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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四年六月初五，蓝田地震。山石崩塌，河水逆流，不少灾民流窜到长安来，年节将至也没能全部安置住。
这天王渠氏让王莽去买些点心，回来时，他便被一个小灾民拦住了。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小灾民巴巴的眼光追着他。
他停下来，拿给他一块，他刚笑着接过去，远远近近就来了一群灾民。
“好孩子，行行好吧。”
“是啊。”
“行行好吧，我们好些天没吃什么了。”
王莽不忍心，点心一会儿就分完了。
“让一让！嘿！这群贱民……”马蹄奔飞着，扬起灰尘，马上的裘衣少年相逐而去，不可一世地叫嚣着，那嬉笑声尖锐地划过王莽的耳膜。
灾民们推攘着躲到一边，慌乱中一个老妪拉了王莽一把：“快过来！这马可不长眼啊，根本看不到我们。”
马看不到地上的人，王莽却认出了马上的人——正是他的几个堂兄。
“唉。”老妪叹着气，步履蹒跚地走到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面前，把讨来的食物往他嘴里喂。
“也不知道，还熬不熬得过去今冬了……熬不过去也好，活着也是受罪。”老妪哀叹起来。
“哼！家也没了！地也没了！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呢！都供给这些人了！到头来，什么都没了！还被这些人当蟊虫一般驱赶！”一个粗汉竖着指头指向尘土飞扬的方向，骂骂咧咧地叫嚷道。
“就是，凭什么啊！”
“咱们蓝田地震后，说什么皇恩浩荡、赈济灾民，钱呢？粮食呢？还不是都装到了他们自己兜里！害得我们母子……破落到这种地步……”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哭了起来。
“卷儿妈，别哭了，大家还不都一样。哎，房也塌了，地也淹了，什么都没了，只能这样流浪了。”
“到处流浪还要到处受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或愤慨或无奈地说着，王莽愣愣地站在中间，心上五味杂陈。他看到刚才的那个小灾民，蹲在路上，用手拨拉着地，在尘土里寻找方才慌乱中掉了的点心渣子，找到一点就塞到嘴里。王莽看着，哭了起来。方才的老妪赶紧过来拉着王莽关怀地说：“怎么了，吓到了吧。”
“我没事，谢谢婆婆。”王莽说罢，忙止住了哭声，向大家拱手作别，低头往家走去。
“哎呀，这孩子年纪轻轻，可真懂事啊。”
“是啊，看样子，说不定是什么当官人家里的孩子，分给咱的可都是好东西。”
“是呀，没吃过的。”
“没吃过。”
“要是当官的都是这样的孩子，我也不觉得自己白白交粮了。”
“是啊，是啊……”
王莽听着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赞誉之声，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感受，眼泪划过了似笑非笑泯起的嘴角。
“莽儿啊，买回来了吗？”
“回母亲，我买了，但在路上遇到了灾民，看他们可怜，都分给他们了。”
“你！”王渠氏似要发怒，又憋了回去，“所以你什么都没拿回来，钱也用完了？”
“我买了，但是……”王莽的心骤然缩成了一个黑洞洞的球。
“夫人，小公子是不会说谎的，小公子心善，上天都会偏爱他的。”阿菀过来陪着小心说道。
“就你会说话！”王渠氏厉色瞪了眼阿菀：“算了算了，你来学着做饭吧！”她把手上的东西一撂，拿着钱出门了，看也不看一眼王莽。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圣人不是说过要乐善好施吗？”王莽帮着阿菀，愤愤地说道。
“你没错，把东西分享给需要的人，他们一定很开心，对吧？”阿菀和颜悦色地说。
“是的。”王莽回想起来那一幕，笑了一下。
“夫人只是有点心急，怕赶不上下午拜访亲戚用。”
“可是应该先人后己啊……”还有一个下半句——而且他们也不缺这些。被王莽自己忿忿地咽了下去。
阿菀笑了笑：“小公子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圣人呢。”
“母亲不让这么说。”
“夫人只是怕你骄傲，其实心里可欣慰了。”
王莽觉得心里松坦多了，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阿菀听。阿菀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王莽说道：“小公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当大官，你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你当了大官，一定是百姓的福祉。”
王莽听完一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王渠氏回来时面色已平展多了，待吃了午饭，她更是蹲下来给王莽平整着装，面带悦色地说：“今天的事啊，阿菀都给为母说了，你做得对，但是可不要给你的伯父叔父们说。”
“为什么呀？不应该让伯父叔父们管教他们吗？”
“你那群堂兄弟在外面如何跋扈奢靡，他们会不知道吗？只是家里一贯宠着罢了，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
“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跟他们学，可是不管他们，他们会为害百姓的。”
“天下那么多纨绔子弟，你管得过来吗？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等你真当了大官再管吧！”
王莽看母亲忽然面露愠色，便只得低头称是。
王渠氏接着说道：“你父亲走得早，我们孤儿寡母还不都得仰仗他们家，将来呀，你和永儿的仕途也得靠你伯父叔父们举荐提拔……唉，给你说这些也太早了，不说了，总之你要恪守礼节，孝顺诸父，言行谨慎周全着些，我们可是远比不上他们的，别惹他们生气，也别去抢你堂兄弟的风头……唉，你们也别嫌为母唠叨，这些话真是怎么嘱咐你们都怕不够，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为母也是苦心，生怕你们有什么闪失……”
“要孝悌谨信，恭谦有礼，孩儿谨记在心了，母亲放心。”
“好啦，放心放心。”王渠氏站起身来，看了看站在王莽旁边的永儿，也展了展他的衣襟，问道：“一会儿见到伯父伯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吗？”
“孩儿知道。”他们一齐答道。
“嗯，走吧。”
王莽不再说话，在母亲身后恭顺地走着，然而晚上和兄长躺在床上，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对他说：“他们那样娇纵他们，是不对的。”他们说着说着，兄长好像提了一句——你看母亲越来越偏爱你了……可是当天亮了起来，他又不晓得那句话是否真的出现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