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毅力厂辞工后,小秋和大妹又去了凤岗镇,那儿毕竟有大妹自小一块长大的同村伙伴。
到凤岗后,小秋和大妹先拜会了在这里上班的村里人,竟有五六人之多,由这五六人又认识了一些同县不同村的老乡,有几个老乡竟是老家邻村的。大家用乡音打招呼、自我介绍,然后又嘻嘻哈哈地笑闹一阵,倒也温暖温馨。村上还有个和大妹同龄的小丫头,竟已在和四川的一个男孩谈恋爱,这个男孩为了以后能顺利地当上我们河南人的女婿,对小秋和大妹竟也很热情地打招呼。礼尚往来,小秋姐妹俩当然也对人家很热情。
在凤岗的这几位老乡大都是进的纸箱厂,这些纸箱厂没多少技术含量,管理上也比较松驰,于是同村老乡得以在晚上接小秋姐妹俩进入厂内员工宿舍,和她们同睡一铺,不至于露宿街头。
第二天,老乡们都去车间里忙着干活去了,小秋姐妹俩就溜出厂子,沿马路遛达,看到哪儿贴的有招工启事,就赶紧走上前去看,看看有没有适合她们的岗位。转过两条街,看过四五份招工广告后,小秋和大妹决定去一家玩具厂面试,碰碰运气。因厂里正在赶活,急需人手,小秋姐妹俩于是顺利通过面试,被告知第二天到厂里报到,正式上班。
这是一家小型玩具厂,占地约二亩,南面的三层楼房是工作的车间,后面那一排瓦房是员工宿舍,东边那扇大铁栅栏门边上的三间房是伙房和员工就餐的地儿,伙房门的自来水,就是大伙共同的洗衣、洗漱的地儿。每天早上、午间和晚上下班后,这儿都是最热闹的地儿,人们要么是醒眼惺忪、手提口杯和牙刷排队,要么是蹲在地上洗搓着衣服。水龙头边天天都是水汪汪的,宛如沼泽。
这家玩具厂虽小,却也实行流水线式生产,一个岗位只干产品的一个部位的活儿,并不让人组装整个产品,倒也没什么好学,小秋和大妹在这家厂就凑合着干了下去。
一天下午,午休过后又去车间上班,上楼梯时和一个湖南妹子碰了一下肘,当然,这绝不是故意的。那湖南妹就转过头给了小秋一个白眼,同时又撇着嘴巴骂了句:“神经病!”小秋年轻时对“神经病”这三个字特别过敏,因为自己是一个落榜生,是一个别人眼中的书呆子,算大半个读书人。觉得“神经病”对读书人有着恶意的诬蔑和打击,自己当初就被村里的某些人嘲笑,说是上学上傻了。这种说法特别刺激小秋的神经,要是有人说小秋是神经病,哪怕是无心之说,也会让小秋呆楞半天,然后就会怒火中烧。
当初真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并应用“神经病”这一词,来对人进行精神打击的,这比肉体上的伤害和直接骂娘更让人难受。这“神经病”可是个可怕的称谓,有几个人说你是神经病,你还真不好为自己辩白,说的人多了,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否真的是个神经病。在九十年代末,随着国家不再包大学生分配工作,大学生,也就是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越来越低下,社会上也就出现了刻薄之人发明的新词汇“神经病”,以此来作为打击性格内向、性格古怪的知识分子和一些木讷的老实人。真的不明白:古往今来读书人绵绵不绝,最糟糕也就是被人称为迂腐无用,从不曾遭遇如此尴尬的称谓,为什么到了当下,却对读书人如此攻击?动辄就被人骂作神经病!这是否是因为看到了读书人前程的黯淡无光?是否从国家不包大学生分配工作这件事,看到了知识分子又将成为臭老九,而且是永无翻身机会的臭老九?于是惯于落井下石的国人,就赶紧发明了神经病这一词,对落魄知识分子再进行致命地一击。
因为小秋对这三个字意会得太深,所以当遭那个湖南妹白眼并被骂作神经病时,小秋登时一呆,大脑一片空白,就像红楼梦中宝玉听紫鹃说黛玉要回南方一样,痴了半天。等热血又重新在大脑中正常流动时,小秋心中就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恨,对那个湖南妹子的恨,恨她的刻薄。从此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等待时机破土而出并长成参天大树。
大概又过了半月,那天中午小秋正在宿舍里午休,却听见大妹和什么人在外面嚷嚷,就连忙出来观看,结果却看到那个湖南妹正在伸长个脖子和大妹争吵!原来那个湖南妹,把刚洗的、还在滴水的衣服,贴着大妹的快干了的衣服挂,大妹给她提醒让她拿开一点,她就在那亮开嗓门嚷开了。
又是这个湖南妹!小秋一想到半月前她的白眼和嘲骂,立即就火冲顶门,也走了出去,和这个湖南辣妹吵了起来。这湖南妹果然不愧是辣椒喂养出来的,果然辣-———竟然破口骂起娘来,并指着大门口说小秋:“你敢往大门口走一步!”天,她那架势竟是要打架!可小秋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蔑和挑衅,于是一只脚往大门口迈,一只手就抓向了那辣妹的衣领,于是两人就扭打在一起。想起当日所受的白眼和“神经病”三字的侮辱,小秋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逮住机会使劲儿在那辣妹白白的手臂上抓下了两道疤,尤如给粘上了两道红蚯蚓。那辣妹的两个老乡在边上着急地喊着:“别打啦,别打啦!”但终究没敢上前参战,但大妹却在一边拉偏架,那辣妹再凶悍也终究没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就自动松开手败下阵,跑去向厂里的老板告状去了。
小秋经此一架出了胸中怨气,倒觉得十分轻松,也并不惧怕那湖南辣妹去告状。过了一会,就来了一个员工传老板口令,让小秋去办公室见老板。小秋倒觉得这是个数落那辣妹罪行的好机会,就带着战后的亢奋去了老板办公室。
到办公室一看,那位中年女老板正坐在桌边,摆弄着一个玩具模型。那湖南辣妹则微嗒着嘴角站立在一边,眼眶红红的,眼里竟有一泡欲流未流的泪,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小秋心里明白这妹儿是在做作,又不禁在心里暗赞其演技:“真是个当演员的好料!”小秋也敛起刚才的狂燥,进门后也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她要让对方先开口,再根据对方言辞的漏洞给予有力的反击。静默了十秒钟后,中年女老板抬起她那已发福的圆胖脸,严肃地瞅了她们俩个几眼后,就让她们交代事情的起因。当然是那个湖南辣妹先声情并茂地开始控诉,并抬起臂上的抓痕让女老板看。然后小秋才向女老板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并着重说明是对方挑衅才引起打架的。女老板就用那威严的女中音对她们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你们千里遥遥来到广东不是为了打架吧?日常小事儿不计较不就得啦?我招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来打架的。下次再有此类事情况发生,不管谁对谁错,一律开除!”然后又喝道:“还不都赶快回车间给我干活去!”于是两个人就赶紧退出办公室,各盯了一眼,回车间干活去了。
下午下班后,和那些别厂的老乡们一说,他们都说要看看是哪位妹子、长什么样,于是一大群人就来到玩具厂门口向里张望。那位湖南妹当时正去饭堂,也看到了小秋身边站着一大群人向里张望。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那位辣妹儿下班后再也不出去玩耍,只是爱倚着宿舍的门向厂门口张望,几天后就离厂走了。想来是怕小秋找老乡在厂外揍她,其实小秋决不会这样做的,小秋爱一人做事一个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劳架别人的。
小秋和大妹就在这家玩具厂干了下去,一直干到年底。