她的女儿要被推上皇后之位了。

她看着谒者在王嬿的闺阁外跪置册宝于案,看着女官等人捧着皇后的着装首饰步入阁中。女儿啊,如果你成了皇后,任他再是什么大司马太傅,也不敢对你不利了吧?可是,谁又知道呢。

九岁的王嬿早就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告知今日是个大日子,今后她都要以皇后这个特殊的身份生活了,她有些紧张,绷着脸,端着架子,在心中细细想着这些日子里大家教她的一切,小心谨慎地做着。女官们向她行礼后,她示意她们来为自己着装饰首。

金色的凤冠上镶着彩色的宝石,玄色的袆衣上刻缯彩绘了华丽的翚纹,华贵庄重得很有分量。她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可以贪看那曼丽的纹饰,要目视前方。中单、蔽膝、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袜、舄……她很喜欢这身行头,只是太重了,压得她想笑又不敢笑。

傅母引她出阁,女官引她立于庭中,再拜后听取册文,复再拜,接册文,又递与女官收掌,然后接受内官们的稽拜,缓缓步出家门,父亲安汉公将她扶上宝辇,一路上,她听着庄重又喜庆的奏乐,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到了未央宫前殿,刘衎已身着衮冕在此等候了,百官陪立在两旁,礼官宣读册文毕,她行三肃三跪三拜礼,再由女官引领到皇帝面前谢恩,恭敬地说:“妾王嬿敬祝皇帝万岁,长乐未央。”起身退位时才小心地抬眼看了刘衎,冕旒的阴影下是一张白而秀气的面庞,严肃中带着一丝阴郁,他那双俊丽而深邃的眼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有初见的喜悦与尴尬,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她赶忙收回了目光,从中傅手中接过来皇后的印绶。

册封典礼完毕后,又宣布大赦天下,群臣方行礼后退,她乘着软轿进了中宫,椒房内富丽堂皇,香气扑鼻,她深吸一口气,暗暗惊叹着,忍不住偷偷地左瞟右瞅。

刘衎随后进屋,她又赶紧行礼问候,刘衎揖手请她对坐,二人先行祭礼,分别将韭葅、擩醢、黍、稷、稻、梁入祭于祭具豆中,又用侍女奉上的手巾擦手,再食三饭,又以酒行祭礼,然后行合卺礼。

终于礼毕,天色已黑,侍者们撤馔后,二人准备入寝,刘衎被引入东厢房,脱下冕服,换上常服,王嬿则被引入幄中,脱衣,更为睡衣,不一会儿,刘衎也被引入幄中,两人坐在床沿上,侍者们一一行礼鱼贯而出。总算是忙活完前前后后的事,应酬完里里外外的人了,两人端正的肩膀都微微塌下了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他们傻傻地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这一笑,笑得轻松,笑得交心,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今天好累啊!”

“妾也是!哈哈哈哈!”

他们仰倒在床上,四条腿耷拉在床边晃荡。

“你困不困?”

“困啊!妾今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了!”王嬿咧嘴笑道。

“诶!你少颗牙!”

王嬿一下子捂住嘴:“啊!不许看!”

“哈哈,你让朕多看两眼,它长得快。”

“真的?”

“真的,不骗你。”

“才不信呢。”王嬿捂着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

“困了就睡吧。”

“好。这屋里这么暖和,用得了这么厚的被子吗?”

“朕怕冷。”

“那你——哦不,那陛下多盖点,妾都出汗了。”

两个小孩子说说笑笑地钻进了被窝,呼呼地睡着了。

终于忙完帝后大婚,王莽奏请派遣太仆王恽等八人并置副使,持符节,分别循行天下,览观风俗,教化民风。他和朝廷需要知道民间的情况,也需要将他们普利元元的心愿和努力传达给百姓,以期达到上下齐心之势。若非公务缠身,他极愿意亲自探访民间。

又赏赐九卿以下至六百石官员,以及刘氏宗谱上有名者以爵位,从五大夫以上各有差等。赏赐天下臣民爵一级,并赐鳏寡孤独及高年者丝织品。贤良文学派一向将朝廷作为改善民生和对人民普赐文明与恩泽的工具,赏赐爵位与财物是惯用的方式,用以表示皇帝与朝廷的深仁厚泽。

四月,皇后到高庙祭拜。

这时,公卿吏民上书为王莽求封赏、以伊尹和周公的封号为其加“宰衡”官号、位列上公者已达八千余人。太皇太后王政君亲自去前殿,封赐王莽及其二子王安和王临,王莽在前拜谢,两个儿子在后拜谢,如同周公的旧例。然而王莽叩头推让,涕泣不已,又在出宫后上书,表示只接受给母亲王渠氏的封号“功显君”,而要退还王安、王临的印韨及爵位封地,称病不朝。

王政君很是不解,为何非要因加赏王莽,而搞得他上不了朝,倒不是她不想加赏,而是一想到王莽不来上朝处理政事,心中便焦急起来,加上王莽辞让时哭得那么痛心,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明明是好事啊!

“巨君,别在家赋闲了,太后都生气了,太师让我先来给你说一声,明日大司徒、大司空持节承制,诏你亟入视事,你可千万要回去。”刘歆上王莽府上劝他,两人坐在书房里喝茶。

“太后生气了?”王莽面色一惊,忙问道。

“太后今天说: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邪?将当遂行其赏,遣归就第也?”

“听我让便可呀!”

“民意所迫,八千多人呐!你呀,就接受增益的封地,接受宰衡之官,接受太夫人、二位公子的封号食邑,接受增加的聘礼,精精神神地回去上朝吧。”

“唉……”

“你这大半年,唉声叹气的次数多了。”

王莽苦笑。

“你这两天在家,也不到庭中转转,就窝在这书房里?外面日光甚美,草长莺飞,该多活动活动的。”

“出去了,反而不自在,还是在这里待着吧。”

“看你这样子,睡也都睡在书房里了?”

“这样我也方便。”

“唉……”

“他们为什么跟我不一样?”

“唉……不过我看王临就不错。”

“你怎么看他都觉得不错。”王莽笑了一下。

“打起精神来吧!大家皆盼着你回去呢。”

“嗯。”

“皇上那里也需要你,太师现在,已是在强撑了。”

“好,我明日回去。”

刘歆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莽道:“我最近还在想祭祀的事,《礼记》曰‘唯祭宗庙社稷,为越绋(注:不受私丧的限制。)而行事’,可见社稷之重,稷者百谷也,高祖立汉之后已建官社,未建官稷,前些年,时有灾情以致歉收,我想是否应建官稷,以祈百谷丰登民无饥馑。”

“可以呀,你赶快归朝,上奏此事。”

“嗯。”王莽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向刘歆问道:“先父主治明堂辟雍时所书画的记录图册,还存着吗?”

“当然存着!”

“《孝经》记周公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今年正月宗祀孝文皇帝时明堂仍未复兴,实属憾事。兴明堂辟雍一事搁置了这么多年,该重新开始了吧。”

“当然了!巨君!等好久了!”刘歆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好,明日归朝,即议此事。”

“好!那我这就回去将当年的记录图册、还有《考工记》《古文明堂礼》等文献整理出来。”

“嗯。明天见。”

“一言为定。等你回来。”

“一言为定。”

王莽送刘歆到门口,刘歆出了门,又回首,向王莽道:“巨君,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安汉、安民、安万世的事,这片国土上的子子孙孙都会记住你的。”

王莽怔了一怔,望向他,片晌,向他微笑道:“他们也会记住你的。”音声哽咽。

夕阳照耀着他们的脸,他们向彼此微笑着。

翌日,王莽随大司徒、大司空归朝,以宰衡之位,居三公之上。

太保王舜又上奏说:“天下闻公不受千乘之土,辞万金之币,散财施予千万数,莫不敬仰。蜀郡男子路建等感而辍讼,虽文王感化虞、芮两国国君,使他们自行终止田地纷争,也不过如此。宜报告天下。”奏可。

从此以后,王莽外出常常手中拿着符节,在停留的地方,由谒者代拿,前后各有十辆大车跟随,随从有当值理事的尚书郎、侍御史、谒者、中黄门、期门护卫亲兵和羽林军等。三公向他奏报时要自称“敢言之”。

众人加给他的排场浩荡威武,他在这浩荡威武的排场里振作精神。

四月末,孔光又一次犯病,上书乞骸骨,王莽虽是极其不舍,也不得不为他的身体考虑了,与公卿商议后禀告太后,下诏令太师不用上朝觐见,每十天赏赐一顿饭,赐灵寿杖,进宫禁之内可持杖,黄门令为太师于宫中禁内设坐几,并赐十七种食具,平时休养在家,属官仍照常办公。

孔光缺席的日子里,王莽凡事多与孔光女婿之兄甄丰商议,有时忙起来,或是半夜他召甄丰来,或是甄丰半夜找他去,以至于流传出来“夜半客,甄长伯”的俗语。他与甄丰讲了置西海郡的设想,甄丰极力赞同——卑禾羌是弱小的,令他们献地内属,无需费一兵一卒,只消花点钱财,就能开疆扩土,设置西海郡,何乐而不为?如今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天地之中泱泱大汉怎能独独没有西海郡?他又与公卿讨论,亦皆附和赞同,高呼宰衡英明。是啊,一年多过去了,他的政策都很成功,朝廷招募的勇敢吏士成功晓谕说服江湖叛逆自出投降;他主持议定了车服制度,建立了官稷和学官;他至公无私,大义灭亲,诛杀了自己的长子……天地满意,安宁无灾,可以开疆扩土了。天气渐渐热起来,朝廷里的氛围也愈发热切,他不再忧心庄尤所忧心的了,他想,不久之后庄尤也会明白,设置西海郡是一个英明的政见。

王嬿怕热,侍女便早早拿出了扇子,扇风解暑。

“你才跑出汗,别捡凉东西吃。小心闹肚子。”刘衎道,很严肃。

“那好啊。”王嬿恋恋不舍地把凉糕放回盘中,束手坐在榻上,把头往侍女扇风的地方偏了偏。

刘衎看着那团扇一上一下,簌簌地扇着风,渐渐感到忧伤,向王嬿问道:“子童,你听说过《团扇诗》吗?”

“《团扇诗》?”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刘衎吟道,末了摇头笑道:“我也不希望夏天过去。”

“呃……”王嬿巴巴望着他,突然恍然大悟道:“陛下不用担心,等到了秋天,妾在这儿放盆火炉,对着它给您扇暖风!”一言既出,侍女们笑了起来。

刘衎盯着她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点着她的脑门道:“你啊,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王嬿看着大家笑成一片,倍感尴尬,羞红着脸低头噘嘴道:“妾又不懂什么了呀……”

过了两天,刘衎送了她一把新团扇,扇子上绣了两个胖娃娃。王嬿很是高兴,左看看,右看看,又扇着风感受了一下,笑着说:“别人的扇子都是绣的花啊鸟啊侍女啊,皇上给的这把倒好,绣了两个胖娃娃。”

一旁的侍女笑道:“皇上这是希望皇后能早生皇子呀。”

刘衎微笑着看王嬿,未置可否,只是轻轻指着扇子上的一个娃娃,道:“你自己看,这个像不像你,胖乎乎的,笑起来没眼睛。”

“那妾看这个还像皇上呢!”王嬿急着反唇相讥,指着另一个娃娃,咬着嘴唇,憋了好一会。

刘衎便站在那,微笑着等她说。

终于,王嬿挑了可以说的最恶毒的话:“笑起来也没眼睛。”

“是啊,你看这扇子上的娃娃永远长不大。”刘衎笑着点点头,他仿佛开心着。

王莽听着椒房传过来的一些消息,心中很是欣慰。

这段时间,朝廷的工作也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他与刘歆等人已经将立明堂辟雍一事讨论得大体成型,所需开销也计算了出来,这日便由王莽领头奏请,建布政宣教之明堂辟雍(注:遗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北大土门村,地当汉长安城南郊安门外大路东的大土门遗址,是一座外环水道布局的台榭建筑。)、观测天文之灵台,扩大太学,并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

王莽向王政君禀告具体的规划:“……南去堤三百步,起国学于郭内之西南,为博士之官寺。门北出,正其中央为射宫。门西出,殿堂南向为墙,选士肆射于此中。此之外为博士舍三十区,周环之。此之东为常满仓,仓之北为会市,但列槐树数百行为队,无墙屋。诸生朔望会此市,各持其郡所出货物及经书、传记、笙磬乐相与买卖。其东为太学官寺,门南出,置令丞吏,诘奸究,理辞讼。五经博士领弟子员三百六十,六经三十博士,弟子万八百人;主事、高弟、侍讲各二十四人。学士同舍,行无远近,皆随檐,雨不涂足,暑不暴首。”

奏可,众推由刘歆主治。

又立《乐经》。每经各增加五名博士。

又因此政远承孝元皇帝遗政,请尊孝宣庙为中宗,孝元庙为高宗,天子世代祭祀。

此举制度盛大,将博士弟子从三千人扩大到一万余人,尽显广弘儒教,大庇天下寒士之意,使王莽更得上下儒生诚心拥戴。

他派去西海地区,以金钱财物利诱卑禾羌首领献地内属的中郎将平宪等人,正于此时传回捷报。大喜过望!就是这么顺利!宰衡英明!大家高呼着——宰衡英明!

一切都进展顺利,一呼百应的支持是所向披靡的军队,光芒万丈的荣誉是抵挡一切的铠甲,铠甲里是王莽跳跃的心,他想做得好,做得伟大。不能骄傲,他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够伟大,要做得更好更伟大,荣耀的光环下有一圈阴影,他要再做些什么,多做些什么,比如推行古制,依照尧典周礼,更改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论语》里讲过,要“名正”,“名正”才能“言顺”,“言顺”才能“事利”。

又是在一个晨光明丽的早上,他奏言:“太后秉统数年,恩泽洋溢,和气四塞,绝域殊俗,靡不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东夷王渡大海奉国珍,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昔唐尧横被四表,亦无以加之。今谨案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臣又闻圣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汉家地广二帝三王,凡十三州,州名及界多不应经。《尧典》十有二州,后定为九州。汉家廓地辽远,州牧行部,远者三万余里,不可为九。谨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以应正始。”(注:此事《王莽传》记载在元始五年,《平帝纪》记载在元始四年,本文依元始四年一说。)

王政君笑着说:“可。”公卿支持的总归是好事情,她都笑着说“可”。

具体如宗正更名为宗伯,分京师置前辉光、后丞烈两郡,等等,扬雄作了《十二州箴》,卑禾羌部的原住民迁到了地势更险要的地方居住,按平宪上奏的说法,是“羌豪良愿等种,人口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为藩蔽”,汉设西海郡太守、属国都尉、护羌校尉管理此处,教授安排农业生产,并将犯人迁徙至此,充实人口。

一切都顺心如意,人们的心中充满了欢喜,人们都支持他。

八月初二是明堂辟雍的正式开工之日,普天同庆,王莽拿着分派功役的书薄亲自部署修建工程。第二天,名在书薄中及自愿前来的儒生庶民竟多达十万人,或植树,或搬砖,齐心协力,秩序井然,干了二十多天便大功告成。群臣雀跃,上奏求为王莽议九锡之法。王政君高兴地同意了。

王莽一再辞绝,正赶上刘衎又一次犯病、梁王刘立因罪自尽,以及黄河决堤三事发生,此事便中止了。

尤其是黄河决堤这件事,原来一条往北流向黄骅县入海口(注:今天津入海口。)的河道决口,淹没了大平原的南部,河道一分为二,一条仍是往北的旧河道,另一条则向东南流入淮河。

王莽等人尽心竭力地组织救灾,商讨如何治理黄河,暂时没有心思再去议这九锡之法了。可是吏民不管这些,请求加封王莽的上书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夹在灾情汇报中间,夹在政事中间,像惊涛拍岸,白色的浪花沾湿他的鞋履,拍在的他的肩上,溅在他的眼睛里。

未央宫里,王莽等人并未告诉刘衎黄河决堤一事,他刚犯了病,尚有些虚弱,这日他喝了药,对来看他的王嬿说:“子童,今晚别走了好吗?”

“好呀。君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王嬿应道,牢牢地把刘衎冰凉的双手攥进自己的小手里。

“没什么了。”

“要是不舒服,赶紧给妾说。”

“我都说没什么了!”刘衎这句话说得火气冲冲,将王嬿吓了一跳,刘衎自己也愣了一下,抽出手,别过了头。

“诺。”王嬿话音里有点委屈。

“我只是心里有些烦。”他朝她笑了笑,勉强勾起的嘴角。

晚上,他们躺在一起,像往常一样聊天,刘衎的声音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倾吐衷肠:“虽然我每天都在笑,可其实,我的心里总是很愤懑忧愁,子童,我好痛苦。”

“为什么呢?为什么愤懑忧愁呢?”

“我也不知道。简直是没有缘由的。”

“那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发泄出来会好些吧?憋着不好。”

“可能因为,这个世界很脆弱吧,我怕我一旦向它吼出声,它就会碎掉。”

“妾不会,妾很强壮的!”

“是吗?”

“是啊!”王嬿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拳头:“不信君上捏一捏。”

刘衎握住她的小手收回被窝里,搂住她笑道:“你总是这么暖和,像个小火炉。”

“正好君上凉快,能给妾降降温。”

“你好大的胆,让皇上给你降温。”刘衎笑道,他们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笑声安静下来,刘衎又忧愁了,踌躇着,深夜让他更清醒,忍不住表白自己:“你知道吗,我特别害怕读到描写战争的文字,一点点也不行,前几天,我读到了。”

“为什么呀?”王嬿已经困了,气息有些缥缈。

“因为我总是梦到,旷野里,我一个人坐在堆成山的尸体上,等天亮,一直等,一直等,怎么也等不到太阳升起来,我好怕,嬿儿,我好怕。”

“君上不怕,以后都有妾陪着您。”王嬿道。

“我也只告诉你,你不要给别人说,安汉公也不行。”

“嗯!妾谁都不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衎看着她,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想,她都半睡着了,也许明一早就全忘了。他觉得安心,也感到失落。

这年冬天,刮了很大的风,长安城东门的屋瓦都被掀掉了,大家伙紧防着刘衎着凉,却还是受了风寒,拖拖拉拉着总不好,病了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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