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始三年正月,日食。依据群臣的建议,刘骜遣太中大夫巡行天下,慰问老人及民间疾苦,又命各地举荐淳朴谦逊有义行者各一人。
这一年,皇太后王政君时常很早便起床,沐浴更衣,恭敬地祷告神灵,她很迷茫,不知这灾异之相以及种种问题的根源到底在何处。
十一月初的一天,刘骜来请安,她尚未祈祷完毕,便让刘骜等了一会儿。
刘骜请安毕,高兴地说:“皇后与您真像,也是辟了间屋子,专做祈祷用,都是为了求个皇嗣。”
她没搭话,心里却明白,刘骜总在找机会拉近她与赵氏姊妹的距离,又是让她们来献歌献舞,又说她们这像那像,起初她心中厌烦,烦着烦着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当初自己松了口,把皇后之位拱手送给了赵飞燕。
比起生气,她更多的是忧虑,一来皇上仍无子嗣;二来皇上专宠于赵氏姊妹,可这姊妹两人虽说有学事吏教着诗书礼,却连宫中普通的贵人也比不上,更不要说与班婕妤和以前的许皇后相比了;三来皇上将一些小人物提拔为近侍,而把她以前所信赖的人几乎都调到了地方,虽说淳于长是自己的外甥,可她觉得这孩子越来越不老实了,既然皇上想脱离她这个母后的视线,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只怕皇上与那群人混久了,愈发荒唐起来。
眼看这情况不遂人意,只得把希望寄托于天地神明身上,汉蒙天佑已立国百余年,她的儿子总不至于差到被祖宗神明抛弃吧,这些日子她寻思着——难道是祭祀的礼仪哪里疏漏了吗?刘骜继位之初,依匡衡之言,从古制,罢甘泉、汾阴之祭祀。设南北郊,又罢四百七十五所旧祠,只留二百零八所,莫不是为此触怒了天神吧?每想及此处便心中一慌,又想到当初罢甘泉作南郊之日,有大风坏了甘泉竹宫,折拔其中树木十围以上百馀,当时刘向便谏言“家人尚不欲绝种祠,况于国之神宝旧畤”,更是悔不当初。
便别开话题,与刘骜商议此事:“孝武帝定后土于汾阴,营泰畤于甘泉,而子孙蕃滋,福流于今,是否应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等如故,以安神祗,祈降福瑞?”
“母后与朕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刘骜喜道,“就以您的名义下诏给有司吧!”
“可。”
于是很快便恢复了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祠、雍五畤、陈宝祠在陈仓者等。
可是这个冬天并没有因为祭祀的更改而安稳。
这日傍晚,天空上一面铺着苍白的云,一面烧着火红的霞。
就连天色也是不安稳的。
“今饥也无食矣,寒也无衣。”尉氏男子樊并驾在树上高唱。
“樊并,你骑在树上唱个啥?”一邻居来问。
“老何!”樊并一下子勾着腿倒挂在树枝上,与他脸对脸,吓了他一跳,继续唱到,“我欲宰太守之头兮下酒,披其衣兮怀其女!”倏地,他又直起身。
老何急道:“这大话你与我们私下说说乐乐,传出去不好,小心官府抓你!”
“何怕!何怕!”他自编的调子很奇怪:“待我冠玉而归家。你去不?”
“去哪?喝酒?天快黑了,一会儿宵禁了!”老何笑道。
“造反!”
“什么?!”
“造反呢!你看着天——要变!”
冬日的天,以难以抗拒速度暗了下去,忽然从四面八方聚来十二个人。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啥嘞!”
“不成,不过一条命也带他几条去!成,便当了皇!”
“哈哈哈哈。”周围那十二个人笑了起来。
“人命矣,抵不过一把斧!”樊并道,拍着老何因恐惧而僵硬的肩膀,“待我的好信,许封你个丞相!”他斜嘴一笑,眼角闪着毒光。
几乎同时,山阳铁官所属的冶铁徒苏令在吃饭时愤然嘟囔道:“又加工!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昨儿死了四个兄弟,罐儿也死了,明天又会是谁!”
“一天就这几口馒头几口稀饭,吃得人牙疼。”
“谁不疼呢!”
“我说,我们反了吧!”一言一语中苏令忽然说了一句。
一阵沉默。
“我们二百多个人,做牛做马等个死,算什么。”苏令又说。
“娘的,横竖一死,就反了吧!”一个道。
“对!反了吧!咋反!恁说吧!”
“不就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守着武库,不就是这个反法!”
“总得有点法子,这儿就我们几个人,还得仔细走漏了消息,都得没命!”
“没命也比叫人做狗强!”
“就是!苏令,你说咋反,我们都跟了你干!”
“这样,一会儿上工,找与自己近的挨个传话,等下工,夜儿黑,长吏都困了,便群起而攻,只要挡路的都杀!一定要杀出这个鬼地方!”
“就今夜?”
“就今夜!”
“好!”
“就这么干!”
旬月间两次谋反,尤其山阳铁徒大有四年前郑躬等人的迅猛之势,自称将军侵犯周遭郡国,杀死东郡太守。刘骜心中恐慌,急诏大臣计议,除了普施仁政也没什么好听的了,刘骜郁闷不已——朕怎么没有仁政呢?嗯?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诏,到了地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遂派丞相长史、御史中丞持节前去追捕,并严查当职官吏有何不当之行。
议郎耿育借此机会为陈汤鸣冤,言辞恳切:……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此臣所以为国家戚戚也。
刘骜读罢,觉得也很在理,尤其在此内患之时,便又把陈汤召回了长安。
一个月后,樊并等人伏法被诛。樊并一伙本来人数少,号召刑徒组成的部队便击杀了他们。刘骜心中愉悦,封刑徒李谭等五人为列侯,也盼重赏之下,能多些为国效力之人。又因樊并是张霸父亲的弟子,张霸曾传其父的《尚书百二篇》,虽经查证发觉此经为伪经,刘骜却因器重张霸的才华赦免其罪,保留此经,经此事后,亦令废止此经。
“此经早应废了,这等伪经传播下去岂不要乱了正统吗,皇上实在太仁慈了。”刘歆在与王莽一同去探望班斿的路上说起此事。
班斿与刘歆一同在石渠阁校书,是班婕妤的弟弟,班斿之兄班伯曾被王凤举荐,一家子人品学兼优,故刘歆王莽都与他私交甚好,因他与王永一般年纪,王莽更是待他如待亲兄一般,临近年根,他偏病了,便约了一起去看他,到他府上时,因家仆说他尚在休息,二人便在正厅中候着,将带的药材饮食让家仆拿下去,吩咐将参熬了汤,待班斿醒时可以喝一点,补补身体。
“你们平日里校书真是太过操劳了。”
“斿弟细致严谨,常通宵达旦地查阅古籍,我时常说他,他也是不听,这次病了,倒是终于让他老实休息几日。”
谈笑间班斿的夫人带着班嗣来问好,王莽刘歆双双起身还礼。
“才听家仆说你们来了,真是怠慢,快快坐下吧,下人们的礼节越是散漫了,我可是该管管了。”夫人笑道。
“并没有怠慢。这些日子弟妹你们也忙,我们在此等等,待斿弟醒来见上一面就好,万不要特意招呼我们,本是来探望的,叨扰了你们反而不好。”刘歆笑道。
“招待你们是应该的,哪有什么叨扰。”夫人笑道。
“大夫今日看过了么?怎么说的?斿弟可好些了?”
“好些了,就是脉象太弱了,恐怕是平日里累过头了,昨才好点,又让我拿未校完的书给他看,我还说他养个病让心也闲闲吧。”
“夫人,药煎好了,要不要送去?”一婢女上来请安后向夫人小声问道。
“我去看看吧。”夫人答道,又向王莽刘歆笑道:“正好他要喝药了,我给他说一下您们来了。”
“若是斿兄精力不济便算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王莽道。
“那哪儿行,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夫人去后好一会儿,一家仆突然慌张跑来,脸色苍白:“二位大人,老爷他、他、他仙逝了……”
“啊!”王莽刘歆腾地站起来,杯中之茶撒了一地,急急赶去班斿的卧室,只见夫人、嗣儿已哭作一团,大夫满脸惊愕愧疚地束手立在一旁。
怎么这么突然呢。
王莽远远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班斿,恍惚间回到兄长离世的那个上午,满心刺痛,不能自已,已哭成泪人,刘歆尚能自持,速命人去告知班伯、班穉并再请大夫等。
班斿无声无息地走了,班伯、班穉赶到时,王莽更是一番伤心。出丧时王莽修缌麻,赙赗甚厚。
刘骜对班斿很有好感,听闻他的死讯也是惊愕伤心不已,临近年关,糟心的事竟这么多,更让刘骜烦闷。
好在有飞燕合德起舞助兴,这个年节过得不至于让刘骜过得太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