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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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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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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连载

第一十四章 阳朔元年

第二场雪的时候便过了年,王凤见刘骜的身体早已康健起来,却仍留定陶王刘康居住在京中日日相伴,恐长期以往会生是非,便旁敲侧击地让刘骜遣定陶王回封地,见刘骜一直假装没听到,就趁阳朔元年二月日食之机于朝堂之上奏言:“日食,阴盛之象,为非常异,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今留待京师,诡正非常,故见天戒。宜遣王之国。”

刘骜听罢,霎时红了眼眶,心想:一个日食,怎么你们说是为了什么它就是为了什么,横竖都来管着朕呢?这到底算是什么天意,朕与弟弟小聚也管……太挟制人了。

无奈,偏就挟制住了他。只得哭哭啼啼地把定陶王送走了,因为兄弟二人对泣话别的场面太过感人,这事闹得满城皆知。

刚因刚正敢言而被王凤推举到京兆尹之位的王章,因为王凤差人弹劾王商一事深厌王凤专擅朝政,便趁此机会密奏皇上,说日食之咎在于王凤——“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还定陶王……前丞相乐昌侯商……不肯诎节随凤委屈,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又凤知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

刘骜正在委屈头上,一看这密奏,忽觉有了体己之人,速诏王章密议,几来几往,连下任大司马的人选都定为冯野王了。

由于刘骜每每送走王章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清清嗓子、刻意问候一下别人什么的,使得担任着侍中的王音颇感奇怪,便凑近这不怎么隔音的宫门,断断续续地将他们所议之事听了去,一下班便火速奔往大司马府。

“堂弟呀,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事吗?”王凤见王音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边着人招待,一边笑问道。

王音不由分说地把王凤推到书房里,退了旁人,耳语一番,王凤听完大惊失色,旋即震怒。

“这王章竟是狼子野心!老夫真是看错了人!皇上怎么会听进了他的谗言!我早就说过,皇上面活耳软,身边不能跟错了人!咳咳……”

“您别生气啦,这哪是生气的时候呐!快想想对策吧!”王音一面给他抚着背,一面着急道。

“来人,快把杜子夏找来!”

杜子夏赶往书房的当口,王凤还气呼呼地给王音数着自己平日里如何为皇上操心、如何为国家尽力……气着气着,脑子里忽地蹦出当初王谭与他吵架时骂的那一句——“你就和那石显无二!”

我怎么就和那石显无二了?

王商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吐着血。

他一下子泻下气来,抚着额瘫坐到榻上。王音以为他肝火上头,一时不适,赶紧端茶倒水、劝说安慰,王凤只是摆手不语。

“大司马急召,不知所为何事?”

见杜钦进来,王凤伸手请坐,示意王音告诉他事情经过。正巧王莽处理完了一日的杂务,正要进来请退,王凤便让他等会儿再走。

待王音叙述完毕,一时无言。杜钦细思片刻,忽然轻笑一下道:“好在王侍中发现及时啊,看来皇上已存罢免大司马之心了,既如此,不如先发制人,大司马,您就上书一封,谢罪乞骸骨,一者皇上见大司马乞骸骨,便不会再对大司马您生疑心,王章所弹劾之事不击而溃;二者,若皇上仍是执意易位大司马一职,您也是全身而退,对宗族之利无丝毫之损。下一任大司马是谁倒不用担心,宫中不是还有太后在嘛。”

“也罢也罢,那就上书乞骸骨吧!莽儿,你来帮我起草吧,明一早,老夫就呈上去。”王凤仍扶着额,说得无精打采。

上呈之后,刘骜一懵,反倒是没了注意,看满朝文武也是面面相觑,忽而心生悲戚——长久以来,若是天下或朝中有了难解难办之事,只要交给舅舅,就能放下心来,舅舅举荐的官员大多也都颇有政绩声望,今后若是舅舅不当大司马了,朕可怎么办啊?那个冯野王朕也不熟……可朕才和王章商议了那么多天,这不正是个机会吗?可舅舅都乞骸骨了,王章说的那些……唉真烦……

总之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便说退朝再议。

一退朝,王政君很快就知道了这事,亲自看了王凤的上书,边看边哭了起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愿乞骸骨,归自治养,冀赖陛下神灵,未埋发齿’了呢!前些日子大司马有恙,本宫不是都嘱咐让侍医去瞧了吗?到底有没有好好瞧?啊?昔日永儿患疾,让侍医去瞧,只言无事无事……合着你们都看本宫老了,耳目都不聪灵了,就随便用了讨巧的言辞来糊弄本宫!呜呜呜呜……”

刘骜赶忙来看,王政君见了刘骜更是重涕不已:“我自幼与凤兄一处玩耍长大,至入宫,常相别,而今虽同在京中,凤兄忙于政务,亦少有见时,这些个日日夜夜,也不知道凤兄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可有消瘦?鬓生白发几何?从小他都是极健壮的,近年来却常闻身体欠安,如今竟到了连朝政也难辅,要乞骸骨的地步了吗?”

“不是不是,母后,我今天见大司马,看他气色还挺好的,应该就是……嗯……朝务繁忙,想辞官回家安养天年……其实也不错……”

“不好!他要是辞官了,谁来做大司马啊?”王政君哽咽着说。

“是是是,不能辞官,绝对不能……”

“不让辞官,那他身体怎么办啊!要是真有个好歹……呜呜呜……我这心好痛啊!”

“不不,不是,母后您别哭了啊,来来来,喝口水。”

“不喝!呜呜呜呜呜……”

“母后您放心,朕今天就召大司马进宫来看您啊,朕向您保证,一定让大司马身康体泰地当大司马,这都该用膳了,您可不能不吃啊……”

“呜呜呜……”

“您不吃朕也不吃了啊。”

好不容易劝住了王政君,刘骜再也不敢有罢免王凤之想了,赶紧下诏:“朕秉事不明……将军乃深引过自予……则朕将何向焉!”云云。

王凤听罢却仍是怏怏不乐,找来杜钦,坦言道:“老身奉职多年,虽兢兢业业,却不免谬误之处,京兆尹所弹劾这三事,想来惭愧,唉,再者吾年事已高,孰知今后会否复有昏聩之举、愚妄之言?老夫乃真心愿乞骸骨。只是大司马一职向来由当朝外戚担任,冯野王虽有贤能,居此职却有不妥,老夫想与你商议一合适人选,推荐给陛下,以辅朝政。”

杜钦见王凤竟果真心生退意,又神情萎靡,以为是此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便以成王不许周公离去一事劝于王凤,望他能重振精神,坚固至忠之心。王凤感言,终于重回朝廷,继续担任大司马一职。

刘骜历经曲折又回到原点,反倒更依赖王凤几分,更畏惧王凤几分,便让尚书劾奏王章,这年冬天,王章下狱死,此事与王凤被弹劾、王凤乞骸骨、王凤回归朝廷联系起来,被人添油加醋、传话成讹,倒真成了王凤专政,无人能动了,满城百姓也都认为王章是被王凤害死的。王凤倍感压力,杜钦又建议召郎属官讲明王章之罪在于奏荐冯野王,诋毁张美人,这样流言就能消失。王凤依其意上奏,刘骜从之,结果本来不太了解此事的冯野王大惊失色,担忧无辜受牵,请了病假,一续再续。

王凤气道:“他这是怕我吗?我凤是那种人吗?他好好当自己的官不就行了!持虎符出界回家养病!是对皇上的不敬!对国家政事的儿戏!这种人还能放在京中委以重任吗!”

“大司马,冯野王也是贤能之辈,再因此事而受到牵连,恐怕难以安抚朝中人心啊,这事还是卑职考虑不周,让大司马遭流言之患,罪在卑职。”杜钦在旁说道。

“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这朝中说老夫专政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冯野王他错了就是错了,二千石的官吏竟这样不忠于职守!这种事不能开头!开了头,都领着俸禄去找安乐窝了!明哲保身?那谁来当忠臣!”

最终冯野王被免去官职,郡国中二千石级的官吏没有赐告不能回家由此而始。

经过此事,王凤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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