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不仅学好课本知识,在课外还逮住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当然,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的农村,也没有那些后来社会上流传的夹杂暴力和黄色段落的言情小说,这样的书当时的出版社也不会出版。主要是些国内外的革命故事、民间传说、历史典故、风俗民情、历史演义小说。好奇心重,导致了她爱听奶奶讲故事;爱听讲故事,又导致了她爱看与所听故事有关的书;所看的书,又激发了她涉猎别的书的好奇心。
当初小乖妮读书,只是单纯追求故事情节,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遇到枯燥无味的段落也跳过去。读书时只操心书中人物的命运和人物的悲欢离合,什么文采啊、写作手法啊、所表达的主题思想啊等等,这些小秋都不曾留心,小学阶段的她,还没有留心这些的意识。那时的读书可以说是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囫囵吞枣。不过一本书读完,书中大致意思还是能明白的,全书串联一下,也就意会了当时还不知道读音的字和词,对那些艰深晦涩的句子,也有些朦胧模糊的理解。那时好多课本上还没学过的字,小秋都会写,也能明白意思,还能以此组词造句。小学阶段的语文,主要学习汉语拼音、识字、组词、造句、甄别错别字,再写写浅显的作文——在小秋看来写作文也就是在纸上说话,很简单的事。以小秋的阅读量应付这些,自然是绰绰有余,每次语文考试都能拿第一也就理所当然。小秋因阅读而导致理解能力的提高,当然对学数学也是很有助益的。所以呢,小秋的数学成绩也很不错,也是年级里的第一。
小秋的太爷、爷爷、父亲都是以种地为生的农民,虽然小秋父亲有点文化,算盘打得也很好,还做过队里的会计,但毕竟只读过高小,这样三代贫民的家庭,哪会有大量藏书供小秋来读?好在小秋上面还有一个大小秋一岁的哥哥。他也爱看书,搜集了好多连环画,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封神演义》等等大块头的书,这些书也就成了小秋阅读的来源之一。
小秋哥哥在读完三年级后,就转学去了几十里外的县城读书,寄宿在小姑妈家,一两个星期回家来一次。小秋父亲望子成龙,再加上小秋哥哥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就让他去县城读书,以期得到更好的教育。哥哥的离开,也没有掐断小秋从哥哥处读书的来源,因为每当哥哥从县城回来,都会带回来一些书,其中还有《武林》一类的讲述武术的书籍。年少的哥哥正在迷恋武术,经常照着书上所说瞎比划。小秋呢,对这样的书也翻看,当然她看的主要是武林逸事和后面连载的武侠小说,从这里小秋读到了平生第一部新武侠小说------香港作家梁羽生的《冰川天女传》。小秋的另外的阅读来源就是向别人借书,只要是被她看到了的书,就想办法借到手,借到手后就赶快废寝忘食地看。别人家里也许只是准备拿去擦屁股的旧书旧报,在小秋眼里都是宝贝,借得来就借,借不来就赶快站在那儿翻看一点。去别人家玩,别人家墙壁上张贴的年画,也是小秋研读的对象,关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柳毅和小龙女、宝玉黛玉等等故事的最初信息就是从墙壁上张贴的年画中得来的。小秋当时对书的态度可以说是痴迷的,好在她是居住在安静的乡下,年龄又小,没人太留心她,否则必定得到“书呆子”这一贬损的称谓。
那时哥哥的书,也不是尽由着小秋想读就读的,哥哥心情好时,小秋拿他的书看他就当没看见;心情不好时就不让小秋看,再者还要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父母看到她看所谓的“闲书”也是要训斥的,所以小秋看书,好多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
星期天或是假期在家时,大人们在闲聊天,小秋往往就背后拿本偷来的哥哥的书,进厕所了。一边蹲在那儿解手,一边看书,半天都不出来。一个夏天,小秋头上长了一个脓包,父亲把它归罪为:小秋躲在厕所里看书蝇子所叮所致。后来小秋也养成了一个毛病:如厕时手里爱拿点带字的东西玩味,或书或报,否则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为书是借来或偷来的,二为书中情节所吸引,小秋读书常常是一口气读完,不读完就觉得丢魂失魄、心神不宁。所以一旦有未看过的书在手,小秋就会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看:昏黄的柴油灯下、光线不佳的被窝里、苍茫的暮色里、正午的阳光下、吃饭的饭桌上、行走的路途中、颠簸的自行车后座上、-------都曾有小秋低头读书的身影。让小秋年长后,对老天暗怀感激的是,如此不规则、不科学的阅读,并没有毁坏小秋的视力,让她变成近视眼,她双眼的视力一直不低于一点五。小秋有时细想其中道理,以为这大概与自己阅读时的心情有关。小秋阅读时看到的绝对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以天为幕、以地为场、以日月为映照的人生大舞台,有声、有色、有光、有影、有形象、有感情。随着阅读的进行,书中人物就在小秋眼前,展开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精彩表演,小秋呢也就心醉其中,神游物外,浑然忘我。没有人知道,小秋因看书而被感染得流过多少次泪;也没有人知道,小秋因看书而被逗得咯吱而乐的次数是多少。连小秋自己也不知道。小秋只知道有时看到某些文字时,心里就没来由地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看到幽默喜庆的地儿,也会展颜一笑。小秋在得到一本书时,赶紧如饥似渴地把它读完,在阅读过程中好象进入了另一种人生,可是在读完整书后却又有一种刚刚大梦醒来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空虚。可这并没有阻碍小秋继续阅读,没有减弱小秋阅读的热情。在以后的人生中,当小秋一遇到大的烦恼和压力时,就想找一本想看爱读的书一头钻进去,抛开凡事俗务,让精神暂时放松一会儿。
由于小秋看书时的急迫性,常常把那些闲书带到课堂上,趁老师不注意时看上几页。有一次,小秋在语文课堂上正沉浸在曹操败走华容道,跪在关羽面前哭求关羽询私情、放过他,这一紧张章节时,书上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抬头一看,吓得小秋一激凌: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正表情严肃地站在面前。他看了表情紧张的小秋一眼也没说什么,把那本三国演义拿走,放在了讲台一角,接着讲课。但在临下课走下讲台时,对小秋说道:“来一下办公室。”小秋只好心情忐忑地来到办公室,垂着头听老师的教训。这位老师的训话内容大致意思是:你上课时间看课外书籍你知错吗?你小小年纪看这种书干啥?没听人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嘛!后来小秋心里就一直犯疑惑:为什么老人就不可以看三国呢,为什么少年就不可以看水浒呢?多年后小秋才明白:老人已是垂暮夕阳,夕阳再红也是要即将落山的,三国能看得人雄心勃发,这对已没有了精气神的老人来说只会徒增伤感;少年呢,正值心理叛逆期,怕模仿水浒中英雄人物学造反。
因为突击式地看闲书,小秋也没少挨父母的责骂。他们觉得那些书既然在乡下被称为闲书,也就是闲得没事干的人才去看的无聊的书,你一个小学生不好好地看课本,看那些闲书能有啥用?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些书中有些竟是流芳百世的经典名著,他们也不明白小孩子上学学语文,就是为了日后能有能力也写出些“闲书”。当然这些道理,小秋当时也不懂,她只是为了了解书中的故事情节、追求阅读的快感、为了打发现实生活中的无聊光阴而读书的。当时没人向她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话。在当时农村大人们的眼里,上学读课本是应该的,为了考大学;读闲书是不应该的,因为读闲书没用。
哥哥还曾从县城里带回家过不同版本的唐诗三百首,书里有对作者的介绍,有对诗句的注解,还有精美的插图,小秋也拿这些书当作小说来看,了解了解那些作者的生平。小秋很久以后还记得:有一本是淡绿色封皮,上面是寒江独钓图;另一本是棕绿色的封皮,上面是一枝疏枝横斜的腊梅。品味品味那些诗句的意思,欣赏欣赏诗下的插图,慵懒而散漫的时光就打发过去了。也许是小秋的记忆力很好,也许是小秋的理解力超强,这三百首唐诗她后来竟然都会背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对这些诗所描写的意境也领会得越来越深。有时由于情境的刺激,小秋对原来理解模糊的某句诗,会有瞬间醍醐灌顶似的顿悟。渐渐地,这些美妙的诗句竟融入了小秋的血液里。在日常生活中,当对了景时,那些诗句竟然会自动地跳入脑海,来描绘眼前的景、情、境。在后来的漫长人生旅程里,当小秋心头每有郁结,而又无处排遣时,就会调动古人诗句里的词汇来发泄,写在纸上不也是诗嘛!当然这诗只是小秋自娱自乐的产物,等烦恼过去,小秋对自己的大作就一笑而丢弃了,自认为那只是胡诌,绝不是真正的诗。
从这两本书里,小秋记住了初唐四杰王杨卢骆,知道唐朝大诗人不仅有妇孺皆知的大李杜,还有中兴唐诗的、才华横溢的小李杜。从这两本书里,小秋还知道了诗有田园诗和边塞诗,还有咏物诗、咏史诗、抒情诗、托物言志诗。这两本书给了小秋诗歌方面的启蒙,让其受益永生。
哥哥还曾往家带过一本宋词,小秋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读完了。小秋觉得,有些词作,用词隐晦,不好理解;有些词读起来却觉得很优美。浅显易懂上,诗比词强;艺术美上,有些词又比诗强。所以小秋就记住了那些读起来感觉很美、很有味的词,而那些艰涩难懂、而又觉得无味的,小秋读过一遍就没兴趣再品读了。从这本宋词里,小秋知道了词还有豪放和婉约两种风格,其代表人物分别是苏轼和柳永。
小秋打心眼里感谢哥哥,感谢哥哥往家带回这些书。这些书充实了小秋的心灵,开阔了小秋的视野,伴小秋打发了无数寂寞无聊的时间。
读闲书竟也激发了小秋的一个愿望:长大后当作家。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愿望,并不是因为作家职业的高尚,也不是作家职业有高收入,也不是因为当作家能名声远扬,她仅仅是因为作家这一职业的自由,而萌发这一愿望的:凭自己的能力而写,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受不着别人的管束,这多好啊!当时小秋天真地以为,作家就是坐在自己家里,自由自在地写写划划,然后坐等收稿费,很简单地就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这一从不曾对人讲过的愿望,从小学时代就潜伏在了小秋的心中,使她走上社会几十年,也没远离了书本。在她的潜意识中,总有一天要写出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才不枉活了这一生,才对得起自己多年的阅读。她以后才知道,写出一部伟大的文学巨著,所需要的不仅仅是阅读,还需要丰富的阅历、创作的激情和超凡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